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了揉紅腫的眼睛，陳氏抬頭看著因為傷心更顯得楚楚可憐的女兒，低聲說：“如今你爹和大哥出了事，你弟弟又還小，咱們母女無依無靠的，你可一定要抓住你表哥?！?/br>
    毛雨沁還沉浸在喪父喪兄的痛苦中，沒心情想這些。她看著陳氏說：“娘，表哥不是那種不講親戚情面的人，他不會趕咱們走的，您就別想這些了。”

    陳氏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她：“你傻啊?，F(xiàn)在他是不會趕咱們走，但等他娶了媳婦以后呢？誰會允許自己丈夫身邊有這么個漂亮的表妹？還是你打算以后給你表哥做小啊？如今你爹和大哥都不在了，咱們家一下子失了依靠，以后你這親事更難了，你不抓住你表哥，以后還不知會嫁給什么樣的人家呢。”

    “還有，你爹和你大哥是被那龔賊殺的，這樣的血海深仇，只有你表哥才能替咱們家報。你也看到了，你表哥有這么多的兵馬，不輸那龔鑫?？稍蹅?nèi)糁皇且婚T不遠(yuǎn)不近的親戚，人家憑什么替咱家報這血海深仇？”

    “你嫁給你表哥就不一樣了，以后你爹就是他岳丈，你哥是他大舅子，咱們家的仇也是他的仇。只要你把他哄高興了，他肯定會幫咱們的。還是你就沒想過替你爹和大哥報仇？虧得他們以前那么疼你！”

    毛雨沁被她說得心煩意亂，只能說：“娘，我知道了，我會聽你的?！?/br>
    “娘的好孩子，娘以后就只能靠你了?！标愂媳ё∨畠海艾F(xiàn)在咱們家遭逢大難，最是容易引起你表哥憐惜的時候。娘也會想辦法，讓你表哥多來咱們院子，你也得爭氣，好好抓住這個機(jī)會?！?/br>
    “你表哥上次就想送咱們走了。你要是沒入他的眼，他不會一直收留咱們，遲早會趕咱們走的，你也不想咱們一起流落街頭吧?！?/br>
    毛雨沁被她說得有些恐慌，不住點(diǎn)頭：“娘，你放心，我會好好表現(xiàn)的?！?/br>
    可惜一連八天，陳氏派去前院找陳云州的人都說陳云州不在，去了軍營，還沒回來。毛雨沁也被她指使著去了前院，還是沒見到陳云州。

    連面都見不到，她說的那些法子自然沒用武之地。

    一直見不到陳云州，陳氏心里逐漸不安起來。他們這關(guān)系薄弱得很，陳云州該不會是不打算管她們了吧？那她們母女如何在這等亂世生存？

    還有丈夫的仇，小兒子的前程，這些可都指望他呢。

    擦了擦眼淚，陳氏叫來仆人，讓其給陳云州捎信。

    “她想給毛通判父子立衣冠冢？”陳云州挑了挑眉。

    柯九點(diǎn)頭：“七姑奶奶說，安葬了才有人祭奠，才能享香火，不然就是孤魂野鬼，她怕地府都不收他們?！?/br>
    陳云州揉了揉眉心，覺得有些荒謬，不過嘛，也不是什么大事，回頭讓他那位好姑父親眼見見自己的葬禮也不錯。

    陳云州開口道：“行，你派人回去通知仆從，協(xié)助七姑奶奶辦這事。不過記得讓陰陽先生將時間往后推一點(diǎn)點(diǎn)?！?/br>
    余州那邊還沒回音，毛家父子也不知道出沒出發(fā)。

    柯九立即按照陳云州的交代辦了這事。

    得了準(zhǔn)信，陳氏開始著手cao辦丈夫和兒子的葬禮。

    可能是她們沒什么銀錢，為了給陳云州留個好印象，也可能是在異地他鄉(xiāng)，沒有任何熟人親朋，自然也不會有賓客出席這場葬禮，所以陳氏準(zhǔn)備得很簡陋，總共只花了二十多兩銀子。

    這其中包括了兩口薄木棺材，香蠟錢紙，孝衣麻繩，還有請陰陽先生的錢等等。

    因為沒丈夫和兒子的舊衣，陳氏還拿布親手給他們倆做了一身新衣，放進(jìn)棺材里。

    只是衣冠冢，葬禮又簡單，所以準(zhǔn)備工作很快就完成了，只是陰陽先生卻說最近幾日都沒合適的出殯的日子。

    陳氏只能等啊等，又等了三天，陰陽先生終于敲定了日子，十月二十八，明天就是最適合出殯的日子。陳氏如釋重負(fù)，連忙派人去通知了陳云州。

    殊不知，這個日子就是陳云州親口定的。

    去余州的人回來，還真將毛家父子帶了回來。

    “大人料事如神，余州知府和毛通判都已經(jīng)悄悄變賣了細(xì)軟，悄悄準(zhǔn)備逃走。他們打算從余州往東，抵達(dá)汀州，再從汀州坐船北上。十月二十這天，大清早，他們換了不起眼的馬車，只帶了幾個親信就出城了。小的們跟在馬車后面，等到了半路偏僻的地方，現(xiàn)身抓走了毛家父子?！?/br>
    這個消息無疑證實了陳云州的猜測。

