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坤儀(重生) 第6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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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無聲看向天際的陳大人,熱淚盈眶。他想著自己曾經(jīng)的多年坎坷折辱,十年隱匿。他想著為了當(dāng)年舊事,死去的他那些熱血的同窗,曾經(jīng)他一次次問自己為何茍活。而這一切,在這天都有了答案。 隨著坤儀郡主從北地返京,京城變得格外平靜,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是風(fēng)雨將來的平靜,只怕任何一點外力都可能點燃一場風(fēng)暴。 郡主從來都是風(fēng)暴的中心,時隔三年,她又回來了。 馬車轔轔,駛?cè)刖┩庑袑m,謝嘉儀換了坐輦,經(jīng)過一處院落的時候,她轉(zhuǎn)頭去看。如意適意抬轎輦的奴才慢下來,這是曾經(jīng)秋狩,郡主和郡馬爺住的院子——小海棠宮的匾額還掛著,但早已物是人非。 朱紅色的圍墻和院門是這樣寂寥。 謝嘉儀一下子想到了那晚陸大人踏著夜色風(fēng)露回來,他伸開手臂擁自己入懷。謝嘉儀裝作什么都沒看出來,但是陸大人含著笑意的眼睛里卻有讓她的心又痛又軟的東西。 三年后謝嘉儀再次想到陸大人那個眼神,才明白那讓她那日如此心痛的正是陸大人的眼睛。陸大人像平時一樣平靜的眼睛里,藏著一絲不為人知的委屈,那是謝嘉儀唯一一次見到陸大人的委屈。 她讓她無所不能的陸大人受了委屈,難怪自己說不清為什么,卻那樣難受。 所有人都靜悄悄等著,初冬的北風(fēng)吹過,最后的落葉不舍得離開了枯枝。如意看向郡主,她只是無比平靜道:“走吧。” 從京城到皇宮,多少人為了郡主的返京睡不著覺,多少人都在等著打破當(dāng)前這種詭異平靜的契機——只要郡主一個出格的舉動,風(fēng)暴就將起。 可是他們誰都沒想到,郡主進(jìn)了行宮就再也沒有出來過,不要說皇宮,就是京城,坤儀郡主也一步都不曾踏入??ぶ魑ㄒ蝗ミ^的地方就是大覺寺,但也是秘密去,秘密回,從未有人見過郡主。 甚至有人疑心說什么郡主會去大覺寺,只怕都是人臆測出來的。 畢竟郡主歸來,卻沒有任何京城人士見過郡主。 一晃,就是六年。 六年,兩千多個日日夜夜。 她為他悲三年,守三年。 六年過去,他們的孩兒五歲了。 建曌九年的夏天,隨著傍晚來臨,蟬鳴弱了又弱,不過偶爾還余一兩聲。到了傍晚起了風(fēng),熱氣也下去不少,行宮臨水的亭子處正是難得的夏日涼風(fēng)撲面,帶著盛開的荷花香,揉著草木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亭中青衫女子卻是懶懶的,靠著欄桿,看著池中錦鯉從四面游過來爭食著投下去的魚餌。 如意把一個披風(fēng)給這青衫女子披上,輕聲道:“郡主還是小心些,莫要貪涼?!?/br> 采月已經(jīng)嫁人,如今也算是官太太了,孩子都有了兩個,忙得脫不開身,不能伺候郡主了,但不時還會進(jìn)來陪郡主說說話。反而是采星還跟在郡主旁邊,怎么都不肯嫁人,非說挑不到好的,郡主也就隨她去了,什么時候挑到什么時候再說。 就是一輩子不嫁人,她靖北王府和郡主府的丫頭,也不會過得比任何人差,只有更好的。 如意看著圍著披風(fēng)看魚爭食的郡主,不知是行宮的歲月太靜,還是歲月對郡主太厚,他總覺得郡主還如當(dāng)日模樣。但,他看著已經(jīng)倚著欄桿看了半日魚的郡主,郡主到底還是變了的。放在六年前,郡主再不可能單看魚就安安靜靜地看這樣久。 遠(yuǎn)遠(yuǎn)的一行人擁簇著一個五歲孩童朝這邊過來了,如意笑道:“小世子來給主子請安了?!?/br> 走在頭里的孩子正是他們靖北王府的小世子,三歲那年就已經(jīng)開蒙了。旁邊緊緊跟著的是一直負(fù)責(zé)守護小世子的啞奴,她在小世子身上看到了當(dāng)年的小殿下,如出一轍的聰明,真正的天之驕子。 更讓她意外的是,她從小世子臉上看到了閔懷太子。