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名叫王則，家住大柳樹村，前幾日，他借了船去河對岸朋友家借錢，黑燈瞎火的，他一心劃船，沒有注意，到了岸邊才發(fā)現(xiàn)船上趴著一個(gè)昏睡過去的姑娘。

    他嚇了個(gè)不輕，請了村里的老婆婆給這姑娘看病換衣裳，好不容易借來的錢，一下子就花了個(gè)七七八八。

    那老婆婆開始還不肯救，這姑娘來歷不明，她怕沾上什么官司，王則只好撒謊，說這姑娘是他的親戚，家里父母沒了，萬般無奈之下過來投奔他。

    老婆婆心中狐疑，把了脈問王則：“她懷孕了？”

    王則臉頰一紅，急中生智說道：“婆婆，晚生說了謊，這姑娘和我情投意合，卻被父母拆散，她有著身子，心中害怕，只能過來找我。”

    他看了一眼姑娘濕漉漉的烏發(fā)，說道：“她在河邊哭了一場，說要投河自盡，我還不容易才攔下她，婆婆，你定要救救她?！?/br>
    老婆婆猶豫良久，看在王則平日里總是幫她的份上，還是嘆口氣給這姑娘換了衣裳熬好了藥。

    幾日過去，這姑娘藥吃了不少，可是依舊不醒。

    王則估摸著手頭的銀錢，心里未免也開始焦急。

    他伸手給姑娘擦汗，有些害怕有些悔意，說道：“可別讓我白救一場啊……”

    他用濕帕子擦到了姑娘的額頭上，忽然發(fā)覺這姑娘長長的睫毛輕顫了一下。

    王則頓時(shí)滿臉喜色，他將帕子扔入盆中，問道：“姑娘、姑娘、你醒了？”

    趙蘅玉從一段長長的夢中醒來，她睜眼，迷茫了片刻。

    面前一個(gè)二十多歲的男人坐在她面前，對她一臉關(guān)切，趙蘅玉從未見過這個(gè)男人。

    她擰眉，慢慢想起來昏迷之前的事。

    她隨季恒逃到了船上，天還沒亮，就被趙珣找到了。

    趙珣逼迫她回去，威脅季恒如若不從會(huì)誅他九族。

    她于是跳下了船。

    她這樣做，可以算得上是孤注一擲了。但只有這樣做，她才能夠逃離趙珣。

    只有她消失了，趙瑜和嘉太嬪才能暫且安全。

    趙珣才能投鼠忌器，試圖從季家人口中得到線索，從而保全他們一命。

    而她若回宮，趙瑜立即會(huì)成為趙珣的眼中釘，季家人叛國之罪連同今日之罪只怕難逃一死。

    趙蘅玉在江面上艱難鳧水。

    趙珣可能并不知曉她會(huì)鳧水，小時(shí)候，父皇疼愛她，會(huì)帶她去行宮，教她鳧水。

    而趙珣并沒有資格隨行，趙蘅玉顧及趙珣的心情，從未說過父皇和她的事。

    江上水寒，可是尚未到深秋，還是可以忍受的。

    只是她畢竟懷著身子，游到一半，就沒了力氣，她頭腦一陣一陣地發(fā)昏，絕望之際，她看到一只系在岸旁的小舟。

    趙蘅玉漸漸回神，帶著些微警惕，又有許多感激，她看著面前的王則：“……公子，是你救了我？”

    作者有話說：

    第82章

    黃河之行無疾而終, 眾人只知道，天子和那位尚未冊封的皇后，去時(shí)是一雙人, 回來卻是形單影只。

    轉(zhuǎn)眼已過去三個(gè)月，宮里仿佛一切都沒變, 又仿佛一切都變了。

    這三月里，趙珣四處尋找趙蘅玉的下落, 可是無功而返。冷靜下來后, 他開始處置籌劃這件事的季家人還有斐文若等人。

    從他們口中得不到半點(diǎn)有用的消息，趙珣氣急，將他們通通下獄。

    這一日, 斐苑娘為兄長求情之事, 來到了宮中。

    她已有了幾月的身孕, 又因?yàn)槿~九郎的緣故, 趙珣網(wǎng)開一面, 沒有將她下獄。

    葉九郎扶著斐苑娘走進(jìn)宮門, 他滿臉不贊同說道：“你明知為此事求情為引得圣上發(fā)怒，為何非要來？”

