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我見猶憐，怕是百煉鋼見了也要化為繞指柔。

    陳云州一眼便確定這就是苗阿芳。

    她比畫像上還漂亮靈動。

    見到她人沒事，看樣子也沒遭太大的罪，陳云州心底稍稍松了口氣。

    苗阿芳似是沒想到山上會有這么多人，嚇得小臉煞白，眼睫下垂，青蔥玉指死死扣住籮筐邊緣，身子竭力往籮筐中躲，渾身輕顫不止。

    籮筐被拉了上來，放在平地上，她仍舊躲在里面不敢出來。

    陳云州沒有應(yīng)付這種膽小少女的經(jīng)驗(yàn)，只瞥了一眼注意力就又重新回到了崖邊，柯九還沒上來。

    衙役們將繩子拋了下去，等了一會兒，下方傳來柯九的大喊聲：“好了……”

    衙役們又開始拉繩子。

    少許，腰上綁著繩子的柯九伸出一只手緊緊抓住崖邊的一棵青松，在兩個衙役的幫助下爬了上來。

    陳云州見狀面露微笑：“沒事吧？”

    柯九大咧咧地笑了，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大人，沒事。就這點(diǎn)高度，難不住小的?！?/br>
    “九哥，你剛才可不是這樣說的。你要下去時兩腿發(fā)抖，還說你要是有個好歹，記得問大人多要點(diǎn)撫恤金給嬸子他們……”

    柯九裝逼被拆穿，趕緊捂住那人的嘴巴：“瞎胡說什么呢？沒看大人在辦案嗎？安靜，安靜，別擾了大人辦事?！?/br>
    陳云州含笑收回目光，看向了終于從籮筐里爬了出來，局促不安立在一旁的苗阿芳，問道：“你可是苗家莊的苗阿芳？”

    苗阿芳低垂頭，雙手絞成了麻花狀，聲如蚊蠅：“是，小女子正是苗阿芳?！?/br>
    陳云州點(diǎn)頭，繼續(xù)說道：“我是廬陽縣縣令。你家里人來報官，官府已尋了你六日?！?/br>
    陳云州的聲音清越，一聽就非常年輕，半點(diǎn)不似以前見過的老爺們。

    苗阿芳有些詫異，忍不住悄悄抬頭瞄了一眼陳云州。

    這一看，她的小心臟撲通撲通直跳，眼珠子睜得大大的再也挪不開。

    陳云州見她沒反應(yīng)，蹙眉又問：“苗阿芳，九日前你是如何離開家的？可有人相助？”

    見她還是直愣愣地望著自己不說話。

    陳云州稍稍拔高了音量：“苗阿芳，你可聽見了本官的問話？”

    “啊……”苗阿芳回過神，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飛快地垂下頭，耳朵發(fā)紅，聲音更小了，“對不起，對不起……”

    這膽子簡直比兔子都還小。

    陳云州上輩子打交道最多的是嗓門老大的嬸子、大娘、阿婆，苗阿芳這樣的他還真應(yīng)付不來。

    為節(jié)省時間，他板著臉，直奔主題：“苗阿芳，你為何會藏在在這山洞中？可是有人將你誘拐至此？”

    苗阿芳咬咬唇，輕輕搖頭：“沒，沒有……”

    她這態(tài)度讓陳云州心中一沉，先前第一眼看到苗阿芳的那種怪異感終于落到了實(shí)處。若是被強(qiáng)擄走的，苗阿芳獲救，應(yīng)當(dāng)會欣喜若狂，大哭發(fā)泄。

    可沒有，她從頭到尾的表現(xiàn)都是膽怯，恐懼，害怕，唯獨(dú)沒有高興，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

    也就是說，只怕她到現(xiàn)在都還沒意識到自己是被人誘拐走的，到現(xiàn)在都還被jian人蒙蔽，傻乎乎地替對方開脫。

    苗阿芳不配合，這事就難辦了。

    陳云州看了一眼柯九，如果在洞里還發(fā)現(xiàn)了其他有用的線索，柯九肯定第一時間說了，也會將相應(yīng)的證物帶上來。

    既然沒有，那苗阿芳就是目前唯一的線索，也是唯一的突破口。

    陳云州犀利地問道：“是嗎？那你一個弱女子是如何藏進(jìn)山崖下方的山洞中的？”

    “我，我……我自個兒爬下去的?！泵绨⒎季o緊攥著手，說這話時一點(diǎn)底氣都沒有。

    連圍觀的百姓都知道她在撒謊。她這樣膽小如鼠的小姑娘怎么敢爬到那山洞中。

    陳云州面無表情地說：“那你再爬下去試試！”

