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jié)
地道里好像在這一刻突然陷入了死寂,但磚石已經(jīng)開始散落下來了。 裴泓卻像沒有察覺危險一般,盯著鐘宴笙的發(fā)頂,思考著什么。 地道里本來就冷,失血太多的身體更是發(fā)冷,仿若又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那個隆冬。 他倒在雪地里,醒來卻是在溫暖的馬車里,身上披著溫暖的狐裘,鐘宴笙托著臉趴在旁邊,小小的人,蒼白又漂亮,見他睜眼時眼睛亮晶晶的,朝他露出笑。 隔了整整十年,他才見到當初的小菩薩長大了。 當年拉著他的人,義無反顧地奔向了他最大的敵人。 或者說,從鐘宴笙的身份被察覺到的那一刻,他們就已經(jīng)站在了對立的陣營。 裴泓的手慢慢緊了起來,鐘宴笙掙脫不開,一時呼吸困難。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被活活掐死的時候,裴泓突然痛哼一聲,肩上襲來一股巨力,將他整個人往石壁上狠狠一砸,手中的人被搶了過去。 蕭弄的嗓音里蘊著暴怒的殺氣:“滾開?!?/br> 裴泓停頓了一下之后,閉了下眼,這次沒有再選擇將鐘宴笙抓回來,而是一松手,在他肩上狠狠一推,將他推向了岔道的左邊。 鐘宴笙來不及轉(zhuǎn)頭去看一眼,頭頂?shù)乃槭咳凰?,蕭弄幾乎是把鐘宴笙裹在懷里,沖著地道口的方向沖過去。 然而耽擱了太久,搖搖欲墜良久的磚石終于再難支撐,砸了下來! 鐘宴笙想要護住蕭弄,反而被蕭弄擋得嚴嚴實實,巨大的沖擊之下,他腦子一暈,昏了過去。 等到蒙蒙醒來的時候,眼前一片黑暗,不知道過了多久了。 鐘宴笙頭暈暈的,感覺到身上趴著個人,有什么溫熱的東西啪嗒啪嗒掉到他臉上,巨大的恐慌感生出來,他連忙伸手去摸,摸到身上人冰冷的臉和濕潤溫熱的液體,登時心底一寒,呼吸破碎聲音發(fā)抖:“哥哥?” 片刻之后,上面?zhèn)鱽硎捙蛦〉纳ひ簦骸皠e怕?!?/br> 他們似乎被埋在了一處轉(zhuǎn)角處,所以沒有被埋死,蕭弄把鐘宴笙護在身下,所以鐘宴笙沒受什么傷。 可是溫熱的血不斷滴到他臉上,他恐懼極了:“哥哥,你是不是哪里受傷了?” 蕭弄低下頭,一片黑暗里,居然還能瞄準,低下頭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因為多日的趕路,他的唇瓣有些微微的干燥,在鐘宴笙唇上輕微磨了磨,嗓音沾染笑意:“怎么會,迢迢沒聽外面的人傳言嗎?定王殿下銅筋鐵骨?!?/br> 人都是血rou做的,哪有人會是銅筋鐵骨的。 都到這個時候了,蕭弄還跟他開玩笑,哄著他安慰他。 鐘宴笙眼眶酸澀發(fā)熱,溫熱的淚水順著眼角滑下,忍著沒有哭出聲,只是努力抬頭,伸出舌尖,小貓兒似的在蕭弄發(fā)干的唇上舔了舔:“嗯,世上沒有能難倒定王殿下的事。” 蕭弄含笑:“這么乖啊,迢迢。” 鐘宴笙不悅地抿抿唇:“我一直很乖。” 他怕蕭弄會昏過去,就醒不過來了,拉著蕭弄說話:“漠北的情況怎么樣了?你是什么時候趕過來的?” 蕭弄隔了會兒,才回道:“剩下的交給你姑母沒問題,十日前就收到消息了,繞路趕回來慢了點,讓你等久了?!?/br> 鐘宴笙使勁搖頭:“你來得很及時了,哥哥?!?