    雖然他不贊同, 可他并沒有憑借夫君的身份強(qiáng)行阻攔斐苑娘。

    斐苑娘撫著肚子，格外溫柔, 她說道：“你不必?fù)?dān)心，若我來會(huì)觸怒圣上，那他見也不會(huì)見我，怎會(huì)讓我入宮。”

    她嘆了口氣：“不光是為了我兄長的事, 我進(jìn)宮, 也是想祭奠故人?！?/br>
    三月前, 趙蘅玉落水而亡, 趙珣將她的尸首一路運(yùn)送回京，直到下葬，他也不敢去看上一眼。

    他不曾立碑，不曾祭奠，仿佛趙蘅玉并沒有死。

    斐苑娘曾去瞧了一眼，趙蘅玉已經(jīng)浮腫到無法辨認(rèn)，她看了傷心不已。

    斐苑娘回府后，悄悄給趙蘅玉點(diǎn)了香燭，燒了紙錢。

    她心中想著，趙蘅玉在下面實(shí)在可憐，聽聞宮中不許祭奠，她想進(jìn)宮問問趙蘅玉的貼身宮女，她能夠幫忙做些什么。

    斐苑娘走進(jìn)太和門，對葉九郎說道：“不必?fù)?dān)心，我馬上就回?！?/br>
    葉九郎松開了手，看著斐苑娘跟隨小太監(jiān)往前走，他不放心說道：“我這就去乾清宮，以免圣上發(fā)怒，我能說上兩句話?！?/br>
    斐苑娘先跟著太監(jiān)去了趙蘅玉生前居住的延福殿。

    延福殿的女主人已經(jīng)香消玉殞，但斐苑娘來到這里的時(shí)候，很詫異地發(fā)現(xiàn)，這里宮人依舊井然有序匆匆忙忙，仿佛趙蘅玉依舊在。

    斐苑娘心中有忍不住的驚愕和驚恐，她身側(cè)的太監(jiān)小聲告訴她：“這是圣上囑咐的，延福殿一切照舊，每日早上，都燒了熱水送到寢殿，備好早膳、午膳、晚膳，被褥子熏好香，晚上又送一道熱水，瑣碎的小事，一件都不肯拉下……”

    斐苑娘望著趙蘅玉寢殿那扇半開的窗子，里頭宮女針線和帕子送到矮榻上，接著往香爐里放了云母。

    他們悉心照料著那位回不來的娘娘。

    斐苑娘一怔，心中忽然覺得趙珣有些可憐可悲。

    太監(jiān)對斐苑娘說道：“葉夫人稍等片刻，燕支姑姑和花鈿姑姑應(yīng)當(dāng)一會(huì)兒就過來?！?/br>
    斐苑娘輕輕頷首，她走進(jìn)了趙蘅玉的寢殿。

    她心情悵然，抬眼環(huán)視著趙蘅玉生前居住的地方。

    桌椅擺件都是一塵不染，香爐升騰起裊裊青煙，床榻下一雙錦鞋隨意擺著，仿佛伊人就在床榻上，酣夢未醒。

    斐苑娘慢慢走到床榻邊，心情沉沉地伸手撩開重重垂帷。

    她眸子猛地睜大，難以自控地往后退了好幾步，差點(diǎn)摔倒之際，身側(cè)有宮人扶住了她。

    榻上赫然睡著一尊白玉雕刻的人偶。

    那人偶是照著趙蘅玉的模樣刻就的，它微微闔著眼，仿若睡去了，它身上穿著大紅的嫁衣，看起來滲人得緊。

    “斐姑娘?！?/br>
    斐苑娘回神，看到了扶著她的燕支。

    斐苑娘又往床榻上望過去，她嘴唇囁嚅，是被嚇得有些狠了，她喃喃道：“這是……這是什么……”

    “你連她也不認(rèn)識么？”

