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渡不搭理他可以，談溪卻不能。

    “聞叔叔好?！?/br>
    “嗯?！甭勥h江語氣漠然，視線沒有落在談溪身上半分，看著聞渡，“你們在做什么？”

    聞渡站在臺階上，看著站在臺階下的父親，有點睥睨的味道，“她給我講題。”

    談溪抬眼看他，微微吃驚。

    聞遠江臉色不太好看，這次聞渡月考成績超過這女孩兒好不容易讓他滿意一些，此刻卻叫人家上來講題——叫一個保姆的女兒從地下室上來到主人的家中講題。

    聞遠江出身不好，跟聞渡的母親結(jié)婚后，被人叫了多年的鳳凰男，做不到坦然，他恨不得將所有的窮苦人踩在腳下，來凸顯自己。

    聞渡自然清楚自己自卑又自負的父親在想什么，他這么說也是為了故意氣他。此時見他面色鐵青，壓抑著內(nèi)心翻滾的快意。

    “你有這么差嗎，還要讓別人給你講題?！?/br>
    “嗯，挺差的?！甭劧煞笱艿?，似乎不愿意再和父親多說話。

    聞遠江抬頭看著早已經(jīng)比自己高出大半個頭的兒子，見他眉目間的厭惡神色與前妻無異，只覺得生氣但又一腔怒火無從發(fā)出。聞渡身上一半流著自己的血，卻并未繼承半點自己的氣質(zhì)。

    陰郁的氣質(zhì)。

    聞遠江承認自己的陰狠，他偶爾面對著鏡子，看著自己愈發(fā)陰沉的面容，想起聞渡的母親，那個自小錦衣玉食，在錢堆中長大的女人，想起她結(jié)婚后識別真面目，對自己逐漸生厭，只覺得又恨又無力。

    他看著自己正值最好年華的兒子，從他的面孔中探索出自己年輕時的依稀輪廓，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被下水道的臭蟲在一點點腐蝕，他見不得陽光，就像見不得少年，多看一眼都覺得自己可憐。

    近兩年房地產(chǎn)生意有所下滑，哪怕他手段非常，也感到無力。

    聞渡半闔著眼，毫不掩飾眼中無盡的鄙夷。聞遠江很想沖聞渡大吼讓他滾回自己的房間，但他張張嘴，想起自己曾經(jīng)對聞渡母親做過的事情，喉嚨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一般，竟是一點聲音也發(fā)不出來。

    他嘆口氣，無力地揮揮手，聲調(diào)蒼老，“行了，進去吧?！?/br>
    聞渡帶著談溪進入房間，兩人坐在桌前，面前的玻璃窗上照出兩人的影子。談溪沒有問聞渡為什么要說講題的是自己。

    有些東西，不用說。

    窗戶開著，飄下幾片微黃的落葉，涼風吹進來。聞渡側(cè)過頭，掩嘴咳嗽。

    談溪降手中的保溫杯推到他面前。

    “什么？”聞渡咳得厲害，又因為剛才使勁兒壓抑著，因此眼角微紅，看著竟然有些虛弱。

    “薄荷水?！闭勏p聲道：“昨天就聽見你在咳嗽了，薄荷清涼去火，喝了很舒服的?！?/br>
    她打開杯蓋，水面上飄著三片清脆的葉子，清冽的香氣撲鼻，聞渡忽然知道她身上是什么花香了。

    談溪將杯子遞過去，看著他，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蠱惑，“喝啊。”

    第23章 薄荷水

    聞渡很少接受別人的東西, 但這一次，或許是薄荷清冽，或許是喉嚨痛癢, 反正他鬼使神差地接過。

    入口，是淡淡的清香, 水溫合適，水面微微泛起, 拂過葉片。

    有人覺得薄荷味道刺鼻，聞到倍感不適, 聞渡卻并無這種感受。

    溫水入喉, 喉嚨無比舒適。

    何況這種清涼又甘苦的味道他這幾日早已熟悉。

    談溪歪頭問：“怎么樣？”

    聞渡理智評價，“還好。”

    能從他嘴里聽到一句還好, 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談溪點點頭, 不再說話, 翻看試卷, 很快投入學習中。

