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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吉時已到在線閱讀 - 吉時已到 第245節(jié)

吉時已到 第245節(jié)

    安西節(jié)度使曾昕起兵反了!

    領(lǐng)兵兩萬已出龜茲!

    “此前為賀千秋節(jié)召諸侯入京,這曾昕便借病未出安西!原來是早有反心!”

    “安西軍駐守龜茲,需防西突厥生變……當下突厥本就生了異動,曾昕此時起兵,無異于要迎突厥入境!”

    “怕是二者已有勾結(jié)!”

    “速去請示令公!”

    “不……或該去請示長公主——”有人思慮之下,冷靜道:“諸位可還記得這曾昕,曾是永陽長公主麾下副將出身?”

    “既是麾下副將,長公主對其必然知之甚詳……如此關(guān)頭,若能勸得此人退兵自是最佳……縱是不能,知己知彼,亦能多兩分勝算!”

    “正是此理了。”

    于是,一行官員急慌慌地奔去了甘露殿。

    三日后,晨早時分,甘露殿內(nèi)灑掃的兩名宮娥望著頭頂上空的熾烈朝霞,滿眼驚嘆之色。

    那朝霞愈發(fā)壯大緋麗,很快將整座甘露殿都蒙上一層緋色。

    晨起朝霞,本為尋常。

    然而當日,璞貞仙師自稱昨晚夜觀星象變動,曾卜出一記大吉之卦,卦象所顯,大盛將出新主,可挽亂局。

    而卦向所指方位,正是甘露殿所在。

    今晨,甘露殿朝霞大起,正是印證了此卦。

    此言一經(jīng)傳開,宮內(nèi)宮外皆議論紛紛。

    亂局之下,人心惶惶,總是更易偏信幾分“天意之說”。

    璞貞仙師雖未提及永陽長公主之名,但已同明言無異。

    此卦言愈傳愈烈,全然壓制不住。

    聽罷劉潛所稟,永陽長公主笑了又笑:“這璞貞仙師倒果真是仙師降世不成?快快傳來,本宮要見他一見?!?/br>
    仙風道骨的璞貞仙師很快便到了。

    “仙師如此助我,不知是為何?”永陽長公主含笑直言問:“或者說,仙師為何要選本宮一介女流呢……那些親王郡王們,豈不是更加名正言順?”

    “相助殿下的,非是貧道,而是天意,貧道不過只是順應(yīng)天意擇明主救世罷了——”璞貞仙師話中似有指引:“殿下須知,天意所歸,方是最大的名正言順。”

    永陽長公主眉尾微揚,眼底笑意更甚:“仙師所言在理?!?/br>
    她笑望著那道人,虛心請教道:“只是不知,本宮當如何更好地‘順應(yīng)’這天意呢?”

    接下來十余日間,各地先后有“祥瑞之象”出現(xiàn),傳入京中。

    且這些祥瑞之象,多有指向。

    譬如——

    “聽聞蜀地雨后現(xiàn)祥云,如凰展羽于天際……!”

    “莫非這天定的新主,果真是個女子不成?”

    縱是國子監(jiān)內(nèi),學(xué)生們亦在議論此事。

    “人云亦云之事不知真假,豈可妄議!”

    背后傳來祭酒的呵斥聲,幾名學(xué)生垂首認錯后,立時散去。

    而面對這諸多說法,永陽長公主只是道:“巧合之說罷了,豈能當真?!?/br>
    此等態(tài)度,讓持疑的部分官員一時揣摩不透。

    這一日,一直在甘露殿內(nèi)處理突厥與安西節(jié)度使曾昕造反等各處軍情的永陽長公主,出宮去了城外永定寺為大盛祈福。

    折返之際,天色已暗。

    永陽長公主趕路疲累,牽動了舊疾,其蓁便提議先回長公主府歇息一晚,明早再行回宮。

    永陽長公主點了頭。

    當晚,有女使通傳:“殿下,衡娘子過來了?!?/br>
    第247章 惡鬼

    “哦?貓兒來了——”剛喝罷藥,靠在榻中閉目養(yǎng)神的永陽長公主睜開了一雙笑眼,坐直了些身子,道:“外頭下著雨呢,快讓她進來。”

