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答應(yīng)替錯金山莊查清楚這段事情發(fā)生的命案，如今都寫在了一張紙上, 遞給了對方。南宮雅懿打開來看完, 許久沒有作聲：“這些事情衛(wèi)公子可告訴了其他人？”

    衛(wèi)嘉玉淡淡道：“莊主是第一個?！?/br>
    “多謝。”

    南宮雅懿說完這話, 將手里那份白紙黑字放進(jìn)了劍爐中。二人站在一旁, 靜靜看著火舌吞噬了紙上的字跡，如同那些真相一起湮滅在火里化為了灰燼。

    “之后的事情我會出面給八大門派和百丈院一個交代?！蹦蠈m雅懿承諾道, “鴛鴦樓的賞單我已命人撤下, 此次多謝衛(wèi)公子相助, 錯金山莊欠九宗一個人情?！?/br>
    南宮雅懿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在意料之內(nèi), 此案不僅牽涉到錯金山莊，也牽扯到其他各大門派, 若是當(dāng)真要查下去，莫說許多活著的人牽連其中, 那些已經(jīng)死了的人，也要身敗名裂, 到時候難免引起江湖動亂, 或許這也正是封鳴的目的之一。

    衛(wèi)嘉玉并非大理寺公堂上奉旨斷案的公卿，非要叫事情水落石出。南宮雅懿托他辦的事情他已辦好, 后面如何處置, 他便不會再多置喙。這次試劍大會, 來前九宗想要的東西都已經(jīng)得到, 八大門派因?yàn)榇耸率苤朴谌? 往后必要低調(diào)行事, 如此一來鞏固了九宗在中原武林的地位；錯金山莊承他此情，也為九宗將來在江南武林開拓勢力提供方便，可謂功德圓滿。

    南宮雅懿隨他從劍廬出去，路上忽然提起試劍大會的事情：“我聽說聞姑娘今日又贏下一場比試，還未來得及恭喜?！?/br>
    衛(wèi)嘉玉知道他是有話要說，果然南宮雅懿說完這話，緊接著又道：“你可問過她若是當(dāng)真拿下大會頭名，準(zhǔn)備如何處置封鳴？”

    衛(wèi)嘉玉不答反問：“莊主以為如何處置最為合適？”

    南宮雅懿嘆了口氣：“你知道我要說什么，我說這些不過是因?yàn)樾l(wèi)公子剛剛幫過南宮家，才想好心提醒一句罷了。”

    衛(wèi)嘉玉當(dāng)然知道他要說什么。

    今日之前，無論是誰贏了最后一場比試，想要如何處置封鳴都好商議；但是今日之后，封鳴絕無一絲希望再能活著離開錯金山莊。

    并非是南宮雅懿不許，而是整個江湖武林都不會允許。封鳴在眾人眼中本就是十惡不赦之輩，如今他身上又系著這樣幾樁秘不可宣的人命，他一日不死，那些想要?dú)⑺麥缈谥?，恐怕夜夜不得安睡?/br>
    如今誰要站出來保下封鳴的性命，無疑是和整個武林為敵。

    南宮家擔(dān)不起這樣的罪名，九宗更不可能為這樣一個魔頭損傷了名門正派的清譽(yù)。

    衛(wèi)嘉玉沉默片刻，方才抬起頭看著他道：“我知道莊主好意，可是有些事情，九宗衛(wèi)嘉玉不可為，聞玉長兄必為之。”

    南宮雅懿聽見這話微微一愣，他停下腳步瞧著眼前一身白月長衫的男子，像是后知后覺才從眼前男子的眉眼中看出了幾分故人的昔日模樣：“你同聞姑娘……”

    “她是我爹的養(yǎng)女?！毙l(wèi)嘉玉過了片刻又忍不住補(bǔ)充一句，“與我并無血緣?！?/br>
    南宮雅懿怔忪片刻后溫和地笑了起來：“我明白?！?/br>
    ·

    衛(wèi)嘉玉從后山回到客莊，發(fā)現(xiàn)院子里靜悄悄的，其他人都跑出去看其他人的比試去了，只有聞玉留在院里和幽幽一同坐在樹下幫岑源看著藥爐子上的火。

