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瞅到淮安侯書案上放著的田黃石章,鐘宴笙偷偷抿了個笑。 侯爺嘴上不說喜歡,實際上還是很喜歡的嘛,一直帶著。 想到這茬,鐘宴笙不免想起了那個送錯給蕭弄的章子。 沒問題的吧…… 鐘宴笙惴惴地想,定王殿下別院里的書房中,那么多價值連城的東西,一枚小小的田黃石章,應(yīng)當(dāng)不會入他老人家的眼吧。 見鐘宴笙走了,淮安侯的視線落到鐘思渡身上,冷不丁開口:“昨夜偷聽到了?” 鐘思渡垂下眼,神色一如既往的和順,沒有說話。 “我告訴過你,那孩子表里如一,不會與你爭?!?/br> 淮安侯背負(fù)著手,盯著自己失散多年的親子,神色沉肅:“斗花宴回來,我罰你在祠堂跪了一夜,你仍不覺得自己錯了。現(xiàn)在如何,知道自己做錯了嗎?” 鐘思渡抿緊了唇,還是沒有說話。 淮安侯看他不語,猝不及防丟出個驚雷:“你覺得爹當(dāng)真不知,是誰在京城傳出的流言嗎?” 鐘思渡垂著眼睫抖了一下,平靜地抬起頭,與淮安侯對上視線。 父子倆人對視良久,淮安侯沉沉地吐出口氣:“回答。” 良久,他才聽到鐘思渡略微低啞的聲音:“沒有下次?!?/br> 淮安侯略微頷首,望了眼鐘宴笙離開的方向:“往后便好好做一個好兄長?!?/br> 做一個好兄長? 往后就把鐘宴笙當(dāng)做他的……弟弟嗎? 鐘思渡垂在袖中的手指蜷了蜷,想起飯桌上鐘宴笙叫自己哥哥時的樣子,片晌,點了下頭。 經(jīng)過昨日那一遭后,鐘宴笙更不樂意出門了,生怕一出門就會撞上蕭弄。 但是待在春蕪院的日子,也不如往日悠哉了。 往日鐘宴笙待在春蕪院,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起來喝喝茶吃吃點心,躺在花蔭下的秋千床上看看閑書,有興致就看看那些正經(jīng)的書,作一幅畫,十分舒心。 但現(xiàn)在他的閑書都被淮安侯收走了,每日還要被鐘思渡叫去書房一起讀書。 而且鐘思渡還來得越來越早了,從巳時變成了辰時——大概又是淮安侯的吩咐。 連續(xù)三日起早念書,鐘宴笙逐漸變成了小苦瓜,整個人rou眼可見的越來越蔫,終于忍不住跟鐘思渡打商量:“要不,你明日就別過來了吧?” 鐘思渡對上他閃爍著期待的眼睛,停頓了一下:“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你不是本來就不想來的嗎,我都給你臺階了。 鐘宴笙委屈又崩潰,語氣很誠懇:“我也不想你為難嘛?!?/br> 他的語氣越誠懇,越是體貼,鐘思渡心里的火大越大,和他對視幾瞬,翻了頁書,語氣生硬:“不為難。” 鐘宴笙呆了兩瞬,吞聲飲泣:“……” 他都不知道,原來真世子,這么聽淮安侯話的嗎。 鐘思渡是不為難,但鐘宴笙快為難死了。 云成負(fù)責(zé)照顧鐘宴笙的日常起居,知道鐘宴笙有點小小的起床氣,眼睜睜看著連續(xù)幾日的早起,快讓脾氣很好的小少爺變暴躁了。 在被迫勤奮起來的水深火熱之中,蕭聞瀾又出現(xiàn)了。 六月將近,京城越來越熱,午后的日頭尤為熱辣,就算待在書房里,還是悶悶的,鐘宴笙看著書正昏昏欲睡,云成突然鉆進書房里,來通報了一聲:“少爺!