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至臻神情冰冷，說完了么。

    君知行嗤笑：你敢不敢過來?

    君至臻向他走了過去，風(fēng)卷動樹梢，搖落大塊的雪，披覆在他寬闊的兩肩。狐裘抵擋不住雪花往脖頸里鉆，熱騰騰的血管將白雪蒸融，匯聚成片片水汽，壓著皮膚沁著冷。

    枇杷樹下露出一面墻，在君知行手所指的方向，是一個笨拙丑陋的豬頭。

    旁邊還有一行字，已經(jīng)模糊了許多，依舊一眼可辨

    君至臻到此一游。

    君至臻袖口底下的手攥成了拳，指甲深陷入rou掌。

    太了解兄長反應(yīng)的君知行微微笑了下：生氣嗎?我告訴你這是誰畫的，你會不會更生氣?就是瓔瓔。

    他來到墻根處，將那豬頭上的粒粒雪籽撥開，好讓它完整無誤地露出臉，君知行的手就指著這顆豬頭：你猜瓔瓔畫這幅畫的時候，在想什么?

    不需要等君至臻來問，他會告訴他答案。

    她怕你，恨你，難道你小時候?qū)⑺七M(jìn)太液池，是那么簡單就能忘懷消弭的?瓔瓔跟我說，她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狠毒之人，當(dāng)初你要進(jìn)書齋，她找我哭了一場，說要從書齋退學(xué)，我一直哄著她，說會擋在她的前面，才將她安撫住。

    君知行微微挑眉。

    哥，我和瓔瓔從小就很親密，我們最愛的都是梅子酒和曹記的酥餅，她討厭傀儡戲，我也厭惡，她最愛的花是芙蓉，因為我也極愛芙蓉，我們一起逃過學(xué)，一起打過架，一起游歷東海，看枕上潮頭，你真的覺得，那么快她就會移情別戀，轉(zhuǎn)而投向你的懷抱嗎?她是因為喜歡你，才愿意嫁給你的嗎?

    君至臻未發(fā)一言，但君知行看見，他藏在大氅下的右手攥成了拳，那片衣袍無風(fēng)自顫。

    真的，很介意吧。

    君知行笑道：其實(shí)你早知道吧。

    到這里，他笑容一凝，臉色森寒：那你為什么要答應(yīng)和她成親?我的兄長，一向心高氣傲，不容人褻瀆半分，這樣充滿利用的婚姻，你竟接受得這般痛快!

    君至臻哂然：利用。

    難道不是么?君知行冷冷道，你敢說一句，瓔瓔嫁給你沒有一分半分是為了氣我，報復(fù)我!那日宮宴上，她有心拿你扮恩愛，難道沒有這個意思?你我都莫自欺欺人，我是負(fù)了瓔瓔，我罪無可恕，可你也不是自忖愛她么，愛她卻將她推進(jìn)這樣的糞坑里，讓她一輩子跌進(jìn)沼澤爬不起來，婚姻沒了，愛情沒了，守著一個隨時可能馬革裹尸的夫婿!

    他冷靜了下來：哥，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你還不信么，瓔瓔愛的是我，倘若現(xiàn)在我休棄桑榆晚，你也和她和離，我們公平競爭

    君至臻突然跨了一步，電掣般奔到君知行面前，伸手一拽，便抓住了君知行胸前衣襟，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怒意勃然：你知道你在說什么!

    君知行大笑：被我說中了，你惱羞成怒了?

    他像贏了一樣，斜眼睨視著君至臻：我打不過你，你要現(xiàn)在將我殺了拋尸在這兒，只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也沒什么，可是，你怒了，你真的怒了，是被我說中了，哈哈哈哈，兄長，你一向自恃高傲，可是從小到大，別說你不爭，是因為你知道，你真的爭不過我。父皇的關(guān)心，母妃的疼愛，瓔瓔的仰慕，只要我想要，我唾手可得，而你，你費(fèi)盡心思也不過饞得一點(diǎn)零頭，你裝作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但其實(shí)我知道，你根本就是有那個自知之明，你怕你費(fèi)盡心思，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你怕你傾付真心，還是被人棄如敝屣，你怕你和我撕破臉，卻落得一無所有，承認(rèn)，君至臻，你從小到大最怕的人就是我，因為你爭不過，也贏不了。我敢賭我身家性命，瓔瓔這輩子都不可能愛上你。

    那只因為憤怒，而緊抓著他袍角的手，脫了力，慢慢松弛，最后，垂落了下去。

    君知行笑容更濃了，兄長。

    從小到大母妃都不喜歡他，在冷宮里的時候，僅有的一枚雞蛋都是他的，回到漱玉宮后，最愛的駝峰是他的，去翠微書齋讀書的機(jī)會是他的，父皇夸贊和賞識是他的，君至臻拼命地讀書、習(xí)武，才掙得一點(diǎn)點(diǎn)他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的一切。

    這不公平，可是天下哪有什么公平可言，這本來就應(yīng)是他的。

    放過瓔瓔，也放過你。你們在一處，不可能幸福。

    君至臻的手松了下去，他沉默地背身離去。

    君知行看見他的步伐越來越快，最終疾行穿越一道道白雪皚皚砌成的門，身影自眼前剝落、逐漸模糊。

    君至臻也不知自己要去往何處，當(dāng)他的腳步慢下來時，抬起頭，才發(fā)覺天色已黑，他停在了國公府的門前。

    偌大的燈籠煥著黃暈，在風(fēng)里明媚地招搖，映亮了周圍飛舞的絮團(tuán)狀的白雪。

    筵席已經(jīng)散了，人也早已盡歸家中。

    君至臻抬起頭看了一眼，收回目光，轉(zhuǎn)身往回走。

    殿下!

    薛元壽從門內(nèi)鉆了出來，喚了他一聲。

    看見君至臻渾身沐雪，幾乎成了一個雪人，薛元壽既震驚，又心疼。

    殿下，老奴去叫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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