/br> 冬日里冷極了,為了輕便行事,鐘宴笙出來時穿得不厚,此時躺在地上,寒意順著衣袍浸過來,絲絲縷縷地順著骨頭滲透。 隔了會兒,他小聲問:“你會一直喜歡我嗎?” 蕭弄似乎笑了一下:“當然會。” 鐘宴笙又嘀嘀咕咕:“我們認識得太晚了,哥哥?!?/br> “誰說的?!笔捙獙λ拿烤湓挾加谢貞?,“你在娘胎里我就認識你了?!?/br> 鐘宴笙:“……是嗎,可是我聽王伯說,你那時候跟你爹撒潑打滾、離家出走,一定要解除婚約?!?/br> “王伯老糊涂了?!笔捙Z氣平靜,“別聽他的。” 鐘宴笙“哦”了聲。 周遭好像越來越冷了,鐘宴笙禁不住發(fā)起抖來,努力跟蕭弄說了會兒話后,神智控制不住地模糊起來。 雖然這截地道不深,但他和蕭弄好像不太能堅持到其他人把他們挖出去了。 他要跟蕭弄一起被埋在這下面了嗎? 如果是他自己一個人的話,在這樣黑暗冰冷的地方會很害怕,可是蕭弄跟他在一起,他就沒那么怕了。 若是和蕭弄長眠在一起……也挺好的。 他迷迷糊糊的,呼吸漸漸微弱,沒多久,頸子上突然一痛,蕭弄不輕不重地咬了他一口,聲音發(fā)啞,帶著一絲壓不住的慌意:“迢迢,別睡?!?/br> 鐘宴笙含糊地唔了聲,抬手想去摸蕭弄的臉,黑暗中沒摸索對方向,碰到蕭弄的脖子,勾到了一根線。 他無意識地扯了扯那根線,被蕭弄的體溫捂得溫熱的東西隨即落入了他手中。 是他爹娘為他準備的長命鎖,刻著“長歲無憂”和祥云,祈禱著他無病無災,平安長大。 在蕭弄生辰那日,他將長命鎖戴到了蕭弄的脖子上,希望將這份祝福分給蕭弄,愿他平平安安。 他未曾謀面過,只在畫卷上見過的爹娘。 鐘宴笙清醒了三分,死死抓緊了那個長命鎖,呼吸急促。 倘若……倘若他們在天有靈,再保佑他和蕭弄這一次吧。 冰冷的寒氣不斷鉆進骨子里,鐘宴笙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混沌的,每次快要撐不住昏過去時,都會被蕭弄咬一口親一下,含著他的舌尖輕輕地嘬咬,血腥味兒的吻逼迫他不斷清醒過來。 就在這樣的反復中,不知道過了多久,頭頂忽然傳來了道聲音,極有穿透力,帶著哭腔:“踏雪一直在聞這里,我哥和小殿下肯定就在這下面!” 踏雪嗚嗚叫的聲音也隱約傳了過來。 上方沉重的磚石逐漸被移開,新鮮的空氣涌了進來,鐘宴笙的眼睫也被蕭弄的血浸濕了,恍惚著睜開眼,被一線天光刺痛。 混亂的長夜不知何時已經(jīng)結(jié)束。 天光大亮。 作者有話說: 大貓貓立大功! 第九十九章 終章 被從地道里挖出來的那一刻, 鐘宴笙就抱著蕭弄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睡醒的時候,已經(jīng)被送回了宮里。 鐘宴笙蒙蒙地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找蕭弄。 隨即他就感覺到了自己的手是被抓著的, 一轉(zhuǎn)過頭, 就看到蕭弄躺在自己身側(cè)。 蕭弄的額上纏了一圈綁帶, 熟悉的俊美面龐上沒什么血色,虛弱而蒼白, 削減了不少銳氣,胸膛的起伏微弱,看上去沒什么聲息。 在地道里, 蕭弄緊緊將他護在身下, 他摸到蕭弄流了好多血。 他冒死救過蕭弄, 蕭弄也為救他奮不顧身。 鐘宴笙手腳冰涼, 腦子里嗡嗡地爬起來,像只輕巧的小鳥兒,不敢壓到身下傷痕累累的人, 小心翼翼趴到他胸口上,湊近了屏息仔細聽。 