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懷璧 第6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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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玉搪塞幾句,知道再問不出別的,于是又只朝著湖心看了一眼,便離開了岸邊。 她一路往回走,路上還琢磨著與方掠密會的姑娘究竟是誰。 方掠與朱小小有婚約在身,他若是早已與旁人有了私情,不要說星馳派,恐怕白羽門便第一個不答應??扇缃裰煨⌒∏澳_剛剛出事,他后腳就到這湖心來見一個神秘女子,又是約的這樣一個掩人耳目的地方,總是叫人起疑。 正想得出神,忽然一旁有輛馬車停了下來,衛(wèi)嘉玉坐在車上掀起車簾問她:“怎么一個人在這兒?” 晚風拂過湖堤,夕陽最后一點余暉消失在山頭上,天邊出現(xiàn)了幾點星子,映著淺紫色的晚霞,江南的確是個溫柔鄉(xiāng)。 馬車停在不遠處的巷子口,南宮仰幾個還沒回來,衛(wèi)嘉玉同聞玉二人站在湖邊,見不遠處有人在掛花燈。 聞玉聽他說了今日拜訪的許多人:“你疑心朱小小的死和紀瑛有關?” “朱小小雖參與了當年的走馬川圍剿,但那次圍剿中,她并沒有發(fā)揮什么了不得的作用。最后甚至還因為被封鳴擄走,使得這次追捕功虧一簣。若這次事情的確與走馬川圍剿有關,星馳派上下這么多人,為什么偏要挑她動手?”衛(wèi)嘉玉緩緩道,“反倒是紀瑛當年被趕出錯金山莊,卻與朱小小有著莫大的關系?!?/br> 他說得確實也有幾分道理,但聞玉依舊想不明白:“可之前死的那些人難道也和紀瑛有關?” “去年夏天在沂山的天坑下,封鳴曾說他在一伙追殺紀瑛的人手里將她救了下來。南宮易文他們也是在那之后聽說有人曾在唯州城見過紀瑛與封鳴的蹤跡,才會一路追去沂山?!?/br> 衛(wèi)嘉玉道:“我問過催馬幫弟子,去年春天郭顯曾與封鳴交手,那一次追殺中杜蓓等人也有參與,這個時間剛好合得上。” 聞玉問:“你是說郭顯這些人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他們曾追殺紀英,如今才會叫人尋仇?” 紀瑛自從離開錯金山莊之后,不少人聽說她與封鳴勾結,覺得她必定知道封鳴的下落,又或是想要從她口中知道一點和秋水劍訣有關的事情,因此對她緊追不舍。之后紀瑛在紅袖班遇害,雖然歸根結底是因為隗和通等人逼問封鳴下落不成痛下殺手,但是如果不是因為先前被人追殺有傷在身,紀瑛未必不能逃過一劫。 這樣說來,真兇若是想要為紀瑛報仇,而動手殺了郭顯等人倒也合情合理。 “不過這些如今也只是我的推測而已,目前沒有直接證據能夠證明,這些人的死與紀瑛有關?!?/br> 聞玉聽了卻覺得這猜測極有道理:“要是當真有人要殺這些人為紀瑛報仇,你覺得最有可能的會是誰?” 衛(wèi)嘉玉搖頭,顯然不愿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妄下推斷。 天色暗后,不知不覺間附近多了許多賣花人。聞玉心中正覺得奇怪,便聽身旁的人說道:“正是花朝節(jié)前后,南邊有賞花游春的風俗,所以如此熱鬧?!被ǔ?jié)其實也是男女同游賞春的日子,不過衛(wèi)嘉玉看了眼身旁似懂非懂的女子,看樣子南宮小公子特意挑著這時約她出來,她的的確確是半分沒有領略到對方的苦心。 正想著,不遠處傳來呼聲。二人一回頭,就瞧見南宮仰和幽幽都縉幾人正朝這邊走來。 二人轉過身朝巷子口走去,與眾人會和。等到了近前,幽幽與都縉已先一步上了馬車。