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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時已到 第168節(jié)

    胸口處一陣劇烈翻涌,皇帝再次咳了起來。

    這次的巨咳久久未能休止,呼吸受阻之下,人幾番險要背過氣去。

    眾官員看得緊張不已,下意識地也都不敢大口喘氣——畢竟圣人眼看無氣可喘,他們也不好太僭越張揚不是?

    太子忙吩咐內(nèi)監(jiān)扶了皇帝去內(nèi)殿,一面讓人速速去請醫(yī)官。

    一陣忙亂后,太子安撫了眾臣,遲遲地散了這場早朝。

    百官行禮后三三兩兩地退了出去,蕭牧立在原處,另向太子施了一禮。

    太子看著他,語氣和煦帶著幾分敬重:“蕭節(jié)使一路勞頓,著實辛苦了,暫請回府好生歇息兩日。”

    “是,多謝殿下,臣告退。”

    太子頷首,目送著那道挺拔的身影退出大殿。

    直到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太子似有些出神般低聲自語道:“若他還在,年少將才……是否也如這般模樣了……”

    “令公……”離宮的路上,鐘績壓低聲音道:“方才在殿內(nèi),您為何不再……就這么讓他自此事當(dāng)中脫了身,咱們豈不就此少了一條路可走……”

    周圍偶有官員經(jīng)過,他不敢將話說得太明,總歸也只需二人間聽得懂即可。

    “他自將那圖紙示出的一刻開始,一字一句都滴水不漏,自是有備而來……此事既定,多言無益?!苯o緊皺著眉,眼底有思索之色:“藏寶圖之事,恐怕還需另行探查……此人城府頗深,不可松懈大意,亦不可有冒進(jìn)之舉,以免反倒被人抓住把柄?!?/br>
    “是,下官明白了?!辩娍円嗍敲夹木o鎖:“今日看來,太子殿下待此人似乎很有些另眼相待……”

    姜正輔抿緊了唇。

    是另眼相待,還是當(dāng)真打定了主意要與他站在對立面,嫌他這個老師太過礙手礙腳,開始為登基后掌權(quán)而鋪路了?

    若是為此,便要盲目信用那蕭牧,那未免也太過糊涂!

    而這蕭牧此番入京的真正意圖,究竟在何?

    此等步步為營之人,豈會單單為了一道圣諭便將自己置于險境?

    此事他細(xì)思已久,總覺其中必有不尋常之處……

    “……大人?”鐘績說了幾句話都未得回應(yīng),遂出聲喚了一句。

    “總之,如昨日那般蠢事,切不可再自作主張去做了?!苯o皺眉丟下一句話,便大步而去。

    鐘績愣在原地——昨日那般蠢事?

    哪般蠢事?

    昨日他被家中夫人罰跪算盤,到現(xiàn)下膝蓋且還疼著,哪里有機會去做什么蠢事!

    “大人,大人……”他連忙追上去。

    太子回到東宮時,天色已經(jīng)暗下。

    由太子妃服侍著更衣罷,太子去了外書房。

    等候在此處的吉南弦抬手行禮:“殿下?!?/br>
    第173章 要吉娘子做老師

    “等許久了吧?!碧釉谛走吢渥H,聲音隨意地道:“坐。”

    “是,多謝殿下。”

    吉南弦坐下后,含笑道:“殿下看起來心情不錯。”

    太子點頭:“今日新請入宮中的一位郎中醫(yī)術(shù)頗高明,父皇服下了他開的藥之后,情況好了許多。父皇方才用罷晚食后便歇下了,今夜或能睡個好覺?!?/br>
    吉南弦:“如此便好?!?/br>
    “還有今日早朝之事,你可聽聞了?”太子接過心腹宮人奉到面前的茶盞,含笑問。

    吉南弦如實道:“略有耳聞,尚不知詳細(xì)。”

    “那吾說與你聽一聽?!碧映粤丝跓岵铦櫤恚銓⒔袢粘现略颈镜卣f了一遍于吉南弦聽。

    “如此蕭節(jié)使真該要好好謝一謝殿下才是?!奔舷业溃骸敖袢罩螅怯嘘P(guān)所謂私藏藏寶圖的傳言,定北侯也總算能得以甩脫十中之七八了?!?/br>
    “蕭節(jié)使此番入京,是帶著誠意而來,我只是做了應(yīng)做之事而已。”太子緩聲道:“蕭節(jié)使是難得的聰明人,故而雖有誠意,卻未必沒有后路……自古以來,并非沒有君逼臣反的先例,二弟不正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嗎?”