這讓她既激動又恐慌,殿下正因為像極了太子妃,才能平安無事這樣多年,可是小世子卻一年比一年更像當(dāng)年的閔懷太子。這樣一張臉,只怕再兩年,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謝嘉儀看向兒子,明明是一個白白嫩嫩的五歲小包子,他到底是怎么把一張小臉板出了五十歲夫子的樣子。這是謝嘉儀看著兒子,經(jīng)常會有的困惑。這是個早慧的孩子,或者說早熟,但謝嘉儀這個做娘親的不能不懷疑兒子會不會早慧太過。 小世子盡管看到娘親很想快點向前,但也謹(jǐn)記先生教導(dǎo),行動有儀,莊重地邁著小短腿,終于到了娘親面前,一本正經(jīng)沖娘親行了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禮。 然后端端正正坐在亭中石桌旁早被如意放好墊子的石凳上。 謝嘉儀等著兒子那句千篇一律的“娘親安好”,果然端坐好的小團子一本正經(jīng)問道: “娘親安好?” 圓溜溜的眼睛看著自己的娘親。 謝嘉儀這才長舒一口氣,至此這個問安的正式流程算是走完了,剩下就是自由流程了。 “你過來。”謝嘉儀叫自家小包子。 一本正經(jīng)的小包子原地掙扎了一下,終于扛不住對娘親懷抱的向往,還是起身板著臉到了母親身邊,被謝嘉儀一把拉到身邊坐了。 靠著又香又軟的母親,小包子別提多高興了,但他只是皺著眉頭鄭重道:“我大了,娘親以后可不能總是這樣了?!?/br> 謝嘉儀哦了一聲,“那你過去繼續(xù)坐你的專屬小石凳吧。” 小包子挪動了一下胖嘟嘟的身子,眉頭一簇,再次努力一本正經(jīng)道:“娘親既然想兒子陪著,兒子就再多陪你坐一會兒吧?!闭f著離謝嘉儀更近了一些,果然娘親就一把把他拉在懷里,他心滿意足地靠著母親。 對于兒子,謝嘉儀想不通的事情可太多了,例如她就想不通兒子這個脾氣到底隨了誰,難道陸大人小時候竟是這樣不成?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fù)崤鴥鹤尤彳浀陌l(fā),問了他今天的功課。從去年開始,除了原有的功課,又加了練功。啞奴說,陸大人小時候就是這樣的。 既然他爹都可以,當(dāng)兒子的有什么不可以的。 可看到兒子白嫩嫩的小胖手上已經(jīng)磨出了繭子,她還是忍不住問道:“是不是很辛苦?” 小包子想了會,沒有直接回答母親的問話,反而說起:“步公公告訴我,外面賣包子人家的孩子我這么大還每天到處跑著玩呢,是這樣嗎娘親?” 謝嘉儀點頭,“是這樣沒錯,不少五歲的孩子還穿著開襠褲呢,你要不要試試?” 小包子:..... 他扭捏了一會兒向自己娘親發(fā)出了靈魂的一問:“娘親,如果我不是世子,就是賣包子家的小孩,你還愿意給我當(dāng)娘親嗎?” 他其實早知道答案了,母親多疼他,他心里比誰都清楚??墒俏鍤q的徐承霽還是喜歡問娘親這些問題,給娘親一個向他表白母愛的機會。 對小包子的每個問題,謝嘉儀都會認(rèn)真思索,畢竟她已經(jīng)能感覺到兒子像他爹一樣,擁有著足以碾壓自己的頭腦,自己再不認(rèn)真傾聽回答他們,就跟不上了。 思索后,亭子里的人就聽到郡主認(rèn)真對小世子說: “恐怕不能了,娘親吃不了賣包子的苦,也不覺得自己能學(xué)會做包子?!?/br> 等待著新一輪表白的徐承霽:..... “那娘親會做什么?我也可以是賣海棠糕家的兒子.....” 謝嘉儀再次認(rèn)真想了想:“娘親好像只會做郡主?!?/br> 徐承霽的小胖臉抖了抖,決定再給母親一次機會:“那要是我沒有爹爹那樣厲害,怎么辦呢?”他圓溜溜的黑眼睛盯著娘親。 “那也很正常,你爹爹真的無所不能,你就可以永遠(yuǎn)活在他無所不能的陰影下度過此生?!?/br> “陰.....陰影.....”五歲的徐承霽原本只想要母親的表白,可母親的回答卻讓他皺著包子臉開始思考能不能趕上父親這件事。 卻聽母親說:“能活在自己爹爹陰影下也沒什么不好,多涼快,你往那一躺,咻就是一輩子。曾經(jīng),這就是娘親的夢想。”無論她爹她娘還有她那個逆天的哥哥,哪個都比她不知聰明多少,她從小就想著美滋滋地往下面一躺,就是一生。 亭子中的眾人:..... 徐承霽卻抱住母親的脖子,把小嘴巴湊到母親耳朵邊小聲道:“可是娘親,啞奴說,我如果不努力,會死?!