    幽幽身體不好，這回出遠(yuǎn)門已是耗了很大的精力，因此并不能像其他人那樣整日跑出去。

    衛(wèi)嘉玉聽她們兩個在院里閑聊，聞玉拿著根小木跟在地上涂涂畫畫問她有關(guān)九宗的事情：“機(jī)樞是干什么的？”

    幽幽嚴(yán)肅地板著一張小臉，認(rèn)真回答道：“做木匠的?！?/br>
    “玄宗呢？”

    “抓鬼的?！?/br>
    “金石又是什么？”

    幽幽嫌棄地皺了皺鼻子：“一群紈绔子弟。”

    聞玉指著易宗和卜算又問：“這兩個呢？”

    “替人看看風(fēng)水算算命?！?/br>
    “樂正呢？”

    “樂正只收美人。”幽幽轉(zhuǎn)眼將她打量一遍，“你長得太兇了?！?/br>
    “……”

    聞玉冷笑一聲：“你們文淵呢？”

    小姑娘挺起背，驕矜道：“也就比另外八宗強(qiáng)上那么一點(diǎn)吧。”

    “強(qiáng)在哪兒？”

    幽幽略一思索，謹(jǐn)慎回答道：“我們首席會是將來的九宗掌門?！?/br>
    “……”

    見聞玉無言以對，幽幽又忍不住奇怪道：“在山上的時候也沒見你關(guān)心這些，如今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聞玉嘆了口氣將地上的字跡又給抹去了：“沒什么。”她拍了拍手上的塵土，有些落落寡歡的樣子，“我將來可能不會再回九宗了。”

    幽幽一愣：“為什么？”

    聞玉：“我要到很遠(yuǎn)的地方去找我爹?！?/br>
    幽幽顯然想不通她要去找她爹和她將來不回九宗有什么關(guān)系，想了半天才謹(jǐn)慎道：“那——衛(wèi)師兄會和你一起去嗎？”

    聞玉想了想，開玩笑似的說：“他要是跟我一起去了，你們文淵豈不是跟其他八宗一樣了？”

    幽幽看著她欲言又止，聞玉察覺到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后面，一回頭就瞧見衛(wèi)嘉玉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自己身后。

    她一時有些心虛起來，不知道自己方才說的話他聽見了多少，一轉(zhuǎn)頭幽幽已經(jīng)眼疾手快地從椅子上跳下來，極有眼力見地朝著屋子里走去：“我……我累了，我要去睡一會兒。”

    聞玉低頭無所適從地擺弄著手里的小木棍，余光瞧見他在幽幽原本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她強(qiáng)作鎮(zhèn)定地捏著小木棍，正要開口說些什么，滿院寂靜中，忽然聽他晏然自若地問：“你這就厭棄我了？”

    聞玉嚇了一跳，像是一口氣沒上來，睖睜著雙眼瞧他。對面的男子難得見她這一副受驚的模樣，忽而輕輕笑了一聲，這才溫聲道：“文淵會有下一個首席，聞玉卻只有我一個哥哥了。”

    他這樣說，聞玉便知道剛才的話全叫他聽了去。

    她一時不知道要說什么，于是只拿著手里的小木棍在地上無意識地劃拉了兩下，最后風(fēng)馬牛不相及地問：“你為什么當(dāng)初在九宗的時候不肯學(xué)武？”

    這問題出乎衛(wèi)嘉玉的意料之外，他還沒來得及作答，便聽她又問：“是因?yàn)樗脑蕟幔俊?/br>
    見他一時沉默不語，聞玉心中了然：“我以為你到了山上，為了氣一氣他們，怎么也該把小時候他們不讓你做的事情都做一遍?！?/br>
    聽她這樣說，衛(wèi)嘉玉倒是有些好奇：“你會做什么？”

    聞玉想了想，豪言道：“如果是我，我就再也不讀書習(xí)字了，一心一意學(xué)劍，等學(xué)好了，就去找人打架……”