    殿門口傳來一陣冰寒的聲音，斐苑娘抬頭望過去，看見趙珣逆著光站在那里，斐苑娘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覺他周身有股濃稠到揮之不去的黑氣。

    斐苑娘愣愣道：“她？這是……”

    “是蘅蘅?！壁w珣走近了，斐苑娘這才看清楚他的神色，他是在微笑著，這微笑卻令人毛骨悚然。

    斐苑娘求助般地看向了燕支，燕支捏了捏斐苑娘的手臂，低下頭來，說道：“葉夫人，這是我家公主啊?！?/br>
    斐苑娘一時(shí)間感到渾身發(fā)毛，而后她看見燕支對她使了眼色。

    她頓時(shí)反應(yīng)過來：“原來是公主?！?/br>
    趙珣面色發(fā)沉，聲音低低：“她尚在熟睡，你怎可在此驚動(dòng)？”

    斐苑娘也輕聲道：“臣婦這就告退?！?/br>
    斐苑娘和燕支一起走出了殿門口，她回頭，看見趙珣將那人偶扶了起來，一臉溫柔地梳著它頭上的烏發(fā)。

    斐苑娘不敢再看，慌忙別開了眼睛。

    片刻后，李德海小跑著走了出來，他說道:“葉夫人，圣上說公主睡了，不欲被人打擾，還請葉夫人移步乾清宮說話?！?/br>
    斐苑娘已經(jīng)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只能跟著李德海來到了乾清宮。

    乾清宮前殿庭敞亮，朗朗日光照耀，斐苑娘全身的森冷之感終于漸漸褪去，她看見葉九郎站在陽光明媚的廊下，她心中大定，兩人相視而笑。

    趙珣不知何時(shí)來到了斐苑娘身后不遠(yuǎn)處，他望著斐苑娘和葉九郎相視一笑，也許是陽光太盛，他覺得分外刺眼。

    為何別人可以相守，他和趙蘅玉卻不能。

    他憎恨天下有情人，他恨不得……

    葉九郎回過頭來，因被撞見和妻子親密而稍顯害羞，他行禮道：“陛下?！?/br>
    趙珣緩緩抬起手，將心中郁卒之意慢慢排遣。

    趙珣在乾清宮見斐苑娘。

    他高坐御座上，對斐苑娘說道：“她平日里會(huì)歇息到丑時(shí)，估摸著也快到丑時(shí)了，你去和她說一會(huì)兒話，便出宮吧，其余的事不必多提?！?/br>
    斐苑娘感到身上莫名發(fā)冷，她懷念趙蘅玉，但絕不會(huì)去假裝一只人偶是趙蘅玉。

    她抬頭說道：“陛下，臣婦還有一事要說?！?/br>
    趙珣眉毛豎了起來，帶著薄怒說道：“若是要給你斐家人求情，便不必再說，退下?！?/br>
    斐苑娘忍住心中一瞬間的膽怯，凜然說道：“陛下，我此行來，的確是為我斐家求情、為公主全家求情，公主已然仙逝，陛下卻苛待其家人，公主在九淵之下怎能放心？”

    趙珣猛然站了起來，暴怒道：“你放肆！”

    斐苑娘此刻已經(jīng)不再膽怯，她說道：“陛下對公主情深，可公主為何情愿跳入黃河，也不肯留在宮里？陛下從未想過嗎？”

    趙珣額上青筋直跳，他從劍架上抽出了長劍，但斐苑娘絲毫不懼。

    葉九郎見狀不顧一切跑了進(jìn)來，攔在斐苑娘面前，顫聲道：“陛下！”

    他扯住斐苑娘的胳膊：“苑娘，回去。”

    斐苑娘卻跪了下來，她道：“‘子之愛人，傷之而已，其誰敢求愛于子？’陛下從未想過公主要什么，強(qiáng)留她在身邊、傷害她的家人，或許陛下想要的從來不是公主本人，那沉睡延福殿無欲無求的人偶，才是陛下想要的吧？”

    斐苑娘看了一眼葉九郎，她說道：“臣婦從前……也戀慕過陛下……后來臣婦知曉了陛下和公主的私情，只覺恐懼，心灰意冷。”

    葉九郎怔怔放開了手，但斐苑娘卻握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