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220節(jié)
姜正輔不欲卸下戒心,而腦海中卻又響起方才皇帝那一番混亂的言辭—— 隨后,閃現(xiàn)在腦中的是那日于大理寺天牢內(nèi),刺殺河?xùn)|王的真兇、時家軍舊部顧長武自盡身亡時的神態(tài)情形。 皆是巧合嗎? 姜正輔心底有一道聲音在問。 同樣的疑問,亦在太子心頭升起。 “吾在想,父皇雖日漸分不清幻想與真實,可為何……偏偏將蕭節(jié)使認作了舒國公?” 時至深夜,處理完一切事宜的太子躺在床榻上歇息之際,聲音低低地說著。 身側(cè)與他共枕的太子妃輕聲道:“許是蕭節(jié)使與舒國公一樣,皆為武將,同是常年征戰(zhàn)沙場之人,氣勢上免不得有些相似之處……再加之二人又都為父皇所忌憚……諸多重疊之下,才叫父皇生出了如此錯覺來。” 太子默然片刻后,道:“或許是如此?!?/br> “殿下……可是又想起舊事了嗎?!碧渝鷤?cè)身,輕輕靠在夫君肩側(cè)。 太子未答,只擁著她,陷入了久久的靜默中。 皇帝中風(fēng)致癱的消息雖被封鎖在了寢殿之內(nèi),外面不曾察覺到風(fēng)吹草動,但衡玉仍是很快知曉了此事。 這一日出宮后,她與蕭牧又一次約在了燕春樓相見—— 而相較于皇帝中風(fēng)這個談不上是好是壞的消息,她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此事之上:“你是說……圣人當著太子殿下與姜正輔的面,將你認作了時伯父?” 蕭牧點頭。 衡玉有些不安:“那他們二人會不會起疑?” 雖說皇帝糊涂瘋癲,傻子也知道蕭牧斷不可能是時敏暉,但太子與姜正輔皆是心細擅察之人,會不會因此存下疑心,當真不好說。 “我猜會?!笔捘恋溃骸半m說一時未必猜得到‘時敬之’身上,但必會多一重思量?!?/br> “一旦存下猜疑,必會加倍留意你的言行舉止……”衡玉正色道:“你與太子殿下自幼相識,他待你必然了解頗多,姜正輔又是看著你長大……在全部的真相明朗之前,你定要小心應(yīng)對。” “你放心,我會當心的?!?/br> “對了,南境那邊,戰(zhàn)況究竟如何,是否可控?” 當下局面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衡玉深知此理。 蕭牧便也將此中影響,一點點地剖開了說與她聽。 二人于二樓房內(nèi)長談,守在外頭的顧聽南靠在圍欄邊,正欣賞著樓下堂中伴琵琶聲而舞的貌美花娘。 “想必這便是阿衡所說,自天竺傳來的飛天舞了吧?”她興致勃勃,催促著一旁的人一起看:“快看快看,真跟畫兒似得!” 王敬勇恍若未聞,目不斜視。 “娘子長得也跟畫兒里的人似得……不如隨我去房中吃杯酒如何啊?”一名醉了酒的男子腳步略踉蹌地朝顧聽南撲去。 顧聽南靠著圍欄一轉(zhuǎn)身,動作靈敏地躲開,正要說話時,那男人又不由分說地笑著撲過來。 然而這次伸出去的手卻非撲空,而是被人攥住了手腕。 手腕處傳來的疼痛讓男子頓時清醒了幾分,忐忑地看著那張面無表情、卻顯然不好招惹的年輕面孔:“你,你這是作何?” 王敬勇冷冷地道:“眼睛不想要可以挖了,她非是樓中之人,拿開你的臟手——” “是……是在下眼拙了?!?/br> 男人的手一經(jīng)被松開,便連連賠了不是,很快離去了。 “往后少來此地?!?/br> 聽得此言,顧聽南看向那臉色頗臭之人,笑著道:“怕什么,反正每回我來,你也都在?!?/br> 王敬勇臉色幾變:“……我又不是你的護衛(wèi)!” “我倒也請不起這般威風(fēng)凜凜門神一般的護衛(wèi)?!?/br> 王敬勇斜睨著那打趣他的人,只見女子雙手隨意地扶搭在圍欄上,笑盈盈地望著他,四下流光落在她身上,與那楓紅裙衫相襯之下,愈顯膚色白皙,玉頸如脂,整個人好似都在發(fā)光。 樓下的琵琶聲驟然緊密起來,聲聲砸得人心迷意亂。 王敬勇抬手解開了披風(fēng),朝她丟了過去。 顧聽南接住,抱在身前看著他。 “穿上……就不招眼了?!彼暰€有幾分僵硬地道,并不再看她。 自此句后,王副將便不曾再開口。 直到自家將軍出來后,他跟隨其后出了燕春樓,晚春的風(fēng)一吹,涼意襲身。 