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懷璧 第6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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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yuǎn)處已經(jīng)收拾停當(dāng)?shù)膽虬嘧拥仍谠?,幾個年紀(jì)小的皮猴探頭探腦地朝路邊這對男女看了過來,顯然是好奇他們的關(guān)系。封鳴一個眼刀掃過,將人嚇得又將頭縮了回去。 他垂下眼看了看捏著他衣角的手,不知怎的想起昨天這雙手堅持將水壺遞給他的情形,直到跟著上了馬車,也沒想明白自己最后是怎么改變的心意。 紅袖班的班主在戲園里給他們騰出了一間偏房落腳。封鳴肩上的傷還沒好,也不急著進山,既然到了唯州城便打算先在戲園里養(yǎng)傷。 紀(jì)瑛也沒有走,她在城里的鐵匠鋪尋了一份差事,整日早出晚歸,一天也難見到她一面。封鳴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她大約是沒有地方去。但他沒有興趣過問她離開錯金山莊的原因,就像她也從來沒有問過他為什么要來唯州城。 二人在紅袖班相安無事地住了一段時間,等封鳴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他白天躲在戲園后頭看了眼前頭戲臺上唱的戲,見臺上一個武生咿咿呀呀唱了半天,忽然從一旁抽出一把劍,在戲臺上舞了一段,引來底下滿堂喝彩。 封鳴在臺下盯著那把劍半天,終于認(rèn)出了那是紀(jì)瑛原本帶在身上的那柄。 她將自己的劍當(dāng)給了戲班,換了這一路進城的路費。他忽然想起了落霞峰那天,那個抱著劍匣不肯松手的小姑娘,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晚上紀(jì)瑛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屋子里擺著那把叫她當(dāng)給戲班的劍,怔忪片刻,一回頭就瞧見黑衣的男人倚門站在外頭,語氣譏誚地問道:“你的劍是只配在戲班里叫人當(dāng)個裝腔作勢的道具?” 紀(jì)瑛垂下眼,抱著劍沒做聲。 封鳴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見她沒什么要說的,便轉(zhuǎn)身回到屋里。剛走出兩步,才聽見身后屋里的女子輕聲道:“要先活下去。”她慢吞吞地說,“我能再打出更好的?!?/br> 這是二人相遇以來,封鳴聽她說過最長的一句話。 “你倒是好心,”男子瞧著她,涼涼道,“要不是我你也不會淪落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還費心管我的死活?” 紀(jì)瑛一愣,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知道自己被錯金山莊趕出來的事情。一抬頭對上他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自己,才不自在地轉(zhuǎn)開眼回答道:“不是你?!?/br> 她停頓片刻,又補充道:“你救了我?!?/br> 依舊是沒頭沒尾的兩句話,牙牙學(xué)語的三歲孩童都比她說得明白些,但封鳴仍是聽懂了她話里的意思。 她變成現(xiàn)在這樣不是因為他。 他是將她從那群追殺她的人手里救出來的人。 紀(jì)瑛低著頭許久沒有聽見門外傳來動靜,等她不安地抬起頭時,原本站在門外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離開了,就如他來時那樣悄無聲息。 之后某一天,紀(jì)瑛夜里回到戲園時發(fā)現(xiàn)封鳴破天荒地等在院子里——他是來找她辭行的。