    灰藍夜色初染開,天地間雨霧濛濛。

    屋外廊下,伴隨在衡玉身側(cè)替她撐傘的長公主府女使,將傘收起之際,奇怪地看了眼那道往室內(nèi)走去的少女身影。

    一貫愛說愛笑的衡娘子入府這一路上都不曾說過半字……這是怎么了?

    霧藍杏花襦裙上籠了層雨水潮氣的少女走進了內(nèi)室,不見喜怒的眉眼間似亦沾上了幾分涼意。

    她走進來,在離永陽長公主尚有五步遠的仕女圖屏風旁站定,未再上前,未見行禮,未曾開口。

    “都退下吧,我與我家這只許久不見的貓兒單獨說說話。”永陽長公主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寵溺親昵。

    其蓁應(yīng)“是”,看了衡玉一眼,帶著室內(nèi)女使退了出去。

    “怎瘦了這么多?”看著站在那里的少女,永陽長公主滿眼心疼:“氣色也這樣差,直是像變了個人兒似的……枉你從前整日念叨我,怎如今也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了?”

    說著,和往常一樣對衡玉招手:“快過來讓我仔細瞧瞧?!?/br>
    衡玉動也未動,靜靜地看著那人,問:“竟還要演嗎?”

    見她如此,永陽長公主慢慢將手收回,看著衡玉,聲音虛弱緩慢:“從前我固然是瞞了你一些事,可我待你的疼愛向來發(fā)自內(nèi)心……難道在你眼中,這些盡是假的不成?”

    “疼愛?!焙庥褡旖俏⒐戳艘幌?,伸出右手攤開,示出手心里的那枚玉令:“殿下所指,便是這般疼愛嗎?”

    “我此前去往北地,殿下贈我玉令——”衡玉看著永陽長公主,道:“你手眼通天,想必早就知道了那昔日仇敵延魯帶領(lǐng)奚族舊部就在北地一帶活動,對嗎?”

    永陽長公主未答話,也未否認,神色無波動。

    “且你于北地征戰(zhàn)多年,行軍手段一貫狠厲,得罪過的人,恐怕還不止是那些奚人?!焙庥裱鄣椎暮馄届o到了極致,如冬日結(jié)了冰的湖面:“這玉令,于我便猶如催命符。我竟能活著回京,還真是天大幸事?!?/br>
    此前她險些命喪那些奚人之手,之所以能保住一條命,一則是她早有察覺欲引蛇出洞,二則是因蕭牧及時出現(xiàn)相救——

    而仍有不知多少危險,曾與她擦肩而過。

    “我無意害你,我怎會害你呢?”永陽長公主搖了搖頭:“我若有心要你性命,這些年來,又何苦要留你在身邊事事過問照料?”

    她看向少女手中的玉令,笑了笑:“不過只是小小考驗罷了……果然,你聰明警醒,膽大心細,從不讓我失望?!?/br>
    衡玉也笑了笑,只是笑意未達眼底,只覺荒謬:“若我死在你所謂的考驗之下,便是蠢笨該死,死便死了,對嗎?”

    永陽長公主含笑看著她,像是看著一個任性的孩子,眼神無奈而包容。

    “諸如此類的試探與考驗,這些年來,在我所不知道的時刻與地點,究竟出現(xiàn)過多少次?”衡玉眼底微紅:“你如同掌控我生殺大權(quán)的造物神一般,予我凝視考驗,也是基于所謂的疼愛嗎?”

