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煞 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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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輾轉 蘇合正唉聲嘆氣煎著藥,一襲陰影投下來。甫一抬頭,秦王殿下一張冠玉面龐帶著兩分笑意投過來,連帶著手中一段烏黑的草藥根須落入釜中。 “何物?作甚?”蘇合大驚,只伸手要挑出來。 “我乏得很,想多睡會。”蕭晏攔住他臂膀,笑得虛弱又討好。 蘇合瞧他神色,回頭看多出的那味藥。 乃川烏,主麻沸,止痛,有安神之效。只是量多催夢、致幻。 蘇合扶額,自給這人治愈了那頑疾,每年到這日前后,便可勁地折騰。 “他日若師門清理門戶,還請秦王殿下作證,在下這廂完全是被權貴脅迫,身不由己。” “本王在,沒人敢動你?!?/br> 用藥歇下,蕭晏醒來時,已是第三日傍晚時分。 他在冰棺前站了半晌,出來合了內室的石門。然后啟動機關,打開密室正門,迎著夕陽余暉瞧了會。 光影偏轉,投下他一抹狹長的影子。 孤影橫斜。 他垂眸看著,時光有一刻仿佛是靜止的。 漫天霞光灑入室內,靠在外廳座上打盹的蘇合蹙眉睜開雙眼,辨清門口人影,又側目看了眼滴漏。 “我當殿下要到明日百花宴方醒,不想能早一日醒來。” “她沒有入夢。”蕭晏低聲道。 蘇合知他所指何人,只望著那扇已經關閉的內室石門,無聲嘆了口氣。 “亡人好入夢,多半是對人世尚有執(zhí)念。然殿下所求,乃生者入夢,難免貪心?!?/br> 蕭晏聞言,未再言語。只合了合眼,轉身行至案前,問,“卷宗呢?” “嗯?”蘇合還來不及從他傷春悲秋的兒女情懷中回神,便見眼前人已復了清明相。 “卷……那里!”蘇合倒回座上,抬了抬頭,指向一側的香楠博古架。 “抱上,送來本王書房!” 方外的神醫(yī)看著堆起如小山般的卷宗,無語望天。 這偌大的秦王府是養(yǎng)不起侍者了,逮著他一只羊死命薅。 * “本王從前院喚人取卷宗,再送來這書房,來回不費時辰?”蕭晏批閱著近一月累積起來的卷宗,頭也未抬,只挑眉道,“你配劑藥都不利索,賣個力氣總能吧?!?/br> 蘇合拎蓋拂盞,一口茶未咽進口去,整個氣笑了。 就這幅德行,伊人不入夢,實在太合理了。 晚膳亦是在這書房用的,實乃秦王殿下多日未理事,兵部送來要求決策蓋章的事宜太多。 蕭晏一目十行,過目不忘。 待晚膳畢,已經理出此間幾樁最為重要的事宜。對事點人,半個時辰后,左右侍郎、三司郎中、員外郎共八人,齊聚秦王府中。 兩年一度的武舉科考,城防六品武官的任職,禁衛(wèi)軍該年度春秋季新入伍士兵的集訓,以及邊地要求兵器的調新,這四事議下,已是月上中天。 蕭晏捏了捏眉心,吩咐上宵夜。 儼然,這加議會還沒完。 諸人暗里眼風互相掃過,不約而同推了推右侍郎。 兵部右侍郎楊素懷,是蕭晏的表舅父,即便這兵部七成官員都是蕭晏一手提拔,皆為親信。但沾親帶故總是更好說話些。 楊素懷拱手道,“殿下,夜已深,不若明日府衙再議?!?/br> “怎么,難得召你們加時上值,這便有意見了?讓主簿成倍算上工時,本王私庫補你們。” “殿下說笑了,臣等不是這個意思。”楊素懷被噎了回,只得干笑道,“實乃臣等瞧著殿下精神稍好些,還請殿下好生保養(yǎng),這公務是干不完?!?/br> 頓了頓,飽經風霜的面容笑意盛了些,又道,“明日殿下有百花宴,更需養(yǎng)著精神?!?/br> 蕭晏幼年封王,十歲起勤政殿聽政事,十四立明堂,十六視察涼州,后入兵部正式入仕,去歲未及弱冠,便已是正三品尚書位,成為六部最年輕的尚書。 長著眼睛的都能看出天子愛子之心,栽培之意。 且入兵部四年來,秦王殿下兩度執(zhí)掌武舉科考,擇人或入禁軍衛(wèi)隊,或入京畿城防,或調往邊地歷練,品階雖都不高,但皆任職地恰到好處,皆有用武之地。 昌平二十五年,西北線上回紇犯境,時值當地大旱。更是由秦王殿下直接從洛陽世家征糧,督軍押送糧草,解決了英武軍后顧之憂,打退回紇。 兵部在其手中四年,隱隱已有引領六部的趨勢。 如此政績加身,儲君之位不言而喻。 可惜,天不遂人愿。 