還好,落入耳中的心跳聲雖然不如以往強勁有力, 但也十分穩(wěn)定。 鐘宴笙長長松了口氣,眼圈紅紅地在蕭弄的唇角軟軟地親了一下。 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屋外傳來朦朧的說話聲, 旋即有刻意放輕的腳步聲跨進來,鐘宴笙聽到聲音一抬頭, 就看到愣在紗幔之外的馮吉和云成, 驚喜不已:“小殿下!都三日了, 您終于醒了!” “奴婢、奴婢這就去叫太醫(yī)來!” “侯爺和侯夫人也來過好幾次了!” 鐘宴笙感覺這話怪熟悉的, 跟他很久以前落水, 做了場大夢,夢到書中的慘痛下場醒來后那次很像。 雖然中間曲曲折折,但他成功阻止了那些壞事的發(fā)生。 鐘宴笙低低咳了兩聲,朝驚喜的兩人微微笑了一下:“先給我倒盞茶水來吧?!?/br> 太醫(yī)很快就到了。 幾個太醫(yī)仔細給鐘宴笙診了脈,因為始終被蕭弄護得好好的,鐘宴笙沒有受什么傷,只是疲乏過度,又寒氣入體,昏睡了三日,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 比較嚴重的是蕭弄。 當時狹窄的地道里,安王的死士瘋了似的纏上來,非要多撈幾個陪葬的不可,蕭弄身上受了幾道傷,有一道在肩上的頗深,后來地道崩塌時,蕭弄又把鐘宴笙死死護住,哪怕是在拐角處有面墻還撐著,碎石轟然滾落下來,也將他傷得不輕。 鐘宴笙聽到這里時,都快不能呼吸了,眼里含著淚光抓著蕭弄的手,那副樣子實在叫人難受,幾個老太醫(yī)趕緊加快語速,把蕭弄的情況說清楚了。 也不知是蕭弄足夠幸運,還是冥冥之中,當真有人在護佑著。 定王殿下雖遍體鱗傷,連腦袋都有個豁口,但避開了所有的致命處。 只是蕭弄流了太多血了,所以昏迷未醒,至于什么時候才能醒……太醫(yī)也說不準。 等太醫(yī)重新開了方子退下后,帶著玉璽消失多日的衛(wèi)綾來求見了鐘宴笙,將完整的玉璽歸還了回來。 同時帶來的還有一大堆事。 宮里宮外已經(jīng)亂瘋了。 三日前,安王被蕭聞瀾射死,叛軍小部分歸降,另外大部分被展戎帶人剿滅了。 把倆人挖出來后,鐘宴笙的人想把鐘宴笙帶回宮,蕭弄的人想把蕭弄帶回定王府,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蕭弄昏迷過去后,也緊緊抓著鐘宴笙的手不放,根本分不開。 最后還是蕭聞瀾慫慫地挺身而出:“別耽誤時間了,快一起搬回宮!” 眾人無言一陣,只好妥協(xié)。 結(jié)果回宮的途中,前去宮里掃清威脅的人傳來消息——老皇帝駕崩了。 老皇帝駕崩的消息被隱瞞多日,在京城逐漸回暖的天氣中,尸體都快發(fā)臭了。 黑甲軍前去清理時,發(fā)現(xiàn)在混亂里一直沒見到影子的田喜也倒在床榻旁邊,或許是因為背叛舊主,見到老皇帝這般下場,終究還是難以抵擋愧疚,服毒自盡了。 老皇帝賓天的消息不脛而走,宮里亂糟糟的一團。 此前鐘宴笙以生病的理由被囚禁,太子舊臣們紛紛吵著要見鐘宴笙,被安王關(guān)進了大牢里,后面關(guān)的人越來越多,牢房都快塞不下了,不少大臣見狀投靠了安王景王。 現(xiàn)在這般情況,朝廷里也混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