    “阿衡。”永陽長公主輕嘆氣:“你不該以如此淺薄平庸的目光來看待此事……我予你之疼愛,是為磨煉于你,使你日后足擔大任,可與我共站在至高處?!?/br>
    衡玉只覺聽到了一個極荒唐而瘋狂的笑話:“所以,我當感激你這般抬愛嗎?”

    “你幼時,我便是極喜歡的?!庇狸栭L公主嘆息著說起往事:“你十三歲歸家,我既訝異又欣慰,那般小的一個小女郎啊,流落在外多年,既能護得住自己,又憑自己的本領(lǐng)回到了家中,且半點不見瑟縮沉郁,反倒愈發(fā)開闊不凡了……這樣的孩子,我怎能不喜歡呢?!?/br>
    “我此一生,最厭惡的便是蠢笨懦弱之人,只欣賞心志強大之人?!彼粗庥瘢袷窃诳粗患缴顫M意的作品:“我憐你愛你,將你留在身邊用心教養(yǎng)磨礪,為的便是使你不被這不公世俗埋沒……而你的確從未令我失望過。”

    衡玉眼眶紅極地看著她:“可你,十分令我失望——”

    永陽長公主一怔之后,不禁笑出了聲來。

    衡玉道:“所以,那奚人延魯所言,都是真的——當初他們已擬好議和文書,是你麾下之人挑釁他們在先,他們反抗在后,你以此為借口再次出兵,將他們悉數(shù)趕盡殺絕。”

    “他蠢且不知所謂,竟敢于議和文書之上提出條件讓我下嫁?!庇狸栭L公主嗤笑一聲:“如此齷齪心思的廢物,不該死么?!?/br>
    “你為自身而慮,對錯輪不到我來評價?!焙庥窨粗矍皫捉吧?,字字清晰:“我只是覺得自己蠢罷了,以往從未看清過你竟是個只看得到自己、視世人萬物于螻蟻玩物,只活在自己的意愿與妄想中的惡鬼。”

    “惡鬼么,應(yīng)當是吧?!庇狸栭L公主往后靠回了榻中,半側(cè)著身子,以手撐著半邊下頜,隨著她的動作,輕薄春衫衣袖滑落,露出了半截久不見日光的白皙手臂,那手臂之上,有著幾道顏色深淺不一的舊時疤痕——

    “自幼時起,我便發(fā)現(xiàn)自己與常人不太一樣了。”她拿閑談的語氣說道:“幼時在母后宮中的園子里,有只野貓抓傷了我的手,自此后,我便日日帶著食物去喂那只貓兒,時日久了,它便與我親近了,有一日我試著抱起它,它竟親昵地蹭我的手……于是,我便將它按在軟枕里悶死了,并將它抓過我的那只爪子砍了下來,丟進了火盆里?!?/br>
    “有個小宮娥瞧見了,竟嚇得驚叫連連,看待我的眼神,便像是在看待一只惡鬼。我不明白她在怕什么,更不覺得自己究竟哪里錯了,分明是貓兒先抓了我,我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但從那后,我隱約明白,日后不該在人前如此了?!?/br>
    “再到后來,我得以和皇兄還有時大哥他們一同讀書,父皇當真是用心替皇兄擇了位好老師,老師待我與皇兄,從無半點不公,從不曾因男女之分,便忽視敷衍于我。有老師在,我學(xué)會了分辨世人眼中的對錯善惡,慢慢地,我覺得心中那只惡鬼,已被我殺掉了?!?/br>
    永陽長公主回憶著往事,眼神有些悠遠:“得老師悉心教導(dǎo),有摯友相伴,那段在崇文館內(nèi)讀書的日子,當真令人懷念……”

    聽她以這般語氣提到阿翁,衡玉眼中終究不復(fù)平靜:“可你殺了他——”

    她一字一頓地問:“九年前,阿翁使人送回的那封親筆密信,是寫給你的,對嗎?”