衛(wèi)嘉玉注意到南宮仰特意晚了一步,留在馬車旁等二人回來。他目光順著對方衣袍而下,見他手里拿著的一簇海棠花,心下了然。 果然南宮仰一見了他們,本想等衛(wèi)嘉玉上車再將手里的花送出去,可聞玉走在前面,眼看她倒要上車,于是躊躇一刻,顧不得衛(wèi)嘉玉在場,終于將手里的花遞了出去,口中還要裝得不經意道:“這個送你,先前有孩子路上賣花,纏著我買了一枝。我一個大男人拿著花多不好意思,不如送給你吧。” 聞玉愣了一愣,但他說這話時語氣坦坦蕩蕩,好像當真只是隨手在路邊買來,順手送給了她一般,倒是叫人不好拒絕。 衛(wèi)嘉玉站在一旁冷眼瞧著她要伸手接過那花,突然道:“春季百花盛開,這西府海棠開得倒好?!?/br> 聞玉聽了,轉過頭看他:“你喜歡?” 南宮仰一愣,見男子負手站在一旁,既不說喜歡也不說不喜歡,只垂眼瞧著他手上那一簇海棠:“簪花夜游倒也算是一樁雅事?!?/br> “那給你吧,”聞玉客氣地一抬手,并不與他奪愛,“我也不愛這些?!?/br> “這樣豈不是辜負了南宮小公子一番美意?”衛(wèi)嘉玉稍稍抬眼看了過來,他瞳色深而剔透,在燈火下如琉璃盞。南宮仰不能拒絕,只好僵著臉干笑兩聲:“怎么會,衛(wèi)公子喜歡就好?!?/br> 第91章 故人在否 “師兄買了花?”幾人上了馬車后, 都縉一眼瞧見了衛(wèi)嘉玉手里的花。 “幸得南宮小公子相贈?!毙l(wèi)嘉玉回答道。 他指間一簇西府海棠,燈下盈盈之態(tài),平添了幾分與平日里不同的恣睢風流之意。 都縉聽是南宮仰相贈, 不由更是詫異,目光古怪地在二人身上看過, 欲言又止, 終究什么都沒有說。倒是一旁的幽幽掃了眼后頭上車的南宮仰那一臉郁郁的神色, 心中頓時了然。 一行人心思各異地回到客莊, 各自回房睡下。第二天天一亮,外頭有人來敲門時, 聞玉正在整理床褥。幽幽出去開門, 門一開便瞧見外頭站著一個陌生弟子, 身上穿的也并非是南宮家的家服。 對方見里頭的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也不免一愣:“小meimei是一個人住在這兒?麻煩你去將同住的大人找來。” 幽幽不喜歡別人將她當做小孩, 于是有些不滿地皺起了眉頭:“我也是正經來參加試劍大會的弟子,為什么不能和我說?” 外頭的人一時有些為難, 正好后面有人走近,另一個略顯冷漠的聲音問道:“怎么回事?” 聞玉覺得這聲音依稀有些耳熟, 她從里屋出來,一抬頭便與站在門外的男子打了個照面。聞玉微微挑眉, 果然緊接著便瞧見門外的男子也皺起了眉頭。 幽幽見她神色有異, 不由問道:“小滿,這也是你的朋友?” “可不敢同嚴大人交朋友?!甭動袼菩Ψ切Φ?。 嚴興淡淡附和道:“若是有聞姑娘這樣的朋友, 對嚴某來說也的確是樁麻煩事?!?/br> 他說完這話, 便公事公辦地吩咐一旁的弟子準備紙墨, 一邊問道:“我聽說開刃日上, 你與方掠起過些口角?” 他說得實在是客氣了些, 開刃日上聞玉斷了方掠手中的劍是不少人都看見的事情。聞玉也不否認:“不錯, 嚴大人想問什么?” “可方便告知昨日酉時左右姑娘在哪兒?” “我在城中的南屏鼓巷?!?/br> 嚴興聽見這話,微微瞇起了眼睛:“可去過不遠處的平湖?” 聞玉聽他這一問,不由想起昨日在湖邊見到的情景:“嚴大人究竟要問什么?” “白羽門弟子方掠昨晚被人發(fā)現(xiàn)死在了平湖的一條小船上,百丈院循例問話。”嚴興負手站在門外冷淡道,“聞姑娘昨天既然也恰好去過南屏鼓巷,少不了要跟我走一趟了?!?/br> 這是聞玉第二回 被百丈院問話,大約是一回生二回熟,比之上回在無妄寺,倒要鎮(zhèn)定許多。嚴興親自問了她一些問題,她也配合得很,幾乎有問必答。聽說昨日茶樓的伙計和那湖邊的船夫都可替她作證,嚴興也沒有過多為難,只說等那船夫過來認一認就可放她回去。 