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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坤儀(重生) 第38節(jié)

    他伸手拿起炕桌書冊里夾著的手諭, 是先帝留給英國公府保命的手諭,是先帝對太子的苦心。永泰帝看著手諭, 慢慢道:“先帝?!毕鹊鄣囊桓? 都是珍貴的, 讓人違逆不得。他讓喜公公把先帝手諭好好收起來,低聲道:“昭昭, 已經(jīng)兩次立下不世之功?!?/br>
    喜公公一怔, 愕然看向陛下:郡主第一次立功, 陛下是從來不愿意提的。那段記憶, 于陛下來說, 太苦了,那是平陽公主的死。

    永泰帝看一向老練周到的喜公公頗有些手足無措的味道,不覺低聲笑了,聲音里帶著無奈的蒼涼,帶著歲月磨出的平靜:“有什么不能說的,這些年了,朕還有什么受不住的?!闭f著他笑著咳了兩聲,笑著看向窗外的海棠。

    他曾經(jīng)問過昭昭,那日最后平陽說了什么。

    他曾經(jīng)一次次想到當日情景,想到她怎么藏起兒女,想到她最后看向兒女的眼神。昭昭說,她很小聲很小聲地叫了娘親,不想讓她走,她娘親也很小聲很小聲地對女兒說了她人生最后一句話:“昭昭,接下來要聽哥哥的話。”然后她看了自己十三歲的兒子一眼,什么都沒說,點了點頭,就轉(zhuǎn)身走了。

    然后,就是引追兵,就是拔劍自刎。后來有人查過來回,說公主準備得很周全,如果拔劍來不及,她的衣領(lǐng)上已經(jīng)涂了毒藥,一低頭就死得成。

    十二年后再次想起這些,永泰帝看著海棠花,覺得這人生真是漫長啊??蓪儆谄疥柕模@樣短。

    窗外是個好天,是屬于北方秋日的颯爽好天。

    郡主府八月去搶修河道的人只撤出了兩淮地區(qū),帶去修河道的物資一下子變成了救災物資。要用的人手都過去了,這次謝嘉儀過去除了陛下派來保護她安全的侍衛(wèi),只帶了如意和采月。

    河道還是要修,但是要先救災,至于兩淮地區(qū)怎么修法——謝嘉儀掀開厚重的車簾,往后看了看,后面有一輛青帷馬車是陸辰安主仆的。永泰帝把翰林院的陸辰安也派了差,跟著主持這件事的工部官員協(xié)理救災和河道重建。

    謝嘉儀帶的人少,帶的箱籠護衛(wèi)可并不少,因此穿過這一輛輛馬車,要看到最后面那幾輛青色馬車,委實艱難了些,要不是如意拉了她一把,她差點就吃了一嘴灰。

    從上次街頭陸辰安為她解困,她再沒見過陸大人。謝嘉儀看著放下的車簾,忍不住問了句:“也不知道這段日子陸大人在忙什么?”

    一個合格的奴才就得知道主子想知道的,如意答道:“陸大人除了在翰林院修書,也得陛下召見了幾次,還為陛下起草了旨意,很得陛下看重?!边@些是郡主知道的,接下來就是郡主想知道的,“私下里,陸大人在為他那個表妹準備嫁妝。”

    如意心里想的是,他那個表妹可算要嫁出去了。

    謝嘉儀卻想到前世采星的話,情深義重什么樣,就是娶你,不僅給你聘禮,還替你備嫁妝。

    她酸溜溜地在心里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哼自己還是哼別人,嘴上卻說:“不要說嫁妝了,咱們是來救災的,要幫陛下把事情做好了。”做好這件事,南方水患這件曾經(jīng)撼動了整個大胤的天災人禍就算徹底過去了,沒有這件事,陛下就這樣好好養(yǎng)著,必會無事的。

    隨著坤儀郡主往南邊去,百姓們奔走相告大胤福星來了,頓時更加有了指望。至于官員們,哪次救災銀子不得被薅走一半還多,偏偏這次聽到郡主也跟著前來,個個都不敢動了。這個主,可是一個不對,就往外拿尚方寶劍,她上次來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先砍了再說”。