    她說到后來又覺得有些不對，這不就是她小時候嗎？

    衛(wèi)嘉玉顯然也聽出來了，他眼底難掩笑意，抿唇道：“不錯，這么看來，這些事情你已替我氣過他了。”

    “嗯，”聞玉故作鎮(zhèn)定道，“其實(shí)也沒什么意思，你還是就像現(xiàn)在這樣吧?！?/br>
    “現(xiàn)在是什么樣？”

    “就是——現(xiàn)在這樣?！甭動裰е掳驼J(rèn)真地注視著他，“是我喜歡的樣子?！?/br>
    衛(wèi)嘉玉聽見這句話，半晌發(fā)不出聲來。他覺得眼前的女子實(shí)在狡猾，他像是心中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一本賬簿，手中撥弄好了算珠，只等她開口陳述利弊，他便會逐一與她分辯?？伤蟻砭蛯⑺馁~簿撕了，將算珠砸了，一句話打得他潰不成軍。

    男子掀起薄薄的眼皮，目色如深淵，口中問道：“你喜歡什么樣子？”

    聞玉好似渾然不知，張口說道：“就是你現(xiàn)在這樣開開心心、平平安安的樣子?！?/br>
    她說完這話仔細(xì)品了品，有些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果真是讀了幾天書有長進(jìn)了，要是放在過去，哪里說得出這樣拐彎抹角又如此有道理的話。

    果然衛(wèi)嘉玉聽了，若有所思地點(diǎn)頭道：“你還知道勸人不可急功冒進(jìn)，要攻心為上了?！?/br>
    聞玉得了他的稱贊，唇角微揚(yáng)，目光熠熠地瞧著他，神色間不免有些自得。可沒等她乘勝追擊，坐在對面的男子已經(jīng)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還是不行?！?/br>
    衛(wèi)嘉玉起身將手放在她的頭頂摸了摸，寬大的衣袍遮住了她的視線。男子聲音冷淡地撂下一句：“你若是敢獨(dú)自去蘭澤，我保證比你先一步趕到那里?！?/br>
    第104章 風(fēng)波再起

    清晨封鳴走出竹舍時, 便看見籬笆墻外已經(jīng)停了一艘小船。

    與往日送訪客上島的木船不同，這回船上站著四五個嚴(yán)陣以待的錯金山莊弟子，見他出來個個周身一凜, 萬分警惕地看著他。

    封鳴在這島上待了太久，早已不記得日子, 但看眼前這陣仗也猜出今日大約就是最后一天了。

    他看了眼湖盡頭澄澈的天空, 緩步走出籬笆墻。船上的錯金山莊弟子上前一步, 手中拿著一根精鐵打造的細(xì)鐐銬, 攔在了他的面前：“莊主吩咐，要你戴上這個?！?/br>
    封鳴看了眼他手中的鐐銬, 掃了船上的人一眼。頓時一船的人都繃緊了身子, 個個如臨大敵, 下意識摸上了身側(cè)的佩劍, 生怕眼前這魔頭忽然發(fā)難。

    封鳴見狀扯了扯嘴角，隨即便抬手遞了過去。拿著鐐銬的弟子一愣, 慌忙將鐐銬戴在對方手上，等鐐銬上鎖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船上眾人這才松了口氣。封鳴看了眼手上的鐵鏈，冷笑一聲登上木船。其他人也不敢上前拉扯, 紛紛側(cè)過身讓開一條路, 等他施施然坐上了船，才吩咐船夫朝著岸邊劃去。

    小船在湖上晃晃悠悠地?fù)u了不多久, 終于靠了岸。一行人下船后, 剛要帶人往前院走, 迎面便碰見幾個百丈院弟子帶著一輛馬車走了過來。其中一個上前一步：“我等奉命將人接去前院?！?/br>
    幾個剛下船的錯金山莊的弟子面面相覷, 領(lǐng)頭的弟子奇怪道：“我們來時怎么不知道此事, 你們是奉了誰的命令？”