    “是啊?!庇狸栭L公主點了頭,眼神微黯:“從前我總認為老師非是輕視女子之人,是那封信才叫我看清,老師骨子里,還是看不起女郎的……”

    她說著,諷刺地笑道:“他察覺到有人欲對時大哥下手,怕信送不到時大哥手中……他該傳給姜家阿兄才對,可老師十分謹慎敏銳,他恐姜家阿兄與此事脫不了干系,于是,他只能傳信給我這個女郎……”

    “老師若是懷疑我一二,我是要欣慰的,定不忍也舍不得殺他……”永陽長公主無比失望地喟嘆道:“可惜老師哪里都好,卻到底還是迂腐守舊……為何在他心中,女郎便不能有手段,有野心呢?”

    “你為何不曾想,他傳信于你,是因信任你!”衡玉紅透的眼眶中有淚欲墜,既覺悲哀又覺怒極:“我亦是女郎,我何時看不起過女郎?我此前遭你蒙蔽,難道竟因你是女郎之故?你將他人一腔真心信任視作對你的輕視,以此等狹隘可笑的理由對他下死手,到頭來竟還要悉數(shù)將錯處歸咎于他嗎!”

    她朝永陽長公主緩緩走近兩步,定聲問:“你如此自欺欺人,心中當真無愧嗎?”

    永陽長公主未答,只靜靜看著面前的少女,片刻后忽而問:“你便不好奇,我為何會這般想,又為何有如此轉(zhuǎn)變么……當初在崇文館內(nèi),我也是信了那些所謂的善惡對錯之說的。”

    “我為何要好奇?”少女倔強的眼底滿是冰冷恨意:“不管你經(jīng)歷過什么,都不是你對我阿翁、對時家,對無數(shù)無辜者下手的理由——他們究竟何錯之有!你我之間有著血海深仇,我為何要聽自己的仇人訴說自己的過往與所謂苦衷?”

    永陽長公主笑了笑:“也是,也無甚可拿來說的……我不憐愛世人,自也無需世人理解。”

    “但是阿衡,你于我而言,總歸是與世人不一樣?!彼粗绱四拥暮庥?,眼神憐憫:“心中很不好受,對嗎?你原本是不必知曉這些的……為何非要去一再深查呢?”

    “敬之那孩子也是一樣不聽話,我將路給他鋪得這樣好,他本也可以站在本宮身邊,拿回屬于他們時家的東西……但他如何也不肯去走本宮為他安排好的那條路,遲遲不反且罷了,到頭來竟還要來京師求和……他如何都不愿意幫我成事,我便只能自己動手,提前了結(jié)這一切了?!?/br>
    “那日見你二人走到了一起,我便知道,有些事不能等了,否則你們定要給我捅出簍子來的……”

    永陽長公主眼神遺憾:“至于那些舊事,你們知道便知道了,于我倒是無甚大妨礙,只是你們這些孩子啊……非要執(zhí)意去尋那些并無意義,且早已改變不了的所謂真相,得知了這真相,卻又看不破世間人與人之間的迷障,反被所困,又是何必?”

    她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神明,在看待著那些被世俗所困的可憐人,又帶著一絲希冀:“阿衡,我相信有朝一日,你總會想通的。所謂深仇大恨,本無意義,唯自身強大,才是最實際的?!?/br>
    見少女的神態(tài)逐漸平靜了下來,她復(fù)往下說道:“這些年來,你也該看得明白了,你欲為天下女子謀出路,可常常四處受阻碰壁,遭人議論誤解??v只是為了一件小事,也常要在公堂之上鉆盡律法之漏洞,傾盡所能,才能勉強爭來些許所謂公正——”

    “可若是你站在至高之處,又何須如此費力?”永陽長公主笑著道:“誰人質(zhì)疑,誰人阻你,殺了便是,何須同那些令人嫌惡的愚蠢嘴臉多言?”

    “欲站在至高之處無錯,錯的是手段?!焙庥窨粗徛暤溃骸皠虞m嗜殺之人,永遠都不配坐在那個位置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