    苗阿芳愣住了，怎么都想不到他這么好看的臉竟會說出這么無情冰冷的話。

    柯九見她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趕緊上前解釋道：“苗阿芳，這不光牽涉你一人。我們查到，最近五年，包括你在內(nèi)，共有六名女子無故失蹤，遍尋不到。而她們都曾經(jīng)常到五平寺上香，為了你自己，也為了她們，希望你能如實(shí)回答我們家大人的問話?！?/br>
    苗阿芳攥著手，指甲掐進(jìn)掌心，頭恨不得融入胸口中。

    許是知道躲不過，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聲說：“我……小女子不知道……”

    冥頑不靈，糊涂至極。

    陳云州指著籮筐：“知道柯九他們?yōu)楹螘l(fā)現(xiàn)你藏身的山洞嗎？因?yàn)檫@個藏在樹林后面用枯樹枝蓋著的籮筐。苗阿芳，一個人不喝水，最多能生存三天到七天，你已經(jīng)消失了九天，現(xiàn)在看起來精神還不錯，明顯這段時間不缺食物和水。他們就是用這個籮筐將食物和水給你吊下去的吧，是誰給你提供的食物和水？說實(shí)話，你父母已經(jīng)因?yàn)槿鲋e欺瞞本官挨了十板子，現(xiàn)在還關(guān)押在縣衙的牢房中，你若再執(zhí)迷不悟，就去縣衙跟他們作伴吧！”

    其實(shí)答案呼之欲出，能在山上做這種事而不被發(fā)現(xiàn)的只有五平寺的人。沒看連扛著鋤頭鐮刀的百姓都平靜了許多，完全不似在寺前那么激動。

    苗阿芳渾身瑟縮，面白如紙，明顯是嚇到了，但她竟還咬住唇堅(jiān)持不肯招：“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陳大人莫非是打算屈打成招不成？”那個讀書人憋了一肚子火，總算是找到了插話的機(jī)會，忙不迭地跳出來表現(xiàn)。

    陳云州實(shí)在是膩了這家伙。

    人家讀書明理，知道什么叫“兼聽則明”、“言多必失”，他倒好，就跟沒長腦子一樣。

    “柯九，把他捆了，嘴巴堵起來！”

    “好嘞，大人！”柯九撿起地上的繩子就往讀書人走去。

    讀書人嚇得直往后退，手還指著柯九：“你，你敢……我，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我要去慶川告……”

    柯九抓了大把枯草粗魯?shù)厝M(jìn)他嘴里，好了，這下世界安靜了。

    看到讀書人只多說了一句就被捆綁堵住了嘴巴，苗阿芳嚇得面如土色，眼神下意識地往人群中慧心師徒三人的那望了一眼，然后又飛快地收回了目光，張了張嘴：“是，是，是……”

    “大人，幫助苗姑娘的是小僧?！币坏缆曇魪娜巳褐袀鞒?。

    陳云州循聲看過去，只見福青雙手合十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然后跪下沖慧心磕了個響頭：“師父，徒兒不孝，一直瞞著您這事?！?/br>
    人群嘩然，不敢相信，這事竟還真的是五平寺的和尚所為。

    慧心似乎也很震驚，扶著信徒的手輕顫：“福元，你為何要這么做？為師沒教過你嗎？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你竟如此糊涂！為師對不起你們師祖，讓五平寺的清譽(yù)毀在了貧僧手中，貧僧有罪，貧僧有罪……”

    見他痛心疾首的模樣，福青連忙說：“沒有，師父，徒兒一直謹(jǐn)遵您的教誨，從未做過破戒之事，徒兒只是見苗姑娘可憐才幫她的。上個月，苗姑娘因她父親要將她嫁給可以做她祖父的黃員外一事在菩薩面前哭得肝腸寸斷，想要離家出走躲起來，徒兒心軟，便告訴她后山有個山洞。對不起，師父，都是徒兒不孝，是徒兒連累了師父?！?/br>
    慧心連忙蹲下摸索著抓住他的手：“糊涂啊，你做這種事為何要瞞著為師？你……你想幫助苗姑娘有很多辦法，這是最愚蠢的，人言可畏，你以后讓苗姑娘怎么做人，福青，你怎么這么傻！”

    見慧心大師這副懊惱痛心的模樣，一些虔誠的信徒紛紛勸他：“大師，福青師傅心善，這也怪不得他。”

