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是呆怔了好一陣兒，沈棠心下惴惴，也不曉得哪條腿應(yīng)當(dāng)先邁上去。

    她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又去看宋凝，四目相對(duì)間，她慌忙移開目光，轉(zhuǎn)而對(duì)裴琰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容，“裴、裴總管，能否替我扶一下梯？”

    裴琰悄悄睨了主子一眼，頓時(shí)心領(lǐng)神會(huì)，上前一步。

    沈棠垂眸，雙手緊緊地捏住梯架，手掌沁出薄汗。

    宋凝一言不發(fā)的盯著她，輕“嗤”一聲。不就是讓她掛個(gè)許愿寶牒，怎得就這般嬌氣？

    不遠(yuǎn)處，韓莫?jiǎng)e著長(zhǎng)劍，三步并作兩步的走到宋凝跟前，在他耳邊悄然低語幾句。

    宋凝摩挲著玉扳指的手一頓，先是嗤笑一聲，隨后眉心緊緊地?cái)Q了起來。

    沈棠攀到一半，終于在樹上尋了一處空隙的地兒，吃力的系上寶碟。

    看著它們飄揚(yáng)舞動(dòng)，在風(fēng)中頻頻點(diǎn)頭，她長(zhǎng)長(zhǎng)的舒了一口氣。

    正準(zhǔn)備下梯，倏然聽到身后一聲冷笑，近得與她只有兩三寸的距離。

    沈棠頭皮一麻，腳下一個(gè)趔趄，便聽咔嚓一聲，步梯應(yīng)聲斷裂，而全身重力都放在步梯上的沈棠，猝不及防地翻了下去。

    “沈姑娘，當(dāng)心！”裴琰喊道，卻已是遲了。

    “噗通！”

    “……”

    “……”

    沈棠以不大雅觀的姿勢(shì)摔落在地，滑稽又狼狽。

    “噗嗤……”裴琰忍俊不禁，又忙捂住嘴。

    宋凝的嘴角也翹了一些。

    沈棠拂了拂臉上沾染上的泥土，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她低頭抿唇，便見那雙以金線繡著四爪九蟒的玄青靴子，赫然出現(xiàn)在她正前方。

    沈棠仰起頭望著他。

    五色綢緞?dòng)骋r的那張臉愈發(fā)清雋，宋凝身姿頎長(zhǎng)挺拔，五官則隨了先皇后的精致，可唯獨(dú)那一雙眼，深邃漆黑的如一池寒潭。

    沈棠忍著疼痛爬起來，局促行禮，“按殿下的吩咐，臣女已將寶碟系于樹上，愿殿下心如所愿，所求皆靈?！?/br>
    愿已寫，寶碟已掛，跤也摔了，吉祥話還不忘落下，這會(huì)兒應(yīng)當(dāng)能放她離開了罷？

    宋凝點(diǎn)了點(diǎn)頭，“沈姑娘為了替孤許愿，付出這般大的心力，為表謝意，孤只能留沈姑娘一道用午膳了?！?/br>
    “……”

    沈棠緋紅的臉，漸漸轉(zhuǎn)白，又由白轉(zhuǎn)青。

    跟宋凝一道用膳，她能咽的下去嗎？

    不等沈棠回絕，裴琰拂塵一揚(yáng)，笑著道：“沈姑娘，請(qǐng)罷。”

    ……

    古剎梵鐘敲響，為清幽的寺宇增添幾分滄桑之意。

    幽靜的禪房?jī)?nèi)，內(nèi)侍們陸續(xù)將齋菜放置在紫檀嵌木螺鈿理石八仙桌上。

    沈棠偷偷抬眼望去，便見桌案上擺了不下數(shù)十道齋菜，每一道都色澤誘人，光是聞著味道便讓人食指大動(dòng)。

    只是跟宋凝一道用膳，她寧愿絕食一日。

    沈棠磨磨蹭蹭的走到桌案旁，宋凝已然坐在正位，見著她便是連眼皮子也沒抬一下，手執(zhí)一盞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沈棠忍不住偷偷腹誹，竟在佛門清凈之地飲酒，也不怕被佛祖懲戒。

    “殿下，您多用些菜，少飲些酒，不然一會(huì)兒出去受了風(fēng)，又該頭痛了?！迸徵谝慌詣竦?，說著還朝沈棠使了個(gè)眼色，示意她替宋凝布菜。

    沈棠避開裴琰的視線，權(quán)當(dāng)沒明白他的意思。

    宋凝垂眸，又飲下一杯酒，裴琰這下索性直接對(duì)沈棠開口：“沈姑娘，還愣著做什么，快給殿下布菜吶?！?/br>
    “……”