蕭聞瀾二公子來侯府了,想見您一面?!?/br> 上次在長柳別院過后,鐘宴笙就不是很信任蕭聞瀾了。 但在早起了好幾日后,蕭聞瀾的橫空出世,簡直宛如救星登場。 鐘宴笙噌地站起來,雙眼亮晶晶地望向鐘思渡:“蕭二公子來找我,我今日就不讀書啦?!?/br> 又是蕭聞瀾。 上次在景華園,鐘宴笙也是一直跟蕭聞瀾待在一處,說說笑笑了半日,目光都沒有往他這邊側(cè)一下。 想起初次見面時,鐘宴笙小心翼翼藏在袖口下的紅痕,鐘思渡慣來溫潤的笑意逐漸消失,臉色淡了下來:“你想和他出去?” 鐘宴笙沒太懂他怎么就不高興了,但習(xí)慣了定王殿下陰晴不定變換臉色的本事,這點程度還不足為懼,他接過云成遞過來的帷帽,動作流暢地戴上,步伐像只撲騰著翅膀的小雀兒,輕盈地飛出書房:“我走啦!” 徒留一段淺淡的芬芳蘭香,在空氣中逐漸淡去。 鐘思渡站在原地,看鐘宴笙興沖沖離開的背影,唇角抿得平直。 他不想讓鐘宴笙去見蕭聞瀾,但他陡然意識到,他似乎沒有立場讓鐘宴笙留下來。 蕭聞瀾背著手,在見客的前廳候了會兒。 鐘宴笙出來的時候,和之前一樣,戴著帷帽,身上浮著層甜膩俗氣的香粉氣——本來鐘宴笙是不打算用這個嗆人的香粉的,嗆別人也嗆自己,但思考了下后,鑒于蕭聞瀾實在不靠譜,還是往身上又撲了兩層。 所以甫一見面,蕭聞瀾還沒來得及說話,那股恐怖至極的香粉氣就鉆到了鼻腔里,禁不住先打了兩個噴嚏,帶著濃重鼻音哼哼唧唧,十分委婉:“鐘小公子……要不,我送你幾個香囊吧?” 鐘宴笙眨眨眼:“可是我挺喜歡這個味道的?!?/br> 蕭聞瀾肅然起敬。 堂兄還說他品味差,鐘小公子的這個品味豈不更離譜? 想到堂兄,又想到出來前蕭弄的吩咐,蕭聞瀾揉揉鼻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鐘宴笙成功約出去,試探著開口:“鐘小公子,要不要跟我出去耍耍?” 鐘宴笙是很喜歡待在家里不挪窩的,但早起看了好幾日圣賢書,看得頭都大了,聞言答得十分迅速:“好!” 嗯?這么輕易? 蕭聞瀾本來還準(zhǔn)備了好幾個說法,見鐘宴笙答應(yīng)得順利,愣了一下,驚喜萬分:“好好,馬車就在侯府外頭!” 就算不是堂兄的命令,他也喜歡跟好看的人玩嘛。 跟著蕭聞瀾坐上馬車時,鐘宴笙欣慰地舒了口氣。 總算是能逃過一日了。 馬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行了好一會兒,鐘宴笙從逃離的興奮里抽出神來,想起來問:“對啦,蕭二公子,我們這是去哪兒?” 蕭聞瀾見他問了,嘿嘿笑:“去我堂兄府上?!?/br> “……” 鐘宴笙扒開馬車簾子想跳馬車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 京城王公貴族幾乎都住在這一片,淮安侯府離定王府也沒那么遠,蕭聞瀾又提前吩咐了車夫快一點,鐘宴笙掀開簾子,就看到了不遠處的定王府。 當(dāng)年定王府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太祖賞賜下的府邸比其他親王的更大,來往之人,無一不注目,鐘宴笙雖然沒進去過,但回京之時,也路過過定王府。 鐘宴笙沉默地放下簾子:“蕭二公子,解釋一下?!?