    但也有些信徒心里已經(jīng)埋下了懷疑的種子，站在一邊沒有說話。

    陳云州看著他們師徒精彩的表演，總覺得奧斯卡少了他們都少了點(diǎn)味道。

    慧心太會偽裝，太擅長蠱惑人心了，既已抓住了他們的把柄，陳云州不打算再給他們開口的機(jī)會了：“慧心和尚師徒涉嫌誘拐藏匿良家女子，來人，將他們押送回府衙，擇日開審?！?/br>
    這話一出，現(xiàn)場竟一片安靜，信徒們都沒有吭聲。

    因?yàn)楦Ｇ鄬⒚绨⒎疾仄饋硎鞘聦?shí)。

    而且苗阿芳那么漂亮，有幾個男人不心動的？福青說是見苗阿芳可憐同情她才幫她的，可這世上比苗阿芳還可憐的人多了去，他怎么不去幫？若說他沒點(diǎn)私心，怎么可能？

    整整九天，孤男寡女在這后山，誰會相信他們的清白？

    福青怔愣片刻反應(yīng)過來，連忙轉(zhuǎn)向陳云州：“陳大人，此事都是小僧一人所為，跟師父和師兄無關(guān)，大人要抓就抓小僧一人，放了我?guī)煾负蛶熜职??！?/br>
    苗阿芳也趕緊跪下求情：“大人，是小女子求福青師傅幫忙的，這不關(guān)他的事，求求大人饒了福青師傅……”

    陳云州不為所動，只給衙役們兩個字：“帶走?！?/br>
    幾個衙役上前將慧心師徒三人帶走。

    見狀，苗阿芳頓時淚如雨下，不停磕頭求饒：“大人，小女子所言句句實(shí)屬，求大人不要冤枉了好人。小女子可以證明我們的清白，小女子還是……還是完璧之身，大人若是不信，盡可派人查驗(yàn)。大人若是不肯放了慧心大師他們，那，那小女子就從這跳下去！”

    說著她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崖邊。

    第016章

    眾人瞠目結(jié)舌，苗阿芳是瘋了嗎？為了幾個和尚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還說出那樣不要臉的話。

    大家紛紛看向陳云州，這苗家閨女要是真的跳下去了，只怕這新知縣也要吃一壺。

    陳云州怒到了極點(diǎn)，竟異常冷靜。

    他的目光越過躁動的人群，直視慧心。

    慧心依舊是那副悲天憫人的樣子，慈悲、祥和，可陳云州卻透過虛偽的菩薩像看到了他潛藏在這具精致皮囊下那狡詐猖狂的靈魂在對著自己瘋狂的叫囂、示威。

    難怪他先前一直那么有恃無恐，聽說找到了苗阿芳仍舊絲毫不懼，因?yàn)樗远嗣绨⒎家欢〞S護(hù)他們。

    陳云州緊繃的臉忽地笑了，看也不曾看站在崖邊抓住柏樹臉色煞白的苗阿芳一眼，轉(zhuǎn)身下令：“走。”

    柯九最先反應(yīng)過來，對還處于呆愣中的同僚們說：“走了，人都抓到了，還不下山干什么？看人跳崖??？這又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

    江平立即打了個配合：“走了，走了，我早飯都沒吃，餓死了。”

    “我也是，今天起太早了，肚子都餓疼了。”

    ……

    一行人輕松愜意地討論著待會兒下山吃什么，絲毫沒將苗阿芳的威脅放在眼里。

    苗阿芳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遠(yuǎn)，徹底傻眼了。

    她不敢相信，這些人竟然真的不管她的生死。

    他們，他們不是找了她好多天嗎？

    一個心軟的大嬸看到她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好心勸了一句：“姑娘，命是你自個兒的。陳大人又不是你親老子，人家可不會慣著你?！?/br>
    苗阿芳吸了吸鼻子：“我爹……更不會慣著我?！?/br>
    大嬸見她執(zhí)迷不悟，山上人都快走光了，怕惹上麻煩，趕緊也跟著走了。

    剩下苗阿芳孤零零地站在崖邊吹著冷風(fēng)，心涼了半截。

    她又不是真的活膩了，只是想威脅陳云州罷了。但對方不吃她這一套，人都走完了，她跳下去給誰看？

    掉了幾顆豆豆，苗阿芳小心翼翼地將離開山崖邊，走出幾米遠(yuǎn)，她就因恐懼和害怕忍不住雙腿發(fā)軟，癱坐在了地上，抱頭啜泣。

    就在這時，樹叢后面忽地竄出兩道人影，她登時嚇得放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