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執(zhí)未語，略一頷首示意她歸座。

    江念珠暗中剜了江念晚一眼，如今卻也實在不好發(fā)作了，只得回身坐下。

    江念晚微怔，一瞬間心跳得厲害，只低頭瞧見他深玄色的官服，官服底邊繡著一輪潔色松鶴，同那晚他沖入火海的服飾一般無二。

    猶在怔愣之時，忽而見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到自己面前，他手上執(zhí)著那只玉筆，遞與她。

    只懸垂裂了，應(yīng)該不影響使用，九公主且先將就著，仔細(xì)割了手。他聲音很淡，同方才一樣無波無瀾。

    他向來對她不冷不熱，拘著合宜的禮節(jié)。江念晚從來都沒有想過，這樣高高在上又清冷淡漠的一個人，前世會為了救她沖進(jìn)火海。

    是，察覺已經(jīng)讓他持遞太久，江念晚回過神，匆匆去拿，多謝帝師。

    她的小指不經(jīng)意擦過他微涼的手，卻像被燙了一下，由指尖渡出微不可查的紅意，輕顫了顫。

    江念晚又低了低頭，握緊了手中的筆。

    她有些恍惚，課上講了些什么都不甚仔細(xì)聽，偶爾幾瞬他視線投遞過來，江念晚亦匆匆避開。

    只敢在他低頭時，她才敢去看。

    朝野皆知，帝師陸執(zhí)面同其人，性情冷然孤絕，如巔上白雪。

    只是山巔之上處處寒冷，白雪終年不化。

    她忽然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見這個男人的時候，他似乎也是這般模樣。

    當(dāng)時她心里空空如也，腦海中只剩下五個字能夠形容他，何處染塵埃。

    那時候大約是他在鏡玄司剛剛上任，宮中得了消息，有好些宮女聽聞陸執(zhí)神人之姿，在不遠(yuǎn)處聚在一起悄然抬首張望。

    江念晚亦好奇得很，扮成小侍女守著一堵墻打算瞧瞧這名動滿京的人到底是何樣貌。

    不想他忽然頓住腳步，遙遙一眼望過來。

    他容色懾人，周身的冷意散了些在天光里。

    江念晚登時愣在原地，一時間竟忘了躲。

    那是早春時節(jié)，天幕微沉，江念晚透過和暖的風(fēng)瞧清那人眼底，似乎見到了些許笑意。

    他神色清和澄明，朝她微揖。

    驚鴻一瞥。

    第2章 允諾

    好了，今日的課就到這里，諸位回去要多加溫習(xí)，明日上治策。陸執(zhí)一句話打斷了江念晚的沉思。

    堂中的人陸陸續(xù)續(xù)收拾，有幾個皇子相約去跑馬場，和陸執(zhí)告辭之后就直奔那邊去了，公主們則幾人攜手而行，堂中不消片刻人就散了個干凈。

    江念晚慣常是被遺落下的人，也不會有人會注意她在做什么。

    她往日里就收拾得慢，可今日和陸執(zhí)單獨在堂中時，卻忽然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局促。

    慌亂之中手腳更不利落，書本竟直接落到了地上。

    她正要彎身去撿，有人卻先拾起了那書冊。

    他持握了一會兒，忽然淡聲開口：明日不要再帶錯書了。

    江念晚動作頓住，目光一點點移到他手上，瞧見自己今日根本帶的就不是他講的策論。

    她臉后知后覺地?zé)饋?，連忙搶過書背在身后。

    陸執(zhí)沒多說什么，回身道：走吧。

    江念晚愣了下，抬頭看他。

    陸執(zhí)垂下眼，道：我要去司禮監(jiān)，與公主同路。

    江念晚眨了眨眼睛，半晌后應(yīng)下：好。

    正值早夏，御花園中蔥蔚洇潤，幽長小路兩旁有浮白的茉莉肆意開著，被暖風(fēng)吹動著香意許許。

    江念晚一直低著頭，和他維持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

    已經(jīng)很久沒有和他這樣并肩走過了，從兩年前的那個冬天開始算起，就再也沒有過了。

    想起那個冬夜，江念晚不自覺地握了握手，眸子更低垂了些。

    他慣常是不近人的模樣，縱使同他走在一起，也是一路沉默，江念晚本想尋些話來閑扯，卻忽然聽得他先開了口。

    公主可是真心喜歡蕭知事?

    江念晚愣了一下，腳步忽然就頓住了。

    前世她這個時候急著去昭和殿見父皇，自然沒能和他一起走，也從未聽過他這般問過。

    你什么意思啊。江念晚將唇抿了又抿，輕聲問道。

    婚姻乃人生大事，我希望公主好好思慮。他仍是那無波無瀾的語氣，好像她做出什么決定與他并無關(guān)系。

    江念晚盯著他挺立的背影，透過燦爛的天光似乎瞧見前世燃上蕭府檐頂?shù)难?。那個時候她執(zhí)意嫁給蕭潤，他什么話都不曾說，在殿下碰見她時也只是點頭致禮賀九公主不日大婚之喜。

    可他明明甘愿罔顧自己的性命沖進(jìn)火海，為她抗下坍塌的橫梁。

    這個人真的是

    江念晚心口一時酸麻，眼眶也不受控制地紅起來。

    見江念晚駐足良久，陸執(zhí)也回過頭來，深眸恰好對上江念晚的視線。

    瞧見其中蘊的幾分委屈和沒由來的惱怒，陸執(zhí)目光一滯。

    我才不喜歡他!蕭潤長得矮脾氣差又不會挽弓，我不嫁!江念晚擦了擦眼睛，兇巴巴地開口。

    陸執(zhí)的目光停在她身上，薄唇輕動。

    蕭知事七尺有余，不算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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