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旁邊拉拉扯扯的，天艾找進(jìn)床位后沒有急著躺下，而是拍拍蕭梧葉的肩問：你要不要試試我的枕頭?

    蕭梧葉正盯著大殿房梁發(fā)呆：我?

    天艾說：你剛才不是說睡眠有問題，這個枕頭是真有用的。

    蕭梧葉挪了挪脖子：可以，試試!

    *

    這一夜，張立坤口中的山精并沒有出現(xiàn)。

    身旁不到一會兒，鼾聲漸起，磨牙入勝，天艾翻了兩個身很艱難地慢慢睡著了，只有蕭梧葉枕在那只藥枕上，手背墊在后腦勺，無論如何都閉不上眼。

    說真的，她怎么可能睡得著呢。

    如果不是龜爺幫她捋了一下前塵往事，她都快要忘記自己同是孤兒絕戶的人設(shè)了。

    出生不詳，父母不詳，一身毛病惹來一堆黑鍋，連和過去的匆匆告別都是不那么光明磊落。

    原以為人生的下半場不過是一條路走到底，了卻心愿，得過且過。運(yùn)氣好的話，追到根問到源，在新的地方開始新的人生，賺錢糊口，有情還情有債還債，也就算了。

    現(xiàn)在老天爺突然松了口子，說她很可能是個陰陽師，那她曾經(jīng)夾在蕭家陰陽家之間，個中來龍去脈會簡單嗎?接下來的路是如愿到頭，還是會無止境延伸下去?

    她翻出口袋里隨身攜帶的、送寒送給她的那支口紅，輕輕扭開，膏酯紅得鮮亮誘人。

    此刻她心里想到了很多很多，譬如蕭家對她的冷漠，陰陽家的神秘詭譎，還有送寒她可能是陰陽師的身份，送寒清楚嗎?

    *

    蕪雜亂想中，蕭梧葉終于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道是否是藥枕發(fā)揮了它的神奇效用，進(jìn)入深度睡眠的那一刻，蕭梧葉只覺得全身漂浮，像于半真半假間，踏進(jìn)了一個海綿包裹的柔軟世界。

    她不明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身前左右，全是透明伴有氣泡的半流體質(zhì)地。

    漩渦似的軌跡嵌在這些流液中，長長的沒有盡頭，像飄帶，像綢布，也像一道頭也不回的通途。

    你又來啦?

    很快，身后不知是從哪里、用什么方式走過來一個人。

    蕭梧葉推開眼前半流動的液體，轉(zhuǎn)頭一看，只見這人飽經(jīng)風(fēng)霜，粗衣長褲，腰間還別著一排常用的小刻刀，面容以及裝束都不陌生是上次在黃樹林邊見過的，刻著木牌，額頭有烏紫印記的那位大叔。

    是你?

    這次不叫她暮暮了?

    大叔走到她手邊，輕輕剝開眼前填滿視線的氤氳水汽說：進(jìn)去看看?

    什么東西，說看就看?

    不等蕭梧葉衡量利弊，大叔在她肩頸后用力一推，連人帶物，半流體的稠液隨之涌動，越來稀薄，越來輕快。

    蕭梧葉為之一頭扎進(jìn)了冰涼。

    隨著凝滯狀態(tài)被打破，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身處的原來是一道湍急不息的河流!

    水花濺動耳膜，嘩嘩嘩的聲音拍打她大腦皮層的每一處神經(jīng)。

    但除此之外，她并沒有溺水后的窒息和缺氧的感覺，她就像一個絕緣的人形氣泡，掉進(jìn)了一個剛剛按下啟動鍵的河道中，隨波逐流。

    同樣自流而下的，還有河道里的一個小女嬰。

    嗚嗚哇哇，大口大口地吞進(jìn)了遠(yuǎn)超過她這幅小身子的充水量。

    蕭梧葉本想游過去救人，結(jié)果在她之前，一個挽著發(fā)揪，形象亂糟糟的中年男人，二話不說從石埡上跳進(jìn)了河底。

    岸上的人問：怎么樣!

    他把女嬰舉出水面大喊：快快，心肺復(fù)蘇!

    畫面一轉(zhuǎn)，蕭梧葉來到一條山路，山路一人寬，路邊有野花有小碎石，還有一只灰黃白三色相間的小野貓。

    一個年齡七八歲的小女孩背著書包，鉆進(jìn)草叢，將小野貓連拖帶拽拉出來，抱著跑上山，一間道觀。

    傳來聲音問：師父，我能不能養(yǎng)這只貓!

    畫面再度出現(xiàn)變化，路變寬了，草裁短了，來往在這條山路上的女孩梳上小馬尾，個頭漸漸逼近一米三。

    跟著女孩的腳步，蕭梧葉爬上了有些熟悉的臺階，抵達(dá)女孩的住處，也就是那間道觀正是逍遙觀!

    蕭梧葉站在觀門前一頭霧水，繼續(xù)跟著女孩走進(jìn)這個她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小庭院，前方蓮池大殿香火杳杳，木質(zhì)地板傳來一聲凄厲的貓叫聲。

    果不其然，張立坤也在這兒，年輕了幾歲的樣子，脾氣也大了不少。

    正拿著長棍敲打在小野貓的腦門上，大聲喝道：這已經(jīng)是第五回 了!我說過什么，天璣鎖不是玩具不是玩具!小艾，你趁早把它從哪抱來的送回哪去!

    女孩稚嫩的面龐此時才漸漸清晰，是十二三歲的小天艾，穿著男士道袍改縫而成的長袖長褲，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言不發(fā)。

    小貓?zhí)映龃蟮?，她也沒去找，靜靜看著張立坤說：我只是想有個伴。

    張立坤急得在門前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那你可以去養(yǎng)只鳥，養(yǎng)條魚，桑桑太野太不受管，你知道天璣鎖對我們意味著什么，哪天真要是因為它而毀在我們手上，還不如提早一刀殺了我!

    天艾很不解地就這么看著他，眼底有很多東西相互拉扯，左右駁斥，但最終仍是匯于沉默。

    畫面來到一天夜晚，狂風(fēng)大雨，電閃雷鳴。樹枝在寂靜的山嶺上張牙舞爪，每每重重壓下腰，都似要將孤獨(dú)羸弱的逍遙觀生吞活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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