當年賢妃懷胎之時,受后宮毒害,中劇毒,使這秦王殿下生來便得了胎中帶毒的頑疾之癥。 平素還好,文武不差,然但凡發(fā)病,真是今日不知明朝事。 這廂在場諸人,尤記月前,陛下的萬壽節(jié)上,秦王殿下將將起身賀壽,一杯敬酒還未飲下,便面色發(fā)白,渾身痙攣,一頭栽倒在地。 太醫(yī)署并著方外藥師谷就時搶救,整整兩天一夜,方將人從鬼門關搶回來。以往不是沒有發(fā)作過,但此番發(fā)病較之上次,距離甚近,且救治所用時辰更是翻倍地長。 陛下都恩準了其養(yǎng)病,下旨群臣無事不得叨擾。這廂兵部的屬臣們,哪個還敢跟著沒命似地干活。 只盼著細水長流。 蕭晏今日已經兩回聽到“百花宴”三字,面色便有些發(fā)沉。 偏楊素懷一心想著表姐賢妃娘娘兩眼含淚的哀戚模樣,絲毫未見外甥不豫神情,只繼續(xù)掏心挖肺、忠言逆耳道,“臣以為,殿下貴為皇子,自當擔社稷之責,承宗廟之重,為大郢開支散葉?!?/br> 眾人附和,道應如是。 “如何開枝散葉,明日之百花宴方是殿下的第一步?!睏钏貞褜ぶ馍樕?,將話道來。 蕭晏食指扣著桌案,低笑了聲,抬眸尚是清風潤面,君子如玉的矜貴模樣。 “臣等附議!”夜深人靜里,諸人聲色更顯整齊劃一。 “爾等之意,盼著本王早日娶妻生子——” 諸人聞言,正欲頷首展顏,卻被后頭的話壓下嘴角。 “如此,要是本王哪日薨逝便也不怕了,你們亦可輔佐小主子?” 時值侍者送膳而來,蕭晏也不待臣下回話,只揮了揮手,“撤下去吧,莫給他們了。” 蕭晏持勺飲了口湯羹,“按諸位意,本王早些歇息。故而爾等不用膳了,且抓緊將最后一項邊地兵器調新議完,擇出個方子。” 堂中八人,面面相覷,拱手應諾。在秦王殿下那盅香氣四溢的駝峰羹和熱氣騰騰的長生粥中,饑腸轆轆地鞠躬盡瘁,報效家國。 蕭晏用膳畢,亦將他們的話理出關竅。 左右兵器調新,得花錢。 戶部尚書徐林墨是楚王殿下的人,怕是不會把銀子掏給秦王殿下。 諸人意見很統(tǒng)一,將這燙手的山芋遞給陛下即可,讓陛下從戶部掏銀子。 戶部哭窮,可不分天子還是皇子。他就認五殿下一個主子。 縱是到后頭給了,定是拐著彎給楚王鋪路,讓他立個功績。 蕭晏半分露臉的機會都不想給他,只漱口凈手,點了點頭,“此事擱下,不必上奏父皇,本王支會一聲戶部便罷?!?/br> 諸人還欲言語,蕭晏已經吩咐散了。 “那殿下亦趕緊歇下,莫再cao勞憂身,且好生赴明日的百……”楊懷素真心實意,然一想方才那會,遂生生咽了下去。 只打著哈哈,領眾人一道告退了。 * 暮春深夜里,涼意尚存。 兵部左右侍郎同坐一架馬車,一人握著一盞方才被秦王殿下克扣的宵夜用著。 “殿下實在可惜了,得了這么個頑疾,縱是世家高門的姑娘心悅于他,又有哪家愿意守著這空殼度日……”左侍郎盧庭盯著手中的長生粥,仰頭猛喝了兩口,不無遺憾道。 “前些年瞧著,倒是有兩家大族隱約有些個意愿?!睏钏貞寻言捊舆^,“然前歲殿下那般強硬手段,從世家征糧繳銀,除去定北侯府外,其他算是得罪狠了,徹底斷了這路。” “大抵殿下知自己壽數,左右沒考慮這婚娶后嗣之事?!?/br> 馬車駛入朱雀長街,經過摘星望月樓,楊素懷看著三層小樓,輕嘆道,“但愿這沖喜能起些作用,殿下吉人天相。” * 秦王府清輝臺中,蕭晏仰躺在榻上。 子時已過,是下半夜了。然他輾轉反側,并無睡意。 明日府中開百花宴,諸人皆翹首期待,唯他半點不想。 上月初,因探子得了霍靖在西北練兵的消息,為折他兵甲,遂在天子萬壽節(jié)時鬧了那么一出,又借其胞妹之口轉達。 本是一舉多得的好事,既可早些打發(fā)了霍青容那點兒女心思,又能斷了霍靖臂膀,還能徹底阻止洛陽世家望族送貴女入他府邸的念頭。 然當是戲演的太真,累自己母親傷心掛懷,求著旨意要開這么場百花宴,以作沖喜。 這京畿高門的念頭是絕了,邊地想入洛陽政權中心的一些小族,卻是撿到了機會。 暗子這些日子送來的訊息中,摘星望月樓可是住滿了邊地官吏之女。 蕭晏扣著床榻,喜憂參半。 喜的是,那處樓中有蒼山派的三個女子,扮作了這廂參宴的秀女。 西域蒼山派,是她的師門,是霍靖的人。如此可再拔去一波他的勢力。 只是可惜,按前世時辰,眼下她當還在密訓中,兩年后才會入府。 兩年后—— 蕭晏心跳的厲害些。 她若是見這王府后院,已曾有她人入住,他要怎樣解釋這九曲十八彎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