沒多久,祁元青果真帶著昨天在湖邊見過的那位老丈前來,對方也還記得她,證明當時船上的女子確實不是她后,嚴興一言不發(fā)地帶人走了。 等屋里只剩下祁元青與她兩個,青衫男子瞧著她打趣道:“南屏鼓巷有座延喜寺,聽說里頭的菩薩靈驗得很,姑娘昨日怎么沒去寺里上個香?” 聞玉道:“姑蘇的菩薩大約不保佑我這個外來的和尚?!?/br> 二人幾句話間,外頭又有人到了。聞玉回頭看去,只見衛(wèi)嘉玉站在門外,目光落在她身上,先將她上下打量一番,確定她安然無恙,看上去情緒也還穩(wěn)定之后,才微微松了口氣。 祁元青注意到他神情冰冷隱隱帶著幾分不快,想是百丈院隨意拿人,惹惱了這位衛(wèi)公子,于是也知情識趣地站了起來:“既然已經問清此事是個誤會,聞姑娘可自行離去,在下這就告退了?!?/br> 他從衛(wèi)嘉玉身旁退出去時,沖他抬手微微躬身,見對方仍是一副面無表情的神色,心中又暗暗將嚴興拉出來罵了一遍。 聞玉出門看了眼外頭的天光,有意換了副輕松些的口吻:“來得比我想象中要早了許多?!?/br> 衛(wèi)嘉玉掃她一眼:“我來得夠遲的了?!?/br> 聞玉想起小時候自己闖禍,幾個孩子并排站在一起,等著大人一個個來將人接回去。聞朔總是最后一個來的,回家路上他牽著聞玉的手,聽她質問時,卻哈哈大笑著說:“你這性子要知道有人給你撐腰,更不得了?!?/br> 現(xiàn)如今果然給她等來了一個替她撐腰的,聞玉忽然覺得自己身后要是有條尾巴,確實能叫她翹到天上去再捅個大簍子。 二人走出院子,一路上見仍有不少人被請到這兒來問話,便知道這回動靜鬧得不小。試劍大會今天是第一天,原本早上聞玉是要去試臺抽簽的,這會兒早就耽擱了,索性不去。反正都縉他們都在,以她在姑蘇城的運氣,說不準換個人抽手氣還能好一些。 衛(wèi)嘉玉也沒有去試臺的意思,二人從百丈院出來,他便帶著她徑直朝后山走去。 據發(fā)現(xiàn)方掠尸體的船夫所說,方掠昨日傍晚租船前往湖心,臨走前吩咐船夫等太陽下山再去湖心接他,隨即便跳上了湖心的另一艘小船。他上船前,船夫隔著竹簾,只瞥見對面船上坐著一個頭戴帷帽的白衣女子。他以為二人是花朝節(jié)前后出來游湖的男女,于是并未多想。 等到天黑以后,船夫劃船又到湖心,朝著對面的小船叫了幾聲,許久未聽見回應,于是上船掀開竹簾,只見船艙里頭躺著一具尸體——正是方掠。尸體旁還放著一套白色的衣裙,上面擱著一頂帷帽,原本坐在船上的女子卻如一縷青煙,憑空消失了。 百丈院接到消息后遣人驗過尸體,發(fā)現(xiàn)尸體身上有中毒的痕跡,但致命傷卻是心口的劍傷。尸體隨身帶著一張字條,看上去是女子的筆跡,邀他酉時在南屏鼓巷的平湖相見。 聞玉問道:“可查得出筆跡?” 衛(wèi)嘉玉微微一頓:“疑似是紀瑛的筆跡?!?/br> 聞玉聽見這個答案怔忪片刻,還來不及細想他這話里的意思,又聽他接著說道:“尸體旁的白色衣裙也是她生前留下的。南宮易文從唯州回來,在后山替她立了一個衣冠冢,這條裙子便是安置在她衣冠冢里的那一條?!?/br> “什么意思?”聞玉問道,“紀瑛可能還活在這個世上?” 隗和通和封鳴都曾說過紀瑛已經死了,但是除此之外,沒人見過她的尸體。 衛(wèi)嘉玉不置可否:“又或許是有人想要假借這出,叫人以為紀瑛沒死?!?/br> 他們二人穿過劍廬,按著山莊弟子所指的位置,很快就在一棵松樹下找到了她的衣冠冢。但是等他們到時,已經有人先一步站在了松樹下。 聞玉隱隱見這人的背影十分眼熟,等他聽見動靜轉過身來,果然正是南宮易文。 “二莊主。” “不必叫我二莊主,”南宮易文見他們到來,似乎毫不意外,“我如今已不是山莊的二莊主了?!?/br> 衛(wèi)嘉玉從善如流地改口道:“易文兄獨自在這兒,可是為了昨天之事?” 南宮易文轉過身沉默不語。