/br> 蕭聞瀾用扇子撓撓背,腆著臉道:“那日咱們擅闖了別院,我記起你說過要來賠罪,就想找你一道來我堂兄這兒,一起賠個罪嘛,我自己不敢來……待會兒我們一起賠罪,賠完罪就走,騙你我是狗東西!” 蕭弄派人帶給他的原話是“帶上鐘小世子一道來免罰”。 鐘宴笙神色不善地盯著蕭聞瀾腦袋看了會兒。 他這次是真的想擰蕭聞瀾腦袋了。 但是都到定王府大門口了,也不可能現(xiàn)在跑。 鐘宴笙只能慶幸他看透了蕭聞瀾不靠譜的本質(zhì),提前做了點小小的準(zhǔn)備。 馬車停在定王府大門口,鐘宴笙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唾沫。 若是蕭弄清楚他的身份了,不會這么久沒動靜的。 應(yīng)當(dāng)不會一去不回吧? 他猶猶豫豫地下了馬車,蕭聞瀾比他還慫,人高馬大的一大只,縮在身量纖瘦的鐘宴笙背后,兩指戳戳他:“鐘、鐘小公子,你先敲門吧!” 鐘宴笙只得硬著頭皮,上前扣了扣門環(huán),大門隨即打開,后面露出張面無表情的臉,仿佛早就猜到了他們會來,往后一讓:“請?!?/br> 背后的蕭聞瀾又在戳他:“鐘小公子,你先你先?!?/br> 鐘宴笙好想打他。 他跨過高高的門檻,走進定王府,剛一進去,還沒看清周遭,迎面就撲來道黑影。 鐘宴笙嚇了一跳,來不及閃躲,就被那道黑影撲得坐到了地上,灼熱的獸息撲過來,發(fā)出興奮的嘶吼聲,蓬松的長尾巴搖個不停。 鐘宴笙傻了幾瞬,呆呆叫:“踏雪?” 是蕭弄養(yǎng)在長柳別院那只艾葉豹,不知怎么竟然轉(zhuǎn)移回了定王府。 聽到鐘宴笙叫自己的名字,大貓好像格外開心,灰藍色的獸瞳瞇成一線,碩大的毛絨腦袋直往鐘宴笙單薄的懷里拱。 艾葉豹的皮毛厚重柔軟,跟張沉重的大毯子似的,鐘宴笙被它壓得快喘不過氣,軟綿綿地推了它幾下:“你、你先起來?!?/br> 踏雪好像又聽不懂人話了,尋覓著去嗅鐘宴笙的脖子,灰藍色的眼睛里一片興奮,蠢蠢欲動地想舔鐘宴笙。 鐘宴笙都快想哭了,耳邊忽然響起了熟悉的冷淡聲音:“滾回來?!?/br> 踏雪歡快搖著的尾巴一僵,緩緩收回爪子,耷拉著耳朵退回去。 鐘宴笙心里跟著一突,死命低著腦袋,目光悄悄往后瞥,后面卻沒蕭聞瀾的蹤影。 蕭聞瀾呢? 不是說好了一起賠罪嗎? 怎么就剩他了? 心慌之中,散漫的腳步聲停在了他面前,一只手從帷帽壓低的視線中遞了過來。 鐘宴笙嚇得一縮,但那只手卻不是朝著他的帷帽來的,而是抬起來他的左腿,低沉的嗓音落入耳中,聽得他耳根一麻:“腳崴了?” 鐘宴笙緊張得小腿發(fā)僵,嘴唇張了張,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已、已經(jīng)好了。” 那只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放下他時擦過他的小腿,登時將鐘宴笙弄得渾身一僵。 旋即右手被輕輕抬起來。 蕭弄跟檢查什么貴重物品般,拇指在他掌心里掃過,細細的癢:“燙傷的手?” “……已經(jīng)好了。” 那只手不緊不慢的,松開他的手,越過帷帽,探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