    陳云州贊許地說：“做得不錯，辛苦了，去賬房每個領(lǐng)一貫錢的辛苦費(fèi)?！?/br>
    那士兵高興不已：“謝大人?！?/br>
    等他退下后，坐在一旁的童敬譏嘲：“這個姓毛的真是個軟骨頭，出賣婆娘女兒換榮華富貴。你那個七姑更有意思，甘愿用自己和女兒給男人換前程，她就沒想過，以后她男人發(fā)達(dá)了，便宜的也是別的女人嗎？”

    陳云州哭笑不得：“童叔你還挺懂的嘛?？赡芩胫人懒?，最后也是上毛家的族譜，享毛家后人的香火吧，再說，這不還有她的寶貝兒子也會跟著飛黃騰達(dá)嗎？”

    童敬很看不起這一家子，撇嘴說道：“對了，毛通判被抓住后，一直吵嚷著想要見你。你要見他一面，收拾他一頓嗎？”

    “他知道是我抓走了他們父子嗎？”陳云州問道。

    童敬搖頭：“咱們的人去余州執(zhí)行軍務(wù)，都是喬裝打扮的，也沒向他們透露任何消息。”

    聽到這話，陳云州直接拒絕：“不用見他浪費(fèi)時間了。咱們的人從余州回來之前，龔鑫的人已進(jìn)入了余州最北邊的錦昌縣，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拿下了余州，如果他們繼續(xù)南下，下個月中旬應(yīng)該就會拿下青州，到時候就會跟咱們相接?！?/br>
    童敬也擔(dān)憂這點(diǎn)：“希望龔鑫不要進(jìn)入青州，咱們雙方中間保留一個緩沖地帶，這樣彼此都放心一些。”

    否則大家都得在邊境布置大量的兵力，提防著對方。

    陳云州琢磨了一會兒：“童叔說得對，保留一個緩沖地帶對雙方都好?，F(xiàn)在龔鑫被朝廷逼得有點(diǎn)急，想必也是不愿再跟咱們鬧翻的，我這就寫封信給他，陳述保留青州的好處，他答應(yīng)最好。他要是不同意，咱們就從慶川再調(diào)些兵力過來吧?！?/br>
    童良新征的兩萬兵力才培訓(xùn)一個月，還沒形成有效的戰(zhàn)斗力，上戰(zhàn)場還是差了點(diǎn)。

    童敬點(diǎn)頭：“也好，希望龔鑫點(diǎn)頭吧。”

    他們慶川的兵力實在是有點(diǎn)緊張。但因為陳云州一直奉行精兵政策，他們又不能像葛鎮(zhèn)江他們那樣，跑到一個地方就抓壯丁，把一群什么都不會的百姓抓起來當(dāng)炮灰。

    陳云州提筆寫好信，交給了童敬。

    見童敬要走了，他笑問道：“童叔，明天的葬禮你要參加嗎？”

    童敬大笑起來：“當(dāng)然要去，那可是少主你的姑父和表哥的葬禮?！?/br>
    得，這也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