    所以等到地方官員接收朝廷救災銀子的時候,都瞪大了眼,這可是真金白銀一路從京城運過來,內(nèi)里貓膩誰不知道,這次卻幾乎沒有損耗。

    地方上救災的粥rou眼可見得稠了起來,有了銀子,災后重建也不再束手束腳,快了起來。

    一晃已經(jīng)是十月底,謝嘉儀到了災區(qū)一個月了。這天如意被人叫過去看賬,謝嘉儀揮揮手就讓他去了,這里到處都是官員侍衛(wèi),怕什么的。

    她帶著兩個便裝的侍衛(wèi),自己也打扮成青衣樸素的樣子,往正在重修的堤壩上來。本來只想遠遠看上一眼,卻見高處河道旁有個青色身影,不是陸大人又是誰呢。

    明明兩人就在一個地方,甚至也不知道哪位安排的,連住處都只隔了一道墻,但偏偏來了一個月就只遠遠見過兩面,對方不過一禮轉(zhuǎn)身就走了。

    謝嘉儀知道他這該是名草有主了,都知道避嫌了。想到這里又是那種跟不小心吃了一顆沒漬過糖的酸梅的感覺,抬頭看著陸大人,心道以后要籠絡陸大人都只能通過籠絡陸——夫人了。

    想著這些事兒,她就到了高處垅頭。兩邊岸上擠滿了人,都伸著腦袋往翻滾著泥浪的河道里看。

    謝嘉儀也跟著伸腦袋朝里面看,不明白他們到底在看什么。就聽到身邊亂七八糟人聲說道,“前些日子就是這里,卷走了兩個人,根本找不著”“這么大的河往哪里找去”,就聽旁邊人說一句周圍人就倒吸口氣,越是這樣大家越是把身子往后縮,把腦袋往前伸。

    那邊陸辰安正跟工部的人依著實地修改圖紙,回頭一看后面烏泱泱的人,不覺一皺眉:“現(xiàn)在這個臨時護欄還是不行,趕緊讓人去——”說著話頭一頓,才又說完,“疏散了人群,不能再讓人靠近?!?/br>
    把話說完,他把圖紙往工部官員手中一塞,說了聲有事,就大步朝著人群方向去了。

    看到剛剛那個看熱鬧的小腦袋一縮,陸辰安不覺磨了磨牙:這樣危險的地方,也是她一個人能來的。

    人群里的謝嘉儀還想就著旁邊那個大娘的話研究一下河里情形,就聽到一句好像牙縫里擠出來的話,就在身后,卻壓得很低,但在烏泱泱吵吵嚷嚷的人群里卻讓謝嘉儀聽得清清楚楚:

    “郡主,看熱鬧呢?是不是看不清,要不再往前擠擠?”

    謝嘉儀都沒來得及點頭,就覺得背上一激靈。

    她慢慢轉(zhuǎn)頭,果然是陸大人,就站在自己身邊,黑黢黢的眼睛靜靜看著她。謝嘉儀第一個念頭就是:陸大人的眼睛一直這樣黑嗎?黑寶石一樣呢,怪好看的.....

    意識到自己想什么,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謝嘉儀還沒說話,人群不知道哪里突然潮水一樣涌動了一下,前面的人被擁到了護欄上,罵罵咧咧,突然就聽有人喊:

    “有人落水了!”

    謝嘉儀挺身一看,水浪中浮塵著一個小小的腦袋,一看就是個孩子,此時還在離岸不遠的地方。

    救人如救火,說時遲那時快,她一把抽出鞭子,翻過護欄,順著河岸往下,身姿輕盈如燕。

    立在一個土堆上,伸出鞭子一卷,卷住了水中孩子,她一用力,順著水流就把孩子帶了過來。此時后面又有幾個人靠過來,顯然也是幫著救人的,只是礙于身體太重,不能下來,謝嘉儀拉住孩子,傾盡全力往上一舉,上面三個大漢互相拉著手,最下面那個探身去接。

    看到孩子被接入大漢手中,岸上人群傳來一片歡喜的呼喊。

    謝嘉儀還沒來得及歡喜,就覺腳下土坡突然散開,她整個人都往下沉去!

