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非無窮，莫若以明?！苯翊芜@聲音倒有了些生氣，又道，“既已修心，何故抱殘守缺，執(zhí)著一念？”

    東華反問：“何為殘？何為缺？凡物無成與毀，復(fù)通為一?！?/br>
    那聲音流露幾分贊賞：“不錯，唯達(dá)者知通為一?！庇謫?，“以汝之見，何以修心？”

    “沖淡平和、寧靜致遠(yuǎn)是修心；輾轉(zhuǎn)磨礪、通達(dá)大道亦是修心。與其避世遠(yuǎn)遁，勿使染塵埃，不若披肝瀝膽，明鑒破是非。圣人和是非而休乎天鈞，以出世心修入世道，以道樞破萬劫，何如？”東華答得十分堅定。

    那聲音沉吟了片刻道：“雖萬難而不破？雖百折而不回？”

    “雖萬難不破！雖百折不回！”

    那聲音轉(zhuǎn)眼又道：“何謂正邪？正邪有定乎？”

    “應(yīng)運而生謂之正，應(yīng)劫而生謂之邪。內(nèi)便于性，外合于義，循理而動，不系于物者，正氣也；重于滋味，yin于聲色，發(fā)于喜怒，不顧后患者，邪氣也。正邪無定，陰陽消長，皆孕于天道。六界眾生，五族蕓蕓，或有清明靈秀，或有殘忍乖癖，正氣之所賦、邪氣之所秉，不以族分、不以人定，守正者皆可譽之，挾邪者皆可撻之?！?/br>
    那聲音又拋出個問題：“大道恒常，死生無常，何解？”

    “死生，命也；夜旦之常，天也。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終天年而不廢，何須解？”

    那聲音哈哈一笑：“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小兒略有進(jìn)益，望汝銘記今日之心?！?/br>
    東華原以為與那聲音的對話到此即為收尾，誰知片刻之后，那聲音又驀的補了一句：“大成若缺，大盈若沖，福禍相依，孰知其極！”

    之后，四周徹底恢復(fù)了寧寂。

    一番思辨之后，東華倒覺得清明不少。

    兩次在似夢非夢時有同樣的境遇，應(yīng)非偶然。那個聲音雖未多說，卻字字箴言，對他內(nèi)心深處的問題給出了點撥，他心中感佩，對其身份也隱約有些猜想。

    他問什么是修心、什么是正邪、什么是生死，又問能否忍受痛苦磨折，實則是點出求道之路的恒常與莫測，恒常的是艱難，莫測的是機(jī)遇。無論是凡人、仙者或是他這所謂的尊神，于大道而言都只是滄海一粟。求道，不能只求安逸、超脫；悟道，也不能只靠紙上談兵。

    鳳九當(dāng)日曾問，為何從前成天打打殺殺，后來佛理還習(xí)得通透。其實這兩件事并不矛盾，打殺只是行，行不是重點，重點是以什么心來御行。

    正如他與那個聲音所說，大道對于通達(dá)者來說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萬事萬物在變，而大道不變；大道的形式會變，但大道的實質(zhì)永存。

    比如緲落與姬蘅，雖則是不同的人來挑起爭端，但對于大道而言都是代表劫難的一方，時光推演到某處，正邪消長到哪里，自有彼時該應(yīng)的劫、該承的果，不是她們也會是別人。

    是與非，黑與白，此與彼，自始至終都存在，無論是仙是魔是人是妖并無區(qū)別。

    有鑒于此，從遠(yuǎn)古洪荒里走來的東華始終覺得，歷練才是錘煉心志的良方，對修為是，對成長也是，在一次次自問與他問中去偽存真，方能堅守本心、圓融通達(dá)。

    而說到感情，他雖希望與小白過上平淡和暖的日子，卻也知道等待他們的從來不是坦途。

    天道與天命，給了他很多，讓他承載了很多，也讓他失去了很多。

    然而，從最初天命所說的無緣輾轉(zhuǎn)走到今日，千回百折之后，他與小白羈絆日深，即便各自傷痕累累，他仍難掩歡喜，所謂天命并非一成不變，所謂無緣也早已變了模樣。

    小白雖小，卻與他心意相通、攜手與共，如今他可以毫不猶豫地說，他們才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雙！

    能平淡地安享和樂固然好，但要歷經(jīng)歲月淬煉后的平淡才是他所追求的真，才是他想印證的道。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艱難險阻他不怕，大不了披荊斬棘、砥礪前行，他只想抓住彼此的每分每刻，成就最好的點點滴滴，無論付出什么代價。

    為了這句話，他還要努力與小白團(tuán)聚，這才是現(xiàn)下最重要的事。

    離開那個聲音，東華又在無盡的黑暗中下沉了許久。

    近來黑暗中漫上了淡淡的迷霧，迷霧深處隱約有了些光點，光點零星綴在黑幕中明滅閃耀，像極了銀輝熠熠的天河。

    他有預(yù)感，轉(zhuǎn)機(jī)也許即將到來。

    一日，他醒來后發(fā)現(xiàn)周遭突然亮了許多，不知什么時候他從黑暗中投入到一片白光里，光線朦朧柔和，一樣的分不清上下左右，卻有些細(xì)微的聲音傳來。

    他聽到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鳳九的聲音。

    她清似春雨的嗓音輕言細(xì)語，正在同誰說話：“小家伙，怎么又趴到父君身上去了！你這么壓在父君胸口，他該難受了！”

    細(xì)弱的聲音應(yīng)答道：“嚶嚶，嚶嚶?！?/br>
    “哦，你說父君身上冷，給他捂捂呀，真乖！不過，咱們別壓在父君胸口好不好，你這么重！”鳳九依舊輕聲說道。

    “嚶嚶嚶！”小小的聲音似乎有些不滿。

    “還說自己不重，看看是誰吃成了小圓球呀！滾滾哥哥小時候都沒有這么圓！”鳳九的聲音中帶著些笑意。

    “嚶——”

    “怎么，生氣啦？好了好了，娘親不說了，要不，來給父君捂捂手吧！”鳳九柔聲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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