    那百丈院弟子從懷中取出一塊令牌：“葛大人不放心, 才要我們一同前來。諸位可以帶人上馬車看守，我們只管與你們一同將人帶去前院?！?/br>
    他手中的令牌的確是出自百丈院，既然只是一同護(hù)送，其余諸人也沒有起疑，畢竟封鳴武功蓋世，如今雖被封住內(nèi)力，鐵鏈加身還是叫人不敢掉以輕心。于是其他幾人將封鳴送上馬車，隨后自己也跳上了車去。

    封鳴手上戴著鐐銬，上車前目光掃過站在車旁的一個護(hù)衛(wèi)，腳步微微一頓，不過很快又恢復(fù)如常，目不斜視地上了馬車。

    等車上人齊，馬車又動了起來。車?yán)锏娜藗€個正襟危坐，全副精力都在車上戴著鐐銬的男子身上，生怕這一路上出了什么亂子。不過封鳴表現(xiàn)得十分配合，一路上只閉目養(yǎng)神，連話都并不多說一句。

    車子走了一段，忽然停了下來。車上的人正奇怪，于是伸手撩開簾子，想看看外頭出了什么事，剛一探出頭，就叫守在車外的人打暈了過去。

    車?yán)锏钠渌麕兹舜篌@，紛紛起身出來查看情況，還來不及鉆出車廂，便接二連三地叫人打暈在了外頭。跟在馬車旁的幾個護(hù)衛(wèi)，將車上的人都拖下車，扔到了附近隱蔽的樹林里。

    封鳴仍舊坐在車內(nèi)，這會兒終于睜開眼，一抬頭就看見外面有人掀開車簾鉆進(jìn)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師兄多年未見了?！?/br>
    “是山中派你來的？”封鳴掃他一眼，臉上并無半分笑意。

    宗昭未說是與不是，只將剛從那錯金山莊弟子身上搜出來的鑰匙丟給他：“我聽說你的內(nèi)力叫南宮雅懿封住，詢意可還在身上？”

    “原來是為了詢意?！狈怿Q接過鑰匙解開了手上的鐐銬，冷笑一聲，“你們來了多少人？”

    宗昭不滿他如今分明已是個階下囚，卻還是這副頤指氣使的口吻，按捺道：“朱雀使在外面接應(yīng)?！?/br>
    他一邊說，一邊看了眼車上之人這瘦骨棱棱手無寸鐵的打扮，片刻又忍不住第二次追問：“師兄可將詢意帶在身上？”

    封鳴叫他這幾次三番的追問擾得不耐，垂下眼一錯不錯地看著他。宗昭在這目光逼視下終究低下了頭，咬牙解釋道：“這是山主的意思，他要我等必須將你與詢意一同帶回去。”

    車中安靜片刻，宗昭心跳如鼓，才終于等來眼前之人緩緩開口：“去后山劍廬，詢意就存放在那兒?！?/br>
    宗昭心口一松，這才忙退出車廂，外頭其他幾個手下都已經(jīng)換上了錯金山莊的弟子服，一行人調(diào)轉(zhuǎn)方向，馬車朝著后山走去。

    前院比武臺上交手的二人正打得如火如荼。

    聞玉百無聊賴地坐在底下，從今早開始就不見衛(wèi)嘉玉露面。聽都縉說的，衛(wèi)嘉玉早上出門前只說會晚一步到，可如今試臺這兒快要比了一個早上，也不見他的身影。

    倒是南宮雅懿破天荒地露了面。

    聞玉瞧他坐在主座，一手叩著木椅的扶手，面上雖仍是那副溫吞神色，但看得出走神了許久。直到一個護(hù)衛(wèi)模樣的弟子神色匆匆地從外頭走進(jìn)來，到他身旁低頭與他耳語幾句，主座上的人神情一頓，像是終于回了魂，眼珠子又重新轉(zhuǎn)動起來。

    聞玉見他等那護(hù)衛(wèi)退下去后，在南宮易文耳邊低聲說了兩句。南宮易文聽完卻是神情大變，像是強(qiáng)壓著才沒有在眾目睽睽之下失了分寸。南宮雅懿輕輕拍了兩下他繃緊的手臂以示安撫，隨即起身走下高臺。

    外頭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