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青綰隱隱知道，以這位殺神的城府與手腕，既有這樣的時(shí)機(jī)，他所做的便絕不止襄助平帝這么簡(jiǎn)單。

    顧宴容卻不欲多言，只說：“平帝即位不足一年，忽然惡疾纏身，順勢(shì)放權(quán)，下了攝政監(jiān)國的旨意?！?/br>
    昭帝子嗣凋零，多重病不起甚至年少早夭，平帝顧景同已是其中難得的體魄康健、天資卓絕之人。

    熟料平安順?biāo)於嗄辏呐碌桥R極位后，卻依然逃不過宿命一般的英年早逝。

    “平帝崩時(shí)，只說要我扶持幼帝，守望江山?！?/br>
    顧宴容乃是當(dāng)年昭帝嫡后所出，是這個(gè)王朝最毋庸置疑的繼承者。

    及至戚皇后病逝，顧景同的母親殷貴妃才被抬為繼后，也賦予了少年的顧景同承繼大統(tǒng)的資格。

    平帝卻至死都不曾疑心過，這么一個(gè)毋庸置疑的繼承者，會(huì)否在他身后圖謀皇位。

    他篤定至此，想來年號(hào)永鎮(zhèn)，要鎮(zhèn)的也不是攝政王這個(gè)“邪祟”。

    謝青綰才要開口，忽然沒來由地輕咳了幾聲，才后知后覺地品出一點(diǎn)冷意來。

    她近來溫養(yǎng)極見成效，近乎要忘記這么這么一把孱弱病骨。

    顧宴容微低下頭，無聲替她攏緊斗篷，撫背順咳。

    謝青綰起身很是自然地往他外袍里鉆。

    顧宴容撫著她后背的手一頓，反應(yīng)近乎淡漠，卻縱著她任意汲取自己身上的熱意。

    少女松散挽起的烏發(fā)垂落下來，有些毛茸茸的腦袋很是肆意地往他頸窩里曾。

    顧宴容捕捉她單薄卻溫度不減的呼吸。

    世上唯一一個(gè)被他默許靠近的人熱烘烘地貼上來，嗓音在清冷銀輝里帶著暖和亮：“扶持幼帝，守望江山，殿下做得再好不過了?！?/br>
    像是哄騙稚童一樣。

    謝青綰低低壓下一個(gè)呵欠，抵在顧宴容懷里，卻不說回房，反而掛在他身上黏乎乎問他：“皓月輝輝，殿下可愿同賞？”

    眼睛圓而漂亮，映著昏燈與玄袍冷面的他。

    顧宴容倦倦擰起眉，玄冰鑄起的外殼一寸寸龜裂，剝落，他低頭靠進(jìn)少女纖弱卻溫定的懷里。

    他甘愿她像哄騙稚童一樣哄他。

    幽庭環(huán)立的高墻在將星空切割為四四方方的一塊，十二年前的少年在這四方的天空之下困頓潦倒。

    十二年后，他們踏著幽庭暗落的飛甍，在重檐上看萬丈月輝，看無垠無際的天穹。

    謝青綰縮在他寬大的外袍里，不知不覺間熟睡過去。

    月輝下少女的睡顏清晰而寧謐，顧宴容仍舊沉寂，低眸出神許久。

    他的故事避開了幽庭汨汨成河的鮮血，避開了連夜運(yùn)往亂葬崗的每一裹草席，連同他眼里血紅色的月亮，手中滴血的刀。

    他有所保留，避開了那段充斥著失控與屠戮的時(shí)光。

    顧宴容抱著沉睡的、毫不設(shè)防的謝青綰，沿著來時(shí)的路緩緩回到臨山殿里。

    他在踏出幽庭的那一刻，已經(jīng)碾死了一切妄圖掌控他、cao縱他的人，無論?dān)椚€是螻蟻。

    他清醒，自持，保有對(duì)自身絕對(duì)的主宰與掌控力，那段舊事永不會(huì)重演。

    她不需要知道。

    謝青綰埋在他懷里呼吸平緩。

    第32章 倘若 ◇

    ◎祖母?？湮矣讜r(shí)很乖◎

    四月初一, 平帝誕辰，燕太后在嘉祥宮設(shè)家宴。

    謝青綰昨夜吹了風(fēng)，雖沒有起熱，卻已咳了一宿沒能安生。

    她苦著臉被顧宴容堵困在矮榻的角落里, 一勺接一勺地喂著姜湯。

    男人長(zhǎng)指拈來一顆櫻桃, 喂到她唇縫間, 被謝青綰潮紅著臉躲了開來。

    昨日那枚櫻桃在唇舌勾.纏間被榨成稠糜的黏汁，甜得她頭腦昏沉, 偏顧宴容還要意猶未盡地舐凈她唇角的汁痕，逼問她甜不甜。

    謝青綰如今一時(shí)見不得他再拿那冷白的長(zhǎng)指捻弄櫻桃。

    只是她滿心羞恥, 顧宴容卻不肯輕易饒過去。

    他又摁著人喂了一勺姜湯, 嗅到謝青綰身上因發(fā)汗而格外潮潤的體香, 問她：“苦么？”

    手心里尚藏著要喂給她的那顆殷紅飽滿的櫻桃。

    照蘇大夫的方子熬出來的姜湯苦到令人發(fā)昏, 蕓杏曾被她關(guān)照著用過一碗, 苦得一時(shí)說不出話來。

    謝青綰多年來喝的次數(shù)太多，倒也勉強(qiáng)可以忍耐, 她瞄到顧宴容手心里藏著的櫻桃，十分有骨氣地?fù)u了搖頭：“不, 不怎么苦?！?/br>
    倘若眼底沒有這一層可憐兮兮的水痕, 可信度或許更高一些。

    顧宴容慢條斯理的哦了聲, 放下那碗喂下去大半的姜湯，指腹粗礫，抿過她唇邊那點(diǎn)苦褐色的藥汁。

    他擱了碗，卻遲遲沒有挪開堵困她的手臂與胸膛, 反倒撐著她身后墻壁, 好整以暇地看她抹著眼角。

    昨夜幽庭里那一身的疏冷與寡淡仿佛褪去了很遠(yuǎn)。

    他又變回那個(gè)冷靜而極度理智的攝政王, 手握這個(gè)王朝里最絕對(duì)的掌控權(quán), 而非耽溺于永不可追挽的過往。

    有熹微的晨光透進(jìn)來。

    謝青綰才盥洗過未來得及挽發(fā)，索性任由及腰的長(zhǎng)發(fā)披落滿肩，仰頭靜謐而信賴地同他對(duì)視。

    他沉定，強(qiáng)大，永遠(yuǎn)情緒平緩，永遠(yuǎn)可以仰賴。

    這位永遠(yuǎn)可以仰賴的攝政王將帶著他手心余溫的櫻桃壓在她唇上。

    他較謝青綰高大太多，縱使同樣跪坐在美人榻間，仍舊需得低低矮下身，才勉強(qiáng)可堪與她平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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