    造反固然是錯,是為大錯特錯。

    他時常會想,二弟真正要的,當(dāng)真就是皇位嗎?還是說,他不過是想借皇權(quán)替自己爭回一份公道?

    但在父皇眼中,二弟就只是一個背叛了他這個父皇的逆子。

    二弟行事的確太過偏激,欲圖以此來讓父皇反思,讓父皇看到自己的過失——道理說不通,便只能用刀劍鮮血來證明對錯。

    但這份念想,或極難實現(xiàn)的。

    父皇不懂反思,亦或是說……父皇不敢反思。

    這些時日他時常聽到病得糊涂了的父皇說一些陳年舊事,但那些話語中仍充斥著自欺欺人的怨恨與憤怒。

    吉南弦聞言垂下眼睛,并未接下這句有關(guān)晉王的話。

    他一貫是謹(jǐn)言慎行的,太子早已習(xí)以為常,也極能理解,故而只徑直往下說道:“蕭節(jié)使與二弟自然還是不同的,不同之處在于,前者的處境更為艱難兇險,稍有不慎便是萬丈深淵。父皇如今已近沒有了自主判斷的能力,朝中文官世族一派又多是將蕭節(jié)使視為異敵,如此情形下,我若再袖手旁觀,與逼人造反何異?”

    聽他用了“逼人造反”四字,吉南弦心中升起欽佩之意:“殿下大善?!?/br>
    生來便至高無上者,往往是極難共情于皇位之下苦苦掙扎之人的,倨傲與冷漠多是刻在了骨子里。

    “善字倒談不上?!碧有α诵Γ骸耙嗍菫樽陨矶鴳],到底如此關(guān)頭,大盛當(dāng)真再經(jīng)不起大的動蕩了,我不過是在權(quán)衡利弊之余,又有兩分拉攏人心的心思罷了——我雖不曾視老師一派為真正的勁敵,但亦不想來日做一個傀儡,許多事不得不防,如此便極需要一位如蕭節(jié)使這般之人,肯站在吾身側(cè),替吾平衡局面?!?/br>
    “殿下方才言及‘逼人造反’,正如家中舍妹此前常言,一位即將餓死之人走投無路之下,偷了一只饅頭果腹活命,雖錯,卻不必為恥。”吉南弦道:“同樣的,殿下身為儲君,若空有仁心而無手段計謀,亦難掌江山安穩(wěn)——為天下萬民之長久安穩(wěn)而慮,而治,縱有心思算計,不落下乘,不為不善,反為大善。”

    太子笑著搖頭:“南弦,你如今竟也會拍馬屁了?!?/br>
    吉南弦也笑著道:“肺腑之言罷了。”

    “說來,令妹有大智也?!碧余皣@道:“你們家中兄妹三人中,實則數(shù)吉小娘子最得吉太傅真?zhèn)鳎粌H是在學(xué)識之上,更有處世悟道之獨到見解?!?/br>
    “是?!奔舷艺J(rèn)同地笑著點頭:“家祖在世時,便常道,我們兄妹中數(shù)阿衡最有靈氣天分,故而家祖最喜將她帶在身邊,事事親自教導(dǎo),又常言阿衡日后必要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

    只是后來……

    阿翁早去,阿衡又遭遇了那般大的變故。

    太子顯然也是想到了此處,卻并未流露出惋惜之色,而是道:“或正是吉小娘子有過旁人所沒有過的經(jīng)歷,待處境艱難之人,方有感同身受的能力。”

    說著,笑著看向吉南弦:“吉小娘子身上的諸多特質(zhì),倘若用于治國之上,亦是大有助益……南弦,這偷師之事,可就指望你了?!?/br>
    吉南弦笑著嘆息道:“我這做兄長的,自幼便處處比她不得,如今竟還落得個偷師的下場……”