王副將猛地回神——他怎將披風(fēng)給了那姓顧的? 且對方怎都沒提要還給他! 回頭看向那煙花之處,不禁皺眉——這鬼地方,又是掛燈,又是奏曲演舞,胭脂酒氣熏天,置身其中,腦子都亂了! 果然是傳聞中那銷魂蝕骨,吃人不吐骨頭之處! 兩日后的京師,落了場濛濛細雨。 稱病未去中書省,在家中休養(yǎng)的姜正輔由仆從撐著傘,冒著細雨來到了姜雪昔的居院前。 仆從在院外止步,姜正輔接過傘,緩步走進院中,便聽得廊下傳來輕笑聲。 抬眼看去,只見一雙人影立在廊下,系著披風(fēng)身姿過于柔弱的女子正將手伸出廊外接著雨水。 見她面上帶笑,姜正輔冷肅的面孔上也難得現(xiàn)出一絲淡淡笑意。 他于原處靜立了好一會兒,直到嚴明的視線望過來,與他四目相接。 二人靜靜對視了片刻,眼底卻已無對峙之色。 “父親!” 姜雪昔順著嚴明的視線看了過來,不禁露出笑意。 順著這聲喚,姜正輔壓下眼底澀然,面色慈和地走了過去。 嚴明抬手施禮后,暫時退去了別處,將長廊留給了父女二人。 “近日乍暖還寒,父親要好生照料自個兒的身子才是?!苯┪粜χ溃骸芭畠鹤審N房熬了藥膳,是容濟專給您開的調(diào)理方子?!?/br> 姜正輔笑著點頭,抬手輕撫了撫女兒的發(fā)髻:“昔兒近日精神很好?!?/br> “是?!苯┪艨粗?,輕聲道:“阿爹,謝謝您?!?/br> 姜正輔撫著女兒發(fā)髻的大手微顫,強壓著眼眶中沖起的酸澀,溫聲問:“這場雨不會太大,雨停后,昔兒可想出府走走嗎?” 姜雪昔展顏點頭:“女兒還想去一趟城外莊子,上次回來的急,有些東西未能帶回來。” “好。”姜正輔笑著點頭:“那便去……今日去,明日返,勿要耽擱了后日拜堂?!?/br> 說著,望向方才嚴明離開的方向,道:“讓他……讓容濟陪著你一起吧。” 姜雪昔應(yīng)下,輕輕挽住父親一只手臂,靠在他身側(cè),認真道:“阿爹,女兒從前不知可有同您說過沒有……您當真是世上最好的阿爹了。” 姜正輔輕輕拍了拍女兒削薄的背,動作輕柔慈愛。 “我們昔兒,也是世上,最好的昔兒。” 風(fēng)過,云散,雨休。 第220章 沉眠 當日,嚴明陪著姜雪昔離開姜府,去了城外莊子上。 不足兩個時辰的路程,已叫姜雪昔疲憊到了極點。待到了莊子上,勉強用了些吃食后,便睡下了。 這般一昏睡,再睜開眼時,她只見窗外青黑一片,已不知是什么時辰。 室內(nèi)留了一盞燈,她轉(zhuǎn)了轉(zhuǎn)頭,只見床邊有人在守著自己,他就這樣坐在床邊,頭靠在床柱上,睡了過去。 姜雪昔伸出手去,手指輕觸了觸他滿是倦色的眉心。 這輕之又輕的動作,卻也叫他立時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四目相觸,他眼中不見絲毫初醒的朦朧,只有無盡溫柔:“醒了?”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姜雪昔嘴角有淡淡笑意:“現(xiàn)下什么時辰了?” 見她要坐起身來,嚴明遂將人扶起,邊道:“再有一個時辰,快要天明了?!?/br> 姜雪昔看向窗外,興致頗佳地道:“那咱們?nèi)ズ笊娇慈粘隹珊茫窟@么多年,我再未曾看過日出了?!?/br> 嚴明不多說,只點頭應(yīng)“好。” 女使青衿聞聲走了進來,眼底雖是紅彤彤的,卻先露出了個大大的笑容:“婢子侍奉姑娘洗漱穿衣?!?/br> 姜雪昔點頭。 青衿繞去屏風(fēng)后,片刻后,捧著一套做工繁瑣的青色深衣走了出來,笑問道:“姑娘可想試一試禮衣嗎?” 所謂禮衣,便是喜服。 “怎么……還帶上了禮衣?”姜雪昔頗覺意外。 “是我讓青衿帶上的?!眹烂餍χ溃骸罢稍囈辉嚕粲胁缓仙碇?,便還有一日修改的時間?!?/br> 青衿捧上前來:“姑娘試一試吧?” 姜雪昔抬手輕撫了撫那樣式繁瑣而精致的羅紗細綢青綠喜服,輕輕點了頭。 青衿便將人扶去屏風(fēng)后,為自家女郎里里外外、一層層仔仔細細地穿上。 待姜雪昔被扶著自屏風(fēng)后而出—— “好看嗎?” “好看嗎?” 她與嚴明幾乎同時開口問對方。 姜雪昔看著也已換上了絳紅喜袍的嚴明,笑著點頭:“好看?!?/br> 他笑望著她,也點頭:“好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