    待她想要提氣點地的時候,整個人已經(jīng)落入水里。謝嘉儀是會游泳的,哪里知道身上絮了棉花的袍子到了水里似有千斤重,讓人根本動彈不得。她用盡全身力氣往前劃動了一些,可突然起的浪頭旋渦卻把她整個人都卷了去。

    此時她根本聽不見岸上人的呼喊,也看不見那個青色衣衫瞬間蒼白的臉。陸辰安只在一息之間就選定了落點,縱身躍入水中,伸手把顯然已經(jīng)傻掉的人拽入懷中,對方立即纏了上來。

    “不要掙扎。”對于落水的人,這是句徒勞的囑咐??芍x嘉儀卻偏偏在這種危及性命的情況下,竟是一個如此聽話的人,她瞬間放棄了掙扎,讓水浪中的陸辰安詫異,卻顧不上多想。

    這個河的流速以及河道情形他最清楚,根本游不上去。只能死死摟住懷中的人,把她的頭部按入自己懷里,順著旋渦一下子就被卷出去好遠。

    最危險的那處就在前面了,亂石壁最多的一處,過了這一處水勢就會緩下來。陸辰安緊緊抱著顯然已經(jīng)昏過去的謝嘉儀,在被動的旋渦中,努力計算那一線生機。

    只能通過計算和借力,再就是命了,熬過去這一處?;蛘呙缓茫龅较旅鎭淼募ち?,兩個人都會被卷入深處。

    這時候水性已經(jīng)沒有多少用了,即使水性極好的陸辰安也已經(jīng)不知吞了多少口水。剩下的只有看命了,他能做的只有死死摟住懷里的人,護著她的頭。

    等他再清醒過來的時候,兩人已經(jīng)被拋上了淺灘,陸辰安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謝嘉儀。

    看到她趴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一顆一蘇醒就咚咚跳動的心才漸漸平緩了。

    他不覺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果然是大胤福星,這次運氣站在了他們這邊。他起身正要往前走,卻不覺頭一暈,陸辰安緩了瞬,又朝著謝嘉儀方向跌撞著過去。仔細檢查過她的臉色口鼻,這才抬手輕壓她柔軟的腹部。

    只見身下的人吐出了兩口水,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迷茫的眼睛對上了他的。

    陸辰安意識到這一點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跟人對視了好一會兒,他立即移開視線,跌坐在了一旁。

    此時日頭已經(jīng)升到了正中,曬在兩人濕淋淋的身上。謝嘉儀愣愣坐起來,前面是那條河,身后是一座蒼翠的山,不時有陣陣鳥鳴。

    她又看身邊的人。

    陸辰安臉上的水順著他白皙的下巴滴落,他卻只看著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聽到身邊緩過來的女孩呆呆地問:“.....你,你也掉下來了?”

    陸辰安回頭看了她一眼,卻被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得發(fā)慌,當她專注看一個人的時候,沒有人能不慌。

    陸辰安想。

    “是,不及郡主身手好,臣也掉下來了?!?/br>
    “怎么辦?”謝嘉儀突然問。

    陸辰安轉(zhuǎn)頭去看她,卻見她臉上,原來不是未干的水滴,而是豆大的汗珠。

    他聽到謝嘉儀帶著壓抑的哭腔的聲音:

    “我腳疼得厲害!”

    “我想哭。”

    第55章

    “我腳疼得厲害!”

    “我想哭?!?/br>
    謝嘉儀說話的時候, 豆粒大的汗珠順著她潔白的額頭滾落。陸辰安忙起身彎腰,道了聲“得罪”,掀開她濕淋淋的裙擺, 看到她的一雙腳, 一只還穿著短款的鹿皮小靴子, 另一只小靴子卻已經(jīng)不見了,白綾襪的束襪帶子已經(jīng)松掉, 襪子松松堆在腳踝,露出白得晃眼的腳腕。

    陸辰安瞥了一眼轉(zhuǎn)開視線,看不出端倪,恐怕反是另一只穿著小靴子的腳撞在了石頭上。他抬頭看了一眼謝嘉儀咬唇忍痛的樣子, 不再遲疑,伸手慢慢幫她把剛剛過腳踝的靴子褪下來, 很快意識到問題所在。

    與旁邊小巧的腳踝相比, 這只腳踝已經(jīng)腫脹起來, 陸辰安小心為謝嘉儀脫下靴子, 盡量不去碰觸腫脹部位, 還是聽到她倒吸氣的聲音。

    陸辰安細細看了,伸手一探, 就聽到對方立即嗷一聲:“別別別.....別動.....”