當(dāng)初在城外紀(jì)瑛就說只送他到唯州城,如今他傷勢已經(jīng)好了,她果真也沒有再繼續(xù)跟著他的意思。 “你要去哪兒?”女子站在院子里,有些局促地禮貌問了一句。 封鳴看出她的沒話找話,瞇著眼輕輕笑了一聲:“我要回家去了。” 聽見這個答案,紀(jì)瑛終于有了一些反應(yīng),她露出些許驚訝的神情,發(fā)覺這樣實在不禮貌,又忙低下頭遮掩了一下。不過在她低下頭的瞬間,封鳴忽然抬手點了她的睡xue。 在她昏睡過去之后,男人又將她送回屋子里。 前幾日,他已經(jīng)托人送信去了錯金山莊,想必這兩天姑蘇那邊就會有人來接她回去。白天他也已經(jīng)和戲園班主打過招呼,等那邊的人找過來,就將紀(jì)瑛交給他們。 臨走前,他看著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女子,在床邊站了一會兒,這一次沒有再說后會有期。 “你也該回家了,小啞巴?!?/br> 第102章 小試牛刀 衛(wèi)嘉玉離開湖心島時, 封鳴站在籬笆墻外送他登船。臨走前,黑衣男子對他說道:“每一個來這島上找我的人,心中都有所求, 衛(wèi)公子求的又是什么?” 衛(wèi)嘉玉沉思片刻:“求我心中之人心愿得償,余生和樂安康?!?/br> 封鳴聽后微微笑了一笑:“那就祝衛(wèi)公子如愿以償?!?/br> 木船靠岸后, 衛(wèi)嘉玉從船上下來, 回頭朝湖心島上看去, 只見黑衣男子轉(zhuǎn)身走進了籬笆小院, 身影消失在門后。 試劍大會第八天,聞玉贏下了她的第十場比試, 至此, 還留在榜上的江湖高手, 所剩已是寥寥無幾。 下一場比試中她的對手是歸心宗的凌云腿盧偉, 此人輕功甚是了得,方寸大的試臺上, 只見他身影翻飛,如有數(shù)十個分身一般, 若是一時不察,便會叫他抓住機會欺身近前, 就此輸了比試。 聞玉先前見過他與都縉交手, 知道他慣用短劍,與人比武時還有一個習(xí)慣便是話格外的多。都縉沒什么江湖經(jīng)驗, 叫他一整場下來喋喋不休的廢話弄得方寸大亂, 最后輸了比試。聽說聞玉下一場要和他比, 特意叮囑她不要聽他那些胡說八道。 試劍大會已近尾聲, 越到后面幾場, 前來觀看比試的人越多。 聞玉到場時, 盧偉已經(jīng)等在了臺上。她方一上臺,對方就上下將她打量了一遍,開口問道:“你就是那個小秋水劍?你和血鬼泣是什么關(guān)系?” 聞玉并不與他廢話,只等一旁比試開始的鑼鼓一敲,便拔劍上前。這次試劍大會以來,她所用的招數(shù)多是萬川歸,那盧偉顯然早已留意過她,對她的招數(shù)十分熟悉,她方一劍刺來,便一個后空翻輕巧躲過,又笑嘻嘻道:“你這姑娘好沒有耐心,莫不是叫我說對了,你與那血鬼泣果真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關(guān)系?” 他輕功了得,一招一式總能比她快上一步,聞玉這幾日來遇見過各種各樣的對手,也得說他能留到現(xiàn)在還是有幾分真本事在身上的。 盧偉一邊同她交手,口中猶自絮絮叨叨說個不停:“你一個九宗弟子為何會與封鳴扯上關(guān)系?怪不得當(dāng)年八大門派圍剿血鬼泣你們九宗不曾參與,原來早與那魔頭有了攀扯?!?/br> 他這般信口胡說,臺下眾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幾個坐在下面的劍宗弟子忿然作色,雖知道此人一向喜歡在比試時胡說八道,還是恨不得能沖上前去與他辯駁一番,畢竟試臺下這么多人聽著,要是之后傳出些什么話來,九宗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偏偏臺上聞玉一聲不吭,注意力全在手頭的一招一式上,渾似沒有聽見一般,并不搭理他半句。 盧偉見她年紀(jì)輕輕這般沉得住氣也有些意外,于是又開口調(diào)笑道:“不過我倒是忘了,你應(yīng)當(dāng)是今年才入了九宗,聽說還是個文淵弟子。這倒是稀奇,你一個文淵弟子如何第一年就能來參加此等盛會,莫不是私下里與什么人不清不楚,受了舉薦才得來的這個機會?” “無恥!”臺下都縉恨恨罵了一聲。 