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生機(jī)(1)
山間的坡田上,淺淺出了一層微綠的細(xì)苗,遠(yuǎn)算不上茁壯,但田壟之間卻蕩漾著別樣的生機(jī)。 “糞,不能再上了,多了反而長不好!” 山坡下的涼亭之中,朱允熥正陪著老爺子吃早飯,清晨的空氣帶著三分舒爽,一分水汽,一分慵懶。 老爺子捧著飯碗,大口的扒拉著,眼神落在山坡的梯田上,滿是柔情與呵護(hù)。 朱允熥給老爺子盛了一碗湯,“皇爺爺,您喝點(diǎn)湯,早上寧兒親手煮的高麗參老雞湯!” “咱嘗嘗!”老爺子端過碗,跟喝涼茶似的咕嚕咕咕幾下進(jìn)肚,笑道,“他娘的,天下莊稼人早上起來能喝雞湯的,也就咱一人兒了!” “昨日二十一叔派人送來許多貢品,其中有幾株老山參,說是差不多有三百年的年份,孫兒特意讓人留出來,給皇爺爺配些養(yǎng)生的湯藥!”朱允熥笑道。 朱模原先的封號是沈王,后被朱允熥改封在樂浪(平壤)為韓王。他少年時在宮中頑劣,到了封地之后卻是勤政愛民。政務(wù)上一改其他地區(qū)對于原高麗土著的高度壓迫和剝削,均田畝低徭役,推行漢語學(xué)堂,興修水利改善民生。 同時吸引原高麗士族為其效力,使得政令通達(dá)。但軍令上還是一貫的強(qiáng)硬,封地之中稍有不服暗有二心的。每經(jīng)發(fā)現(xiàn),必誅殺殆盡。 “那玩意有啥用,還不如大蘿卜脆生!”老爺子撇撇嘴,端著飯碗吃著rou湯泡飯,吃了兩口感覺不夠滋味,倒了半碟子醬菜進(jìn)去,然后用筷子攪和著,眼睛繼續(xù)看著坡田,“咱現(xiàn)在就盼著這玩意豐收,若是真畝產(chǎn)數(shù)十石,馬上各處推廣?!?/br> “您也別太累了!”朱允熥輕聲勸道,“聽說您腿還沒好利索,就深一腳淺一腳的在田里干活了!” “沒事!”老爺子大手一揮,“不活動活動更他娘的好不了?!?/br> 他爺倆這邊正說著話,樸不成旁邊過來,低聲道,“老爺子,萬歲爺,宋國公馮勝,武定侯郭英等人來了,在莊子外頭候著呢!” 老爺子微微錯愕,“怎么找這來了?”說著,目光看看朱允熥,“你敲打他們了?” 朱允熥一笑,“敲打談不上,大概是有些事他們想明白了,一大早就找您和孫兒表忠心來了!” 老爺子想想,“你小子跟你爹一樣,有啥事都不直說,蔫巴的壞!”說著,對樸不成道,“讓他們幾個過來吧!” ~~~ 宋國公馮勝打頭,身后跟著一群老頭。 都是眼巴巴的看著眼前莊子中的景色,這些一輩子殺人放火壞事干了一籮筐的老殺才,平日幾鞭鞭是看著垂垂老矣,但渾濁的目光之中都帶著幾分血腥和殺氣。 但此刻,他們看著眼前郁郁蔥蔥的莊稼地,看著茂盛的植被,清澈的池塘。渾濁的目光忽然之間變得平和起來,甚至看向那些帶著芬芳的莊稼,眼神中涌動出如老爺子一樣的柔情。 歸根到底,拋開殺人放火的外衣,從根子上說他們都是莊稼人。 他們的父輩祖輩祖祖輩輩,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老實(shí)巴交的莊稼人。曾幾何時,他們最大的奢望也不過是如同祖輩那樣,用汗水在土地上耕耘,換來溫飽。 “我小的時候,七八歲那功夫,其實(shí)我家光景還算不錯??炕春舆吷蠋桩€地,都是水田。