    他抬起手, “腳踝脫臼了?!?/br>
    謝嘉儀絕望地抬眼, “會不會就是撞傷了?”她不要脫臼啊。聽到脫臼,她耳邊還有鐘叔給脫臼的人正骨的咔嚓聲和后者殺豬一樣的慘叫。

    謝嘉儀怕苦, 比苦更怕的, 就是疼。

    如果二者必須選一個, 她想認真考慮下生存這個問題。人生艱難, 也許這人間, 并不值得吃苦受疼地活下來.....

    再多的海棠糕都留不住她一顆堅決要規(guī)避這人間苦痛的心。

    陸辰安很冷靜,冷靜地不給謝嘉儀一點僥幸:“就是脫臼,而且,”他低頭檢視已經(jīng)腫脹得很高的腳踝,“不能再拖了。”

    “別別別!”謝嘉儀忙彎腰抓住陸辰安的手,后者只感覺兩只柔軟的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讓他心中一顫,再動不了。

    “就讓我脫臼著.....別動我?!敝x嘉儀覺得,這樣疼著也好,仔細品品,只要她一動不動,好像也不是很疼。

    她要忍著,她要脫臼著。

    陸辰安垂頭,好一會兒沒說話,這才慢慢抽出自己的手。背到身后,不覺伸展又握起。好像手上有什么會影響到他的判斷,他必須擺脫這種影響,重新找回自己的手感。

    他又仔細看了看謝嘉儀的腳踝,確定了確實不能這么等下去。

    謝嘉儀覺得他的視線很危險,這時候她不需要任何人扶危濟困,就讓她保持原狀,她不需要幫忙,不需要拯救,她只需要保持——脫臼著。

    “陸大人.....我覺得似乎不怎么疼了.....好啦,你也不是太醫(yī),千萬別沖動,別亂來!”萬一陸辰安咔嚓一下,她不僅要承受殺豬一樣的疼,再安錯了位置——鐘叔那次怎么說的來著:“你這裝歪了,重新脫下來再來一次吧?!敝x嘉儀唯一一次見人家治脫臼,就是這么慘烈的結(jié)果。

    她要熬著,熬著見到太醫(yī)院的骨科圣手,然后讓陛下給他下旨,用最不疼的方式一次給她治好。

    她可以的,她熬得住。

    疼她就哭一會兒.....沒什么大不了的。

    謝嘉儀聽到陸辰安“嗯”了一聲,整個人收回探過去的身子,徹底松開了緊繃的神經(jīng),陸大人答應了,陸大人這樣的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只要答應——“嗷”一聲慘叫。

    謝嘉儀發(fā)現(xiàn)是自己發(fā)出的,瞬間的徹骨疼痛讓她想殺人!

    “別別別.....”等她咬牙說出后半句,“別接”的時候,陸辰安已經(jīng)低頭再次認真檢查她的腳踝,抬頭看了她一眼:“接回去了?!?/br>
    “你你你.....”謝嘉儀眼睛里還含著猝不及防的疼痛帶出來的淚花,“你好大的膽子!我可是坤儀郡主!”她都說過了,他居然還敢動!

    陸辰安抬眸看向他,眼睛里是明晃晃的:臣并沒有亂來。

    好在謝嘉儀感受了一下,似乎疼痛的腳踝真的好了一些,即使她不小心動了,也沒有剛剛那種鉆心的疼了.....陸大人果然無所不能??!

    她又仔細感受了一下,只有腳踝處零星的疼痛隱隱的,她看著無所不能的陸大人期待地問道:“還有一點疼,怎么辦?”無所不能的陸大人會不會像話本子里一樣,伸手揪些草藥往她腳踝一糊,頓時就完全止痛,神清氣爽。

    謝嘉儀對陸大人的信心經(jīng)此一役重新蘇醒,亮晶晶看向?qū)Ψ?。陸辰安看了她一眼,薄唇一動回了她兩個字:“忍著。”

    謝嘉儀:不,話本子里不是這么寫的.....后山那么多草,你可以采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