    次日，薄霧朦朧，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一支送葬的隊伍從橋州知府衙門駛出。

    因為沒有男丁，所以陳氏認(rèn)了個府上長相清秀的小廝做干兒子。讓對方代替遠(yuǎn)在京城的小兒子，幫忙摔盆。

    所以穿著麻衣的小廝端著靈位，走在前面，中間是兩口黑乎乎的棺材，陳氏母女披麻戴孝跟在后方。再后面才是陳云州幾人。

    陳氏本是想讓陳云州走前面的，但陳云州借口陰陽先生說他跟毛通判八字相克拒絕了她。

    一行人并不多，加上抬棺的也就二十多人，抬棺的就占了一大半。

    吹吹打打，天亮?xí)r，送葬隊伍出了城。

    幾個抬棺的漢子感覺棺材越來越沉，額頭上都沁出了汗水。

    不是說是衣冠冢嗎？怎么這么沉？

    其實剛抬棺的時候，他們就感覺有點(diǎn)沉，但剛開始干活嘛，精神好，也不覺得那么累。這走了幾里路，大家都漸漸累得喘了起來。

    抬棺也有很多講究，遇到這種情況，絕不能聲張。

    因此大家都默不吭聲，繼續(xù)埋頭抬棺。

    又走了三里地，終于進(jìn)入了岔路，再往前兩百米左右，前方出現(xiàn)了一座小山坡。山坡上柏木青翠，霧氣漫漫，不時有鳥兒從山中傳出幾道鳴叫聲。

    山坡上有兩個新挖出來的坑，坑旁邊還有兩塊墓碑。

    抬棺人將棺材抬上山坡，然后根據(jù)陰陽先生的指示，將棺材放入新挖的泥土中，再幫忙抄起鐵鍬鏟土掩埋棺木。

    陳氏母女跪在墓前，一邊燒紙，一邊哭泣。

    陳氏哭得傷心極了：“夫君，成兒，你們竟就這么拋下我們母女走了，你讓我們母女以后怎么辦啊。夫妻二十多年，你身體一直比妾身好，妾身從沒想到你會走在妾身的前面?！?/br>
    “還有成兒，娘十月懷胎辛苦生下你，可你卻……你讓為娘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娘這心都要碎了。為什么死的不是娘，是你啊……”

    一時間山上都只有他們母女的哭泣聲。

    眼看葬禮都要結(jié)束了，還沒好戲看。童敬有些坐不住了，他看向陳云州：“這就完了？你還要繼續(xù)容忍她們?。俊?/br>
    不是一家子都到了，可以整整齊齊了嗎？

    陳云州輕輕一笑，低聲說：“童叔，急什么，好戲就要開場了。”

    童敬耐著性子看了過去。

    只見一個鏟土的抬棺人忽地停了下來，指著剛掩上去的土，驚恐地說：“那……那里面有響聲……棺材里面有響聲！”

    這話驚得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后退了好幾步，恐懼地盯著墳?zāi)埂?/br>
    就連陳氏母女也停止了哭泣，害怕地盯著墳?zāi)埂?/br>
    大家這一安靜下來，聲音更明顯了，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摩擦棺木發(fā)出的嚓嚓聲。

    陳氏驚得面色大變，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夫君、成兒，你們，你們別來找妾身和雨沁啊，你們，你們要找就去找那龔鑫亂賊，是他害死了你們。妾身，妾身以后會多給你們燒紙的，你們想要什么給妾身托夢，妾身一定都給你們準(zhǔn)備好……”

    她這話非但沒讓棺木里的動靜停下來，相反，那聲音更響了。而且旁邊那口棺材里也傳來了重物用力敲擊棺木的悶響。

    抬棺人不知所措，要不是主家是知府衙門的人，他們早跑了。

    “夫人，這……您家里人是不是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陳氏一聽，連忙對著墳?zāi)乖S愿：“夫君、成兒，你們放心，妾身一定會幫你們報仇的。還有老幺，他也一定會好好的，一定會成才的，你們就安心去吧……”

    這話立馬起了反效果。

    那聲響更大了，甚至震得上面新鮮的土壤輕輕抖動。

    陳氏嚇得花容失色，抱著女兒大喊：“快，快埋了，快掩土啊，堆高點(diǎn)……”

    還是一個抬棺人想起了今天棺材的重量，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這……棺材里會不會有人??？小人抬的時候，覺得這棺材比較重，不像是空的。”

    “對，是比較重?！焙脦讉€抬棺人附和。

    陳氏還是搖頭：“肯定是你們弄錯了，里面就兩套新衣服，沒有其他的，快掩埋吧?！?/br>
    抬棺人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陳云州見狀，淡淡地說：“開棺吧！”

    這些人得了他的命令，趕緊將剛鏟過去的土刨開，然后弄開棺木上的釘子，打開了棺木，只見棺材中躺著一個手腳捆綁，面色發(fā)青，雙目怒瞪，嘴里還塞著一塊布的中年人。

    陳氏看清這人的臉，頓時嚇得花容失色：“夫君……鬼啊……”

    第097章

    抬棺人也被嚇了一大跳。

    為首之人壯著膽子稍稍湊近些， 打量著毛通判，見其眼珠子在滾動，頓時松了口氣， 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口大口喘著氣，欣喜地說：“活的，活的， 是個活人，不是詐尸了……”

    聽到這話， 另一個膽大些的年輕抬棺人上前， 伸手摸了一下毛通判的臉， 然后快速縮了回來，高興地喊道：“沒錯，是熱的，是個活人?！?/br>
    這個消息徹底在山坡上炸開了鍋，大家都震驚不已。

    嚇得不輕的陳氏聽到這話， 也逐漸冷靜了下來。她緊緊握住女兒的手，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靠上前， 看著毛通判， 心疼地喚道：“夫君，夫君， 真是你……你沒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