此前傳聞衛(wèi)嘉玉從不下山,而這回九宗卻派他前來,本就惹來不少猜測,如今盧偉專挑這些惹人遐想的話說,果真這附近有不少人看熱鬧似的朝這邊暗暗瞧了過來。 衛(wèi)嘉玉坐在人群中,目不斜視,仿佛對這周遭的一切置若未聞。 聞玉雖未應(yīng)聲,但是出手卻更為凌厲,再無試探的意思,一招一式步步緊逼,將對手逼得只能專心應(yīng)付起她的招數(shù),幾乎再沒有開口說話的機會。 如此一來,臺上終于得了片刻的清凈。 底下幾個九宗弟子還沒來得及松一口,卻不想沒過多久,那盧偉抓住機會又換了口風(fēng),這回是柔聲道:“我說姑娘你一手的好劍法,這次試劍大會過后江湖又要多一號人物,若是只為了揚名何必如此拼命。莫不是你與那血鬼泣也有什么深仇大恨,才想贏下這比試好將此人殺之而后快?” 二人一番交手轉(zhuǎn)眼已過百招,聞玉從上臺之后本是一言不發(fā),就在盧偉以為她仍會不加理睬時,卻不想她忽然問道:“我為什么要殺他?” 她這一開口,莫要說是臺上的人,臺下的人也紛紛變了臉色。 九宗眾人是奇怪她原先一句話不說,怎么此時竟上了這盧偉的當(dāng),與他搭腔起來;其他人則是因為聽說她與封鳴無冤無仇,即便贏了比試也不打算替天行道而感到詫異。 盧偉卻沒有想這么多,聽她應(yīng)聲,以為她終于沉不住氣,心中大喜:“血鬼泣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你不想殺他,莫不是想要他身上的秋水劍訣?” 聞玉卻冷笑道:“你方才叫我小秋水劍,我還要他的秋水劍訣做什么?” “你……” 盧偉微微一驚,顯然沒想到她會這般回答。 眼前之人雖被稱作小秋水劍,卻沒有多少人當(dāng)真以為她手中使得就是秋水劍訣。畢竟封鳴八年前銷聲匿跡,這江湖上真正與他交過手又還活著的寥寥無幾。人們稱聞玉為小秋水劍,多半也是覺得她和封鳴出手招式相似,但并無人敢說她用的便是秋水劍訣。 加之這次試劍大會,聞玉更是一改以往的劍招,多用萬川歸,幾乎還不曾有人見識過她的丘山陷。 “你說你用的就是秋水劍訣?”試臺上的男人訕笑道,“你小小年紀(jì)說大話的本事倒是一流,既然如此,倒是讓我見識一下?!?/br> “你當(dāng)真要見識一下?”聞玉眉眼輕抬,語氣不似玩笑般輕聲問道。 盧偉聽她這話,一時間心中也打起鼓來,竟摸不透她話里的真假。他幾個鷂子翻身,落地時正好對上對方那雙似笑非笑的眉眼,像在笑話他的膽魄,于是咬牙道:“好,我倒要看看你的秋水劍訣與那血鬼泣的有何不同!” 試臺下其他人聽見二人這番對話,霎時間試臺周圍議論聲驟起。 眾人交頭接耳,好些個坐在九宗周圍的其他門派,這會兒都紛紛伸長了脖子朝著他們看了過來,想從這些人臉上看出些端倪。 都縉心中十分緊張,他在場上比試時都沒叫這么多人看過,只好努力板著一張臉,當(dāng)做沒有注意到四下投來的目光。衛(wèi)嘉玉身旁幾個門派掌門也拉下老臉,上前與他套近乎道:“衛(wèi)賢侄,她這說的……可是真的?” 衛(wèi)嘉玉雖可能是這場上唯一一個清楚秋水劍訣來龍去脈的人,但也不知道聞玉心中的打算,于是這會兒只瞧著試臺上的二人,不疾不徐地反問道:“諸位覺得方才盧郎君說的那些可是真話?” 其他人聽了立即正色直言道:“盧偉此人向來口無遮攔,我等自然不會將他的話放在心上?!?/br> 衛(wèi)嘉玉溫聲道:“既然如此,諸位只管看下去便是了。” 他這話說了半天也沒給個準(zhǔn)信,其他人無奈只好繼續(xù)看著臺上的比試。 只見這幾句話間,聞玉手中的劍招果真發(fā)生了變化。她方才與盧偉纏斗時,出手迅疾如閃電,可說完那兩句話后,她忽然間慢了下來,如潮水退去,海岸露出了裸露的礁石,大有一種風(fēng)浪前的平靜。 盧偉也跟著慢了下來,聞玉招式上的變化,在場沒有人比他更加敏感。瞬息之間,他能感覺到,對方已經(jīng)換了一套以靜制動的招式。她凌空一躍站在試臺中央,再起手時,周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是千秋定的起手式。 世人知道秋水劍訣多是丘山陷與千秋定兩式,因為這兩招是封鳴的絕學(xué)。