闭f完他偏頭看著娘親。 謝嘉儀手一抖,也看向兒子,慢慢道:“是這樣沒錯,可能躺著躺著還沒長大就死了,怕不怕?” “娘親,你會陪著我嗎?”他問。 “會?!蔽覜]有陪著你爹,但會陪著你。 小包子終于得到了今日份來自母親的表白,他覺得心滿意足的同時又再次附到母親耳朵邊小聲道:“可是我不想死?!币膊幌肽镉H死。 謝嘉儀伸手抱住兒子,同樣在兒子耳邊低聲道,“那娘親就陪你博一搏?!?/br> 她的視線轉(zhuǎn)向了北方,那是皇城的方向。 第93章 小世子蜷在母親懷里, 謝嘉儀緊緊摟著兒子,看著水面,沒有再說話。 直到采星帶人把點心送上來, 小世子才離開母親的懷抱, 重新恢復(fù)他小大人的樣子, 端坐在他的專屬石凳上。捏了一塊點心細(xì)細(xì)吃了,又喝了口牛乳, 才問:“娘親一會兒要做什么?” 這次謝嘉儀沒想直接道:“再睡一會兒吧?!?/br> 小世子皺了眉:“娘親午間不是睡過了?”娘親難道不是午睡起來才過來小坐喂魚的,他扭頭去看如意,如意點了點頭。 “所以娘親說再呀?!敝x嘉儀覺得自己說得很明白,她看著兒子不認(rèn)同的臉只好解釋道:“不是有詩就是勸人夏天多睡會的?!?/br> “什么詩?”小世子在自己背過的詩里搜索著, 未果。 “接天蓮葉無窮碧,夏日炎炎最好眠。” 徐承霽:..... 他覺得不能再縱容母親這樣睡下去了, 只能拿出夫子的架勢:“娘親今日功課做完了嗎?字練好了嗎?待吃完點心, 你把最近讀的《莊子》背給我聽聽?!?/br> 雖然常常能聽到小世子這樣口氣, 但每次聽到采星還是想笑。 啞奴在旁邊看著小世子, 安靜的眉眼里都是驕傲。 此時誰也沒想到, 年年都會有的大覺寺之行,今年卻遇到了危險。每年這次出門都是保密行動, 日期不定, 今年謝嘉儀選在了陸大人的忌日之前。 當(dāng)她和兒子坐著一頂京中人家都可能坐的樸素馬車從大覺寺回來的時候, 突然就聽到外面的如意肅冷的聲音:“郡主,敵襲。您和小世子別怕, 我和啞奴都在旁邊呢!”聲音還沒落, 就是刀劍相撞擊的聲音, 安靜的回程之路突然涌現(xiàn)出了一批黑衣人。 他們每次出行帶的侍衛(wèi)都是足足的且都是個中高手, 喬裝打扮跟著保護郡主母子二人。卻沒想到這次侍衛(wèi)那邊出了問題, 顯然是有人在他們飲食中投了藥,戰(zhàn)力大減。 而黑衣人,來者個個都是高手。 謝嘉儀立即就意識到只怕這是行宮出了內(nèi)鬼。 她把兒子緊緊抱在懷里,把他小小的身子整個用自己的身體遮擋住,輕聲道:“霽兒,別怕?!彪m然這批侍衛(wèi)出了問題,但對方大概不知道,如意信號已經(jīng)放出,他們還會有兵來救。 問題就是要撐到兵馬來救。 謝嘉儀聽到外面動靜漸漸小了,刀劍逼近自己和兒子的馬車。就聽如意喊道:“再撐一撐,咱們的人來了!”讓郡主這邊近乎力竭強撐的侍衛(wèi)再次振作精神。 對方顯然也看到了,攻勢更密。 馬車突然受驚,眼看就要失控,謝嘉儀抱著兒子跳車滾落在地,就在這時一柄劍光直沖他們而來。沒有給謝嘉儀任何思考的時間,她只來得翻身把兒子護在身下,背朝劍光。 有滾熱的血噴出。 不是她的,明明兒子就在身下,可是謝嘉儀還是慌亂摸著兒子的小身體,生怕自己疏忽,讓兒子受傷。這時候,救兵已到,黑衣人能走的走了,走不了的當(dāng)即吞毒自盡。 是梟一向的作風(fēng)。 連死都是雷厲風(fēng)行只在瞬間。 謝嘉儀這才看到血是從啞奴身上噴濺而出的,郡主回頭的瞬間,對上了啞奴看過來的眼。她陡然想到為什么第一次見到啞奴會覺得眼熟了。 前世,她見過這雙眼睛。 她就是前世那個吞炭毀掉自己喉嚨然后把自己整張臉都?xì)У脹]人能認(rèn)出來的刺客。 陸大人死后,她刺殺皇帝,死于亂箭之下。 而此時,啞奴以劍拄地,血不斷涌出來,可她全不在意,只是執(zhí)著地看向了小殿下的兒子,這是閔懷太子的血脈。這樣聰明,長得跟殿下這樣像! 她最后慢慢看向了郡主,艱難道:“.....只.....有.....皇宮了?!闭f著就倒了下去,最后的時刻,啞奴長長出了一口氣。她早就該死了,從換了小殿下的藥的那一刻,就該死了。小殿下要知道,自己費盡籌謀要保護的郡主,卻被自己這樣一個奴拖入一世的深淵,一定不會愿意再見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