紀瑛的衣冠冢已經叫人打開了,里面空蕩蕩的,原先放在里頭的東西已經不見了。 “衛(wèi)公子以為阿瑛是否當真還活在這個世上?” 衛(wèi)嘉玉無法回答他這個問題,好在南宮易文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因為他緊接著便苦笑一聲:“可她要是活著,又還記恨著當年的事情,為什么不第一個先來找我?” 衛(wèi)嘉玉沉默片刻,順勢問道:“在下聽說當年白羽門率眾前來錯金山莊討要說法時,是易文兄出面調停的?” 南宮易文知道他想問什么。當年走馬川圍剿失敗,星馳派與白羽門本是眾矢之的,但朱小小說出是紀瑛放走了封鳴,一時間矛頭全都指向了錯金山莊??芍煨⌒∵@番話也不過是一面之詞,紀瑛雖解釋不通,但并沒有直接的證據能夠證明封鳴逃跑是她私下所為。如果南宮家當時態(tài)度強硬,未必不能保下紀瑛,何況當時出面調停之人正是紀瑛的未婚夫南宮易文。 這件事情也一直是南宮易文多年的心病,他沉默良久,終于嘆了口氣,像是下了什么決心一般,忽然問道:“我聽說莊主曾帶你們來過這兒,他有沒有帶你們去看過阿瑛的房間?” 劍廬后的一處小屋是紀瑛舊時的住處。她本是劍廬的看火小童,后來又當了南宮雅懿的侍劍弟子,一年到頭幾乎所有時間她都獨自住在這里。 南宮易文領著二人來到屋子前,只見那破舊的門板上掛著一把門鎖,顯然已經許久沒有人來,門鎖都有些生銹了,只輕輕一拽,鎖頭便脫落下來,房門應聲而開。 這間屋子,南宮易文也才第二次來。他站在門外,并不踏入房間,只示意二人可以進去一觀。衛(wèi)嘉玉與聞玉交換了一個目光,一前一后走進了這間舊屋。 聞玉剛一進門,就叫屋內所見的景象震懾在了當場。只見四四方方的小屋中除去屏風后一張床鋪,四面的墻上掛滿了幾十把冷冰冰的劍。天長日久,這其中許多劍因為無人照料已經起了銹斑,但是仍掩不住滿屋的森然劍氣,難以想象這是一間女子的閨房。 她在屋中環(huán)視一圈,看著這滿屋子長短輕重不一的鐵劍,不知為何隱隱有種古怪的感覺縈繞心頭,卻又說不出這種古怪的感覺來自何處。直到一旁的衛(wèi)嘉玉輕聲吐出兩個字:“詢意?!?/br> 聞玉恍然大悟,難怪她總覺得這些劍有些相似,卻又說不上來,這滿屋子的劍上分明都有詢意的影子。 二人從屋內退出來,南宮易文神色黯然地站在不遠處:“二位想必也看出來了,這些劍都是仿照著詢意劍的模樣打造出來的?!?/br> 衛(wèi)嘉玉轉身看向他:“易文兄當年就是因為看見了這些劍,所以也對瑛姑娘起了疑心?” 南宮易文張口欲言,卻又半晌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不錯,他確實在看見這一屋子的劍后產生了動搖。他知道紀瑛愛劍成癡,也知道她答應嫁給自己或許并非出于男女情愛??墒悄切┒疾恢匾?,他可以接受自己在她眼里永遠都比不上那些劍,但是他不能接受她的劍上都是別人的影子。 “她心中若是真的有你,怎么會每把劍上都是詢意?” “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時候!” “你當真要為了一個不愛你的女人,賠上整個南宮家的聲譽嗎?” …… 他還記得面對眾人的叱問時,紀瑛在無助中望向他的眼神,可是那一刻,他站在人群外,最后躲開了她的目光。 紀瑛曾苦惱地對他說過自己最不擅長與人打交道,因為她不明白,為什么他們口中說著什么,心里卻好像又不是那個意思。為什么他們不高興時也會笑,難過的時候卻不一定哭。人心過于復雜,劍則不然,劍很好懂。 她知道什么樣的火候能煉出什么樣的劍,隔著爐火就知道鑄劍臺上正在打造的是一把重劍還是一把輕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