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平安夜
喬溪來到他面前時,發(fā)絲半濕地貼在臉頰,夜色中,一雙眼睛額外明亮,定定地看著他,像是跋涉千里終于找到了綠洲的旅人。 【終于找到你了——】 她說。 裴敘模糊的視野逐漸清明,來往的人潮中,他只能看清喬溪的模樣。 “喬溪?!彼辛艘宦?,仿佛眼前是一個虛幻的夢境。 “嗯?” 喬溪將傘舉高,努力貼合裴敘的身高,一邊回應他一邊仰頭。 “你……” 裴敘張了張嘴,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 他看著喬溪的眼睛,帶著深不可見的悲傷。 他想問喬溪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想問喬溪為什么會來找他,是來帶他從這場大雨中逃出去的嗎? 記憶從繩索上斷裂開來,將裴敘拉回了過去的時空。 他想起他從家里搬出去的前一晚,李阿姨辭去了工作,趕在夜幕降臨前收拾好所有東西離開了。 房子很大,叁層樓的獨棟別墅,許多個房間。 但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裴敘獨自坐在客廳,靜靜地等著雷雨的到來,等到巨大的閃電劃破天空,像是一道出現(xiàn)在落地窗上的裂紋。 樓上的所有房間都沉默著,任憑雨聲輕而易舉地淹沒了整棟房子。 夜晚是深藍色的,跟海水一樣。 在第八聲雷聲響起的時候。 他祈禱著,如果有一個人能帶他走出這場大雨就好了。 現(xiàn)在他好像等到了。 / 回到家后,裴敘發(fā)了低燒。 一進門便沉沉地將臉埋到了喬溪肩上,甚至撒嬌般地蹭了蹭她的頸側(cè)。 喬溪摸著裴敘的后頸,聞到他發(fā)尾熟悉的味道,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說:“先去換身衣服?!?/br> 裴敘沒有說話,還是保持著原先的姿勢,緩慢地呼吸著。 喬溪感覺到皮膚上若有若無的濕潤氣息,無奈地放下雨傘,半推半抱地帶著裴敘來了臥室。 找出干凈的睡衣,回頭時她看見裴敘已經(jīng)脫了外套,最后一件打底的體恤脫到一半,露出少年緊致的腹部線條。 大概是燒糊涂了。 裴敘眼神懵懂,迷茫地看向喬溪,似乎不理解她投過來的詫異目光。 停頓了兩秒,裴敘毫不猶豫地扯下體恤,就這么半裸地站在喬溪面前。 那一瞬間,喬溪想到:這世間有那么多少年,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身體與靈魂。 有的人是無垠的大海和天空,有的人是灼熱的烈火和曠野,有的人是幽靜的森林和礁石…… 唯獨裴敘是安靜的具象化。 是一株沾滿灰塵的玫瑰和有著細微裂痕的白瓷。 就像此刻他的身體一樣。 喬溪欣賞片刻,猛地回過神,想起他現(xiàn)在還發(fā)著燒,趕緊將毯子扯出來把他裹了個嚴實。 回家的路上踩到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水坑,喬溪的褲腳已經(jīng)全都濕透了,裴敘的想必也一樣。 上衣都脫了,總不能讓他濕著褲腿待一晚上。 本來想叫裴敘自己動手,但他臉色潮紅,根本聽不見她在說些什么。喬溪嘆了口氣,將手伸向裴敘腰間,磨磨蹭蹭許久,終于褪下了他的褲子。 裴敘不安地動了動,昏昏沉沉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喬溪沒有聽清。 等喬溪重新出門買了藥,返回時已經(jīng)過了九點。 兩人都沒有吃晚飯。 喬溪蹲在地上翻出剛買回來的退燒藥,找了杯子接了一杯溫水。 她爬上床,費力地將裴敘拉起,環(huán)在懷里,摸了摸他的額頭,感受到手心下的肌膚微微發(fā)燙。 半夢半醒的裴敘在咽藥的時候很聽話,手一直地抓著喬溪小臂,不愿松開。喬溪沒辦法,只能用力將裴敘的手指掰開,好讓自己脫身。 忙完這些,她發(fā)覺自己額上出了一層薄汗。 裴敘徹底昏睡了過去。 他閉著眼,蜷縮著躺在床上,皺著眉頭,睡得并不安穩(wěn)。 喬溪看著裴敘的側(cè)臉,想起自己小時候入睡前,mama總會躺在自己身側(cè),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后背,哄她入睡。 她學著記憶里的動作,輕拍著裴敘的背。 雨聲斷斷續(xù)續(xù)地涌入耳朵,不知不覺中,喬溪也陷入了沉睡。 在平安夜的大雨中,裴敘做了一個夢。 夢境如此真實,他變回了十二歲的自己。 十二歲的裴敘站在自己的臥室門前,屋內(nèi)一片黑暗,只有門框下有一絲來自外面的光亮。 他盯著那條光線,聽見mama在門外叫他,他想去開門,卻怎么也不能靠近。 無數(shù)的白熾燈猛地出現(xiàn)在頭頂。 臥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醫(yī)院的長廊,醫(yī)生和護士推著一張手術床跑過他身邊,留下尖銳的滑輪聲。 長廊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燈光不斷地閃爍著,長廊外隱隱傳來雷聲,裴敘看見裴年出現(xiàn)在了長廊盡頭。 裴年穿著校服,干凈整潔,沒有任何變化。一張與裴敘一模一樣的臉,只是右眼上少了一顆小痣。 他向裴敘伸出手,眼里溢滿了淚,順著眼角滑落。沒等裴敘握住他的手,刺耳的剎車聲出現(xiàn),裴年像是被人破壞的積木般,頃刻間在裴敘面前碎了一地。 長廊斷裂成兩半,裴敘頭頂?shù)陌谉霟舯M數(shù)熄滅,他又回到了那扇門前。 不同的是,這次門開了。 母親端著蛋糕站在門外,上面插了十二支蠟燭。 橘黃的燭光在黑暗中額外明顯。 她的嘴一張一合,不斷重復著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br> 夢里的雨聲驟然變大,壓得裴敘快喘不過氣來,他劇烈的喘息著,死死咬住下唇。 鋪天蓋地的大雨傾倒進他的夢境,一只無形的手緊緊地攥著他,將他拉進雨幕深處,一點一點奪走他胸腔里最后的氧氣。 喬溪是被裴敘的哭聲驚醒的,她慌亂地搖醒裴敘,將他從夢魘中拉了出來。 “裴敘,看著我。”喬溪用力地抓住裴敘不安的雙手。 聽見喬溪的聲音。 裴敘猛地睜開眼,眼底空洞一片,瞳孔渙散,沒有聚焦。 那一刻,喬溪以為自己看見了一只瀕死的野貓。 “裴敘,看著我?!彼种貜土艘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