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平安夜
沒有光線的房間里,喬溪握著裴敘冰涼的雙手,在黑暗中凝視著他溢滿淚的雙眸。 裴敘眨了眨眼,一滴淚從眼角滾落。 “怎么哭了?”喬溪為他抹去眼角的淚水,“做噩夢了嗎?” “我夢見……” 裴敘的下唇被他自己咬出了一排牙印,他止不住的顫抖著,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發(fā)出聲音,“我夢見了我的哥哥,裴年?!?/br> 喬溪微愣了一瞬,很快恢復平靜,伸出手抱住裴敘,讓他在她的懷里漸漸平息。 她沒有告訴裴敘她已經(jīng)知道了裴年的存在,她希望裴敘親口講給她聽。 裴敘的聲音因為帶著哭腔變得有些沙啞,他如同溺水的人一樣緊緊地抓著喬溪的手腕,沉重地呼吸著,喬溪甚至能聽見他藏在胸腔深處的嗚咽。 在這個寂靜無言的夜晚,喬溪除了傾聽之外無法做任何事。 于是她耐心地等待著,等裴敘整理好自己的回憶。 她想起先前看見的那張照片,那個與裴敘一模一樣的少年,如果他沒有在十二歲離開,今天應該要對他說一句生日快樂。 大雨不知何時停了,云層也意外的散開,月光不動聲色地溜進了房間。 時間漫長安靜。 裴敘深吸一口氣,努力地從喉嚨里擠出聲音,“我的哥哥……裴年,因為我,在十二歲的時候去世了?!?/br> 五年前。 小學六年級的裴敘跟裴年約好了一起放學回家,下課鈴響起之后,他跑到了哥哥的班級門口等他出來。 樹影搖晃,教室的窗戶浸泡在橘色的夕陽中,裴敘透過門縫,看見哥哥正在跟蘇霖說話。 又是蘇霖。 裴敘不耐煩的揉了一把頭發(fā),她總是纏著哥哥。 蘇霖不太喜歡他,這點裴敘比誰都清楚,他同樣也不太喜歡蘇霖,但哥哥卻對蘇霖額外的溫柔。 他記起小時候明明每次調(diào)皮搗蛋都有蘇霖的一份,可她偏偏裝作一臉天真無害的模樣撇清關系,害的只有他一個受罰。 哥哥更可惡,蘇霖暗地里的“作惡多端”他都知道,卻統(tǒng)統(tǒng)都被他一個人瞞了下來,老師們從哥哥嘴里問不出什么,自然也沒辦法懲罰蘇霖。 更早的時候,裴敘會故意戲弄裴年,做著鬼臉當著蘇霖的面對他說:“哥哥,你那么喜歡她,干脆長大了跟她結(jié)婚算了!”說完便后退幾步,等裴年生氣,然后來抓他。 出乎他意料,哥哥并沒有如預期般的氣惱,反倒是飛快地看了一眼蘇霖,默默地扭開了頭。 盛夏的綠蔭里,裴年有些慌張的視線不知落在何處,反倒是蘇霖大膽地注視著他的側(cè)臉。 “裴年,你聽見了嗎?”蘇霖叉著腰,一點也不害羞,“你弟弟說了,讓你長大后跟我結(jié)婚?!?/br> 話音落下,蔭影中的裴年悄悄紅了臉,抿著嘴不發(fā)一言。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蘇霖說完便跑開了,裙擺融化進了熱烈的驕陽中,留下一道纖細的背影。 只有裴敘知道,在蘇霖離開的瞬間,他看見哥哥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那時候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哥哥對蘇霖那么好,好到愿意為她去受老師責罰。 原來哥哥喜歡蘇霖。 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喜歡了。 那天他等到教室里的人快要走光時哥哥才出來,出來時臉上一直掛著笑,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小禮盒。 他想拿過來看看,被哥哥拒絕了。 “這是蘇霖給我的,”裴年笑容很淺,笑意卻很深,“她說平安夜那天她要去爺爺家,所以提前將生日禮物給我了?!?/br> “是什么?”裴敘好奇道。 “不知道?!迸崮贻p輕地撫摸著盒子,“等我回家拆開了再告訴你?!?/br> “哼,”裴敘不屑地轉(zhuǎn)過頭,“誰稀罕。” 嘴上這么說,他心里卻有些落寞。 明明有著近乎一模一樣的臉,他跟哥哥卻成為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裴年不知道的是,裴敘一直很羨慕他,羨慕他成績優(yōu)異,羨慕他為人謙和,羨慕他能被爸爸mama偏愛…… 裴年好像天生就是被愛的。 不光他很喜歡哥哥,連一起長大的蘇霖也喜歡上了他。 出了校門,兩人一路打鬧著走過十字路口。 裴敘突然想起自己的籃球忘在了教室。 “哥,我籃球忘了,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想回去拿?!?/br> 裴敘剛想走,卻被裴年拉住,“我去拿吧?!?/br> “但……” “今天辛苦你等我這么久,就當作哥哥給你道歉?!迸崮暾f。 “算你還有良心。”知道哥哥注意到了他的情緒,裴敘心情變好,“你快去,我在這里等你?!?/br> 記憶到這里開始模糊。 留在裴敘腦海中的只有眼前變?yōu)檠南﹃?,還有街邊sao動的人群,所有的場景都在此刻固化,隨即出現(xiàn)無法挽回的裂痕。 就像陽光下碎裂的鏡子一樣。 裴敘在扭曲的空間里跌跌撞撞地跑向路邊,看見哥哥倒在血泊中。 禮盒變得支離破碎,里面的東西灑落一地。 那是許多奇形怪狀的巧克力,一眼就能看出來自于一個不算心靈手巧的少女。 裴年拖著已經(jīng)麻木的雙腿,沒有知覺地靠近血泊中的裴年。 巧克力的工序復雜嗎? 那一瞬,他莫名的想到了這個問題。 他仿佛看見了蘇霖笨拙地搗鼓著工具,皺著眉反復嘗試,折騰許久才做出來了這些東西。 如果哥哥能知道就好了。 如果去拿籃球的是他就好了。 如果他出教室時能夠記得帶上籃球就好了。 如果死的是他就好了—— 回憶到這里。 裴敘突然笑起來,笑得很別扭。喬溪望過去,透過他的眼睛,看見了連綿的雨境。 “如果那天,死的是我就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