    太子借用他方才的話,寬慰道:“為國之長遠(yuǎn)計,不必為恥?!?/br>
    二人說笑了片刻,吃了半盞茶。

    放下茶盞時,吉南弦說道:“說來,殿下有主和之心,若蕭節(jié)使此番亦是為求和而來,那便真正是同路之人了?!?/br>
    蕭牧此番為求和來,他已從meimei那里知曉了,只是眼下并不宜與太子明言。

    好在從眼下的情形來看,太子殿下也選擇了這條路,若當(dāng)真能做“同路人”,自是最好的局面。

    “是啊?!碧拥溃骸拔岬拐嫦肱c蕭節(jié)使好好地談一談,說說話。只是,我今日于早朝之上待他已是多有回護(hù),若再與之私下往來過密,莫說老師他們那些官員了,便是父皇,于此等關(guān)頭恐怕也要起疑了。若果真招來父皇猜忌,于吾于他都是極大的麻煩。”

    吉南弦點頭:“殿下所慮在理,此事不急,總有機會的?!?/br>
    “話說回來……”太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壓低了聲音,做思索狀。

    吉南弦遂正色以待。

    “吉小娘子此番可是與蕭節(jié)使一同回的京?”太子問。

    吉南弦:“?”

    又來了是嗎?

    “舍妹獨自趕路恐不安穩(wěn),這才隨了蕭節(jié)使一行人回京?!奔舷医忉尩溃骸暗箝L公主殿下托了韶言前去接人,于是分為了兩道,舍妹便早了蕭節(jié)使一日回京?!?/br>
    “原來如此。”太子會意地笑了笑,又問:“那此次吉小娘子歸家,可有提起過蕭節(jié)使沒有?”

    吉南弦唯有道:“自是提了的,只道在北地時,蕭節(jié)使母子待她皆有照料?!?/br>
    太子眼睛微亮:“哦?照此說來,蕭夫人待吉小娘子也十分滿意喜愛了?”

    吉南弦:“……”

    他想表達(dá)的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只有無奈失笑求饒道:“殿下就莫要拿舍妹打趣了……”

    “這可不是打趣,吾的直覺一向是極準(zhǔn)的。”太子笑道:“不然你我打個賭如何?”

    “殿下想賭什么?”

    “便賭吾日后能否做得成蕭節(jié)使與令妹的媒人——”

    吉南弦再次失笑:“殿下甚至未曾見過舍妹與蕭節(jié)使站在一處過……究竟何來如此深的執(zhí)念?就單憑此前臣那寥寥數(shù)言嗎?”

    “否則怎能說是直覺呢?你就且說賭是不賭?”

    “殿下想賭,那南弦奉陪便是。”吉南弦私心里覺著,賭贏的機會應(yīng)當(dāng)還挺大的。

    此前他雖也懷疑過meimei和定北侯關(guān)系匪淺,但前晚meimei也明說了,二人是結(jié)盟的關(guān)系,他那口氣便已經(jīng)松下了。

    至于阿瑤那些不著邊際的猜測么,純粹是胡思亂想罷了。

    就阿衡那沒個顧忌的性子,若當(dāng)真有了心上人,還不得鬧得家中上下人盡皆知?

    太子正琢磨著要下個什么賭注時,只聽書房外傳來了一道宮人的通傳聲:“殿下,郡主求見?!?/br>
    “讓人進(jìn)來便是?!碧右卜畔铝瞬璞K,下意識地看向被推開的房門。

    一名梳著丫髻,著鵝黃襦裙,約七八歲的小女孩走了進(jìn)來,端端正正地行禮:“父王,吉大人?!?/br>
    吉南弦起身施禮:“郡主?!?/br>
    “儀兒怎這個時候過來了,尋父王何事?”太子語氣溫和帶笑。

    “我不是來尋父王的,是來尋吉大人?!奔蝺x郡主看向吉南弦:“我來還吉大人的書?!?/br>
    太子聞言看向她身側(cè)跟進(jìn)來的女使手中捧著的匣子,不由奇道:“南弦,你何時借了書給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