丘山陷是封鳴最出名的劍招,但是見他用過的人卻少,因為丘山陷是一力降十會的招式,這樣霸道的招數(shù)一出,出劍必要見血,劍下少有活命者;而千秋定卻是奇詭而又變化多端的絕妙招數(shù),封鳴早年劍挑八大門派多用這招,為的便是以此戲弄對手,因此江湖上見識過這一招的人也比見識過丘山陷的要多得多。 千秋定起手并不常見,因此聞玉方一舉劍,就有不少人認(rèn)出了她這一招,一時間人人都睜大了眼睛,生怕錯過一絲一毫。 盧偉雖不曾見識過千秋定,但也察覺到了四周的議論聲,他心下一緊,一時間半信半疑,既震驚于眼前這年紀(jì)輕輕的女子竟然當(dāng)真會秋水劍訣,又不肯相信她當(dāng)真使的出這一手劍法。 聞玉卻不理會周圍人的反應(yīng),她見盧偉已然沒了方才的游刃有余,顯然是心中產(chǎn)生了疑慮,面容也嚴(yán)肅起來,不由得輕輕一笑。一個人一旦心中有了懷疑,便會產(chǎn)生動搖,一旦產(chǎn)生動搖,便會生出懼意。懼意只能讓人畏手畏腳,因為他猜不到她接下來這一招會如何,那么謹(jǐn)慎起見,他下一招必躲。 百招已過,聞玉早已摸清了他的路數(shù)——她甚至猜得到他接下來會往哪個方向躲避。 于是這起手一劍穿破這滿場的寂靜朝著眼前的對手直刺而去時,不少人都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幾乎驚叫出聲。 盧偉全神貫注,那一劍剛剛出手向他刺來,他便已腳尖輕點翻身避開,卻沒想到還在半空之中,就見眼前劍鋒掠過,那劍像是早已守在那處,遠(yuǎn)遠(yuǎn)看去倒像是他直直朝著無塵撞上去一般。 男子大驚失色,一時間氣海一松,急急仰頭,懸在半空中的身子頓時失去平衡,重重跌倒在地。他脖子一動,還來不及起身,整個人便僵在當(dāng)場,只因那把無塵劍的劍鋒已經(jīng)架在了他的喉嚨上。 一時間四下風(fēng)聲皆停,遲了片刻,只聽場邊一聲撞鑼響徹云霄:“第七十三場——勝者聞玉?!?/br> “你詐我!”盧偉躺在地上雙目圓睜,氣得臉色發(fā)青,沖著一旁居高臨下瞧著他的女子咬牙切齒道。 方才一招,聞玉起手分明是千秋定,一出招卻已成了萬川歸。盧偉這會兒才意識到她先前突然應(yīng)聲,是故意給自己下套。沒想到從來只有他拿言語戲耍旁人,如今竟當(dāng)眾叫一個小姑娘算計了去,如何叫他不惱。 聞玉慢條斯理地收起無塵,并不與他分辯:“方才我不說話,原本也能贏你。故意說那些,主要是想叫你也知道自己有多煩人?!?/br> 臺下眾人聽見這一聲鑼鼓也才回過神來,僵著身子又坐了回去。心中一時五味雜陳,像是意料之外又覺得本在情理之中,不知究竟是個什么滋味。但是再看臺上的女子,目光已然不同,像是霧里看花,竟也看不真切此人的真正來歷了。 聞玉從試臺上下來后去了一旁的登記處,將代表身份的木牌交換給負(fù)責(zé)安排明日賽程的弟子。 趁著對方登記的時候,她低頭看了眼桌上的名冊,留在上面的名字屈指可數(shù),每個人的名字前面都寫了門派出身,她的名字前寫的是九宗兩個字。 “那個寫錯了?!甭動窈鋈簧斐鍪种篙p輕點了一下,“我并非九宗弟子?!?/br> 執(zhí)筆弟子一愣,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可是……” 聞玉從懷中取出一份請柬遞給他:“我是受南宮莊主之邀前來,并非真正的九宗弟子?!?/br> 她那份請柬確實是單獨送來的,那執(zhí)筆弟子雖覺得奇怪,不過還是依她說的,將她名字前的九宗劃去了:“既然如此,姑娘師出何門?” 聞玉想了想,江湖上的人都講究個來歷,光是一個名字光禿禿的在上頭確實也不好看,于是便說:“你就寫沂山吧?!?/br> 沂山聞玉。 她瞧著名冊上那四個字,忽而輕輕笑了笑,覺得十分有氣勢,也不比九宗聞玉來得差。 第103章 山雨欲來 衛(wèi)嘉玉又去了后山劍廬找南宮雅懿。 這兩天南宮尚文剛剛出事, 南宮易文又避不見人,他這莊主便有些躲不住,見衛(wèi)嘉玉找過來時嘆了口氣:“我如今倒有些怕見衛(wèi)公子。” 衛(wèi)嘉玉聽出他言下之意, 故而笑了笑:“在下做的這些可都是受莊主所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