我娘在后院養(yǎng)了豬,還有雞鴨。我是我爹四十歲上得的兒子,最是疼我,還給我抱了一只狗兒養(yǎng)!” “平日我跟著爹上田,那狗就跟在我身后。那狗懂事哩,就沿著人的腳印走,有生人靠近我家的田了,那狗就呲牙猛躥??伤啦荒軄y咬人,就是嚇唬!” 老頭們看著眼前的莊稼地,景川侯曹震緩緩開口,語調(diào)是從未有過的真摯平和。 “可惜呀,幾年后他娘的一場大水下來,淮河決口子我家的地顆粒無收。朝廷拉了我爹和大哥去修河,再也沒回來。我娘病得起不來,沒錢抓藥,干挺著死!” 老勛貴們都默默聽著,臉上似乎也都在追憶往事。他們這些老兄弟,雖然一輩子都在一塊兒,干好事干壞事都在一塊兒,可這等當(dāng)年的心酸事,誰都不愿說。 因?yàn)橐坏┱f起來,大伙就都會哭。 曹震方才所說的事,他和誰都沒講過。 郭英微嘆,“后來呢?” “后來的事你們就知道了!”曹震咧嘴一笑,“我把娘安葬了,把狗殺了,吃飽了之后出來劫道,嘿嘿!”此刻,他的笑聲聽起來帶著幾分復(fù)雜,“那狗當(dāng)時也餓得皮包骨頭了,他可能知道我要?dú)⑺?,趴在那一動不動,閉著眼睛搖尾巴!” “那以后,我再也沒養(yǎng)過狗!” 話音落下,周圍一片沉靜,老頭們誰都沒說話。 “皇爺這莊子真不錯,我記得我家在城外頭也有一處莊子,可我都沒去過!”馮勝緩緩開口道,“回頭我搬去莊上住,看看能不能把當(dāng)年種莊稼的手藝撿回來!” “你可拉倒吧!你會種地?”曹震不屑道,“誰不知你馮家是大戶人家出身,你自小就當(dāng)大少爺?!闭f著,大笑道,“二哥,實(shí)話告訴你,當(dāng)年若不是你家里壯丁多,我早帶人搶了!當(dāng)時朱壽都暗中去探過哨,回來跟我說點(diǎn)子扎手!” 馮勝啐罵,“你他娘的!” 他和這些出身貧苦的勛貴們不同,馮家在當(dāng)?shù)厥谴蟮刂?,他和哥哥馮國用自小讀書識文斷字,帶著鄉(xiāng)人結(jié)寨自保,和其他那些打家劫舍搶劫的不同。 這也是他雖資歷老,但在常遇春等人活著的時候,卻為威望不如對方的原因。 馮勝這一罵,老勛貴們又開口葷素不忌。滿眼綠色的莊子之中,頓時飄蕩起不和諧的詞句來。 忽然,遠(yuǎn)處傳來一陣孩童清脆的笑聲。 眾人放眼望去,頓時大感意外。 視線中出現(xiàn)一個熟悉的人影,半白的須發(fā)在奔跑中張揚(yáng),肩膀上扛著一個豎著兩把辮兒的孩童,那孩童在他肩膀上,一只手拎著一個小鐵籠子,一只手拽著那人的頭發(fā),笑得十分歡暢。 “藍(lán)小二?”馮勝驚呼。 郭英揉揉眼睛,“太子爺?” 不遠(yuǎn)處在田野中奔跑的,正是肩膀上馱著六斤的藍(lán)玉。 而這時,藍(lán)玉也看到了這邊。 “馮二哥,你來啦?”藍(lán)玉扛著六斤,顛顛的跑來。 他身后一只純白的獅子狗,吐著舌頭寸步不離。不遠(yuǎn)處,大太監(jiān)沒良心喘得跟上岸的魚一樣,上氣不接下氣。 “你怎么在這?”曹震疑惑的問道。 “幫老皇爺種地!”藍(lán)玉大笑。 “種..........”郭英忽然反應(yīng)過來,跪地道,“老臣等,叩見太子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