    沈棠暗暗瞪了裴琰一眼，不得不拿起銀筷，視線不斷地在桌案上來回梭巡。

    最終，落到那道“野山椒蒸冬瓜”上。

    宋凝不吃辣。

    沈棠勾了勾唇角，夾了一片冬瓜至他面前的碟子中。

    侍立在一旁的裴琰眼皮子狠狠一跳，剛想攔下，卻見殿下只淡淡瞥了沈棠一眼，便放入口中，慢條斯理地咽了下去。

    裴琰于是閉緊自己的嘴巴，好好的當(dāng)他的擺設(shè)。

    沈棠瞧宋凝兩三下吃完，心中也是有些詫異。

    從步梯摔下時(shí)先著地的那處，至今還隱隱作痛，沈棠咬了咬唇，恨恨抬起手腕，又去夾了菜椒筍尖過來。

    又是菜椒，又是筍尖，都是宋凝不喜的菜式。

    裴琰這下不止是眼皮子在跳，便是連嘴角都開始抽搐起來。

    若不是清楚，沈棠定然不會(huì)知曉殿下的喜好，他都要以為，這姑娘是故意撿著殿下不愛吃的往那塞呢。

    沈棠好整以暇的瞧著宋凝，他吃的速度比之前稍緩，不過卻還是連眉頭都未蹙一下。

    沈棠驚了，宋凝莫不是轉(zhuǎn)性了不成？他不是不喜歡吃這些的么？

    以往在陶然居用膳時(shí)，他哪回不是嫌動(dòng)嫌西的使勁兒折騰她？

    沈棠依著前世的記憶，又七七八八的挑了幾樣菜給到宋凝碟子里，可每一樣他都吃的極為痛快。

    看他痛快，沈棠心里倒是不痛快了。

    齋菜的香味縈繞鼻尖，沈棠布著菜，愈發(fā)饑腸轆轆。

    倏然，她眼睛一亮。

    最遠(yuǎn)處的那道綠豆百合蓮子羹，是沈棠最愛食用的羹湯之一。

    她舀了一碗綠豆百合蓮子羹遞給宋凝，“殿下，寒山寺的荷花不比他處，開的嬌艷無比，花期也提前一月，想必這結(jié)下的蓮子也有與眾不同之處，殿下不若嘗一嘗？天熱喝碗冰鎮(zhèn)的蓮子羹，最是利于清熱解燥，安心寧神。”

    蓮子性苦，宋凝最是不喜，她倒要瞧瞧，這回他用還是不用。

    “多謝沈姑娘提點(diǎn)?！彼文浇枪雌鹨荒ɑ《?，用湯匙攪了攪蓮子羹，舀起一勺遞到唇邊。

    沈棠盯著，見他接下來卻停止了動(dòng)作。

    似是終于忍受不住她的荼毒，宋凝道：“沈姑娘，坐下用膳罷?！?/br>
    沈棠勾了勾唇角，揉了揉酸軟的手，總算是可以歇會(huì)了。

    在寒山寺呆了那么久，沈棠早就口干舌燥，頭一道想用的，便是那道綠豆百合蓮子羹。

    綠豆和百合混著一顆顆潤(rùn)白的蓮子，清香隱隱浮動(dòng)。

    沈棠一連喝了好幾口，見宋凝遲遲不動(dòng)，還不忘膈應(yīng)他：“殿下怎得不吃？莫不是不合您的口味？”

    宋凝干脆把湯匙撂下。

    沈棠又舀了一勺子吃下，“味道不錯(cuò)，清香四溢?！?/br>
    宋凝盯著蓮子湯，再一次把湯匙撩回碗中，懶懶道：“這味道有些不對(duì)。”

    “殿下還沒嘗呢，怎得就知道不對(duì)？”沈棠今兒個(gè)也是被他氣狠了，否則借她一萬個(gè)膽兒，也不敢和宋凝這般說話。

    宋凝漫不經(jīng)心的搗弄著碗中的蓮子，“味道用聞就夠了，不用嘗?！?/br>
    沈棠遲疑地?cái)R下筷子，她了解宋凝的性子，擺出這般模樣時(shí)，他便不是在開玩笑。

    宋凝是東宮儲(chǔ)君，莫不是有人想暗殺他，在寒山寺的飯菜里下了毒？

    但他用了這么多道菜，若是見血封喉的毒藥，怎得到現(xiàn)在也沒反應(yīng)?

    莫非……莫非是春/藥？！

    前世這般算計(jì)他的，也不在少數(shù)。

    眼見沈棠臉上神情愈發(fā)古怪，宋凝輕嗤一聲：“沈姑娘，你還是擔(dān)心一下你自個(gè)罷?！?/br>
    “……？”

    她方才盡撿他不愛的菜往他碗中擱，那些個(gè)菜，可沒有這碗綠豆百合蓮子羹有一股臭味。

    宋凝睨了沈棠一眼，緩緩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這蓮子，散發(fā)出一股似是尸體腐敗后，溶于水中的氣味?！?/br>
    沈棠臉一白，見宋凝表情不似玩笑，也顧不上禮數(shù)，捂著唇，起身便沖了出去。

    “真的有臭味？”韓莫緊鎖眉頭，舀起蓮子，放到鼻端嗅了嗅，卻聞不出絲毫異味。

    “殿下，該不會(huì)是您在戲弄沈姑娘罷？”裴琰小心翼翼開口。

    裴琰知曉太子殿下的嗅覺比之常人靈敏，然沈姑娘方才盡撿著殿下的不快踩，殿下戲謔她一番，也實(shí)屬尋常。

    宋凝的視線在韓莫手中的湯匙上落了落，嗤笑一聲：“裴琰。”

    “奴才在?！?/br>
    “不若這碗蓮子羹，你都喝下去？”

    “……老奴不敢?！?/br>
    他確實(shí)是故意戲謔沈棠，在她遞過來那道蓮子羹時(shí)，他已然聞出了不一般的味道，又聯(lián)想到方才韓莫與他說的那番話。

    放生池中，除了放生，還有……

    殺生。

    第20章

    沈棠腳步微顫的回了禪房，再一看宋凝臉上的凝重，心頓時(shí)涼了半截。

    “立刻封鎖寺廟?！彼文⒉[雙眸，屈手敲了敲桌案，“排查的重心，擱在放生池?！?/br>
    沈棠渾身一僵，一張小臉成了慘白色，顫顫巍巍的道：“殿下，亂開玩笑……是會(huì)死人的?！?/br>
    宋凝睨了沈棠一眼，身子往后一靠，懶洋洋道：“也許真的死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