    倒是聞渡的筆停留在練習冊上許久，在本子上化開了一個濃重的筆墨點。

    他再次端起保溫杯。

    微微抬頭，水過舌尖, 喉結(jié)滾動。

    在聞渡規(guī)定時間提前五分鐘時，談溪交了卷。

    這是第四次兩人共同學習，目前學習的知識還是停留在力學。聞渡講得很細致，談溪也從不催促，且非常珍惜自己獲得的機會，每一個不會的地方都逼迫聞渡給自己講明白了為止。

    談溪不算太笨, 提點一二就能迅速理解, 所以聞渡并不厭煩給她講題, 甚至有時還能從中獲得靈感。

    江湖高手過招，并非爭個高低，反而更像是相互賜教。

    這是他們二人無法從別人身上獲得的感覺。

    十點，學習結(jié)束。談溪抱著手中的試卷，拿起溫水已經(jīng)見底的保溫杯，與他揮手告別。

    聞渡跟著站起身，看她背影，突然開口，“準備好了嗎？”

    談溪回頭，聞渡站在一米開外的地方，神色疏落，頭頂?shù)睦浒咨墓獯蛟谒哪樕?，愈發(fā)顯得他五官錯落，氣質(zhì)清冷。

    他正在看著自己。

    談溪右眼微跳，“什么？明天的運動會嗎？”

    “嗯?！?/br>
    “還好，重在參與?！?/br>
    無言。

    談溪又揮揮手，“晚安?！?/br>
    “嗯?！?/br>
    談溪輕輕關(guān)上門，身后的光被掩住。

    *

    十月八日，高一高二的同學回到學校。這日天公作美，天朗氣清，萬里無云。九點半，運動會開幕式才結(jié)束。

    學生們怨聲載道，低頭錘錘僵硬的小腿肚，“這也太曬了，好累。”

    第一場比賽是男子一百米預(yù)賽，吳燁代表十七班征戰(zhàn)。

    談溪和王欣與另外兩個女生抱著兩箱礦泉水放到終點線旁邊的草地上。今早比賽的項目多，她們又恰好沒事，就在cao場候著為運動員們發(fā)水。

    聞渡站在不遠處，他倒是沒有項目，跟身邊一個男生不知道在說什么。

    談溪帶著黑色遮陽帽，擋住大半張臉，只露出精巧的下巴，她抬起下巴看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那男生叫周野。

    氣/槍聲響起，看臺上哄出此起彼伏的加油聲。

    王欣跟著興奮地叫起來，“吳燁加油??！”

    吳燁第二個跑過終點線，沒有超過那個體育生，不過這只是預(yù)賽，拿出七八成的力氣就夠了。他繞過裁判，慢吞吞地走到談溪那邊，王欣很有眼力見地早早拿起礦泉水遞到他眼前，順便在他小臂上拍了一巴掌，“吳燁，你太牛了！就比那體育生慢一點?！?/br>
    吳燁捂著自己的胳膊，哎呦一聲，順勢坐在地上，仰著脖子灌水，然后使勁兒喘著粗氣。

    談溪低頭，忍不住拽他起來，“剛跑完步，別坐著。”

    吳燁宛如一灘爛泥，不愿起來。

    周野正巧正對他們，笑著用手肘捅了捅聞渡，“哎，看那兒?！?/br>
    聞渡回頭，走過去提了吳燁一腳，后者一晃，談溪本就輕輕抓著他，這下立刻掙脫，只聽聞渡沒什么感情地開口：“起來?！?/br>
    吳燁撓撓頭，“哥你什么時候這么關(guān)心我了。”

    聞渡垂頭看著他，沒有說話。

    吳燁自己訕訕從地上爬起來。

    此刻正好隔壁跳高預(yù)賽結(jié)束，談溪彎腰抱起幾瓶礦泉水一一發(fā)給他們。

    吳燁勾著聞渡渡肩膀，“哥，你的一千五百米什么時候開始？”

    聞渡還沒開口，廣播中的通知替他回答。

    “請高一高二高三參加年級男子一千五百米的同學在左邊起跑線開始檢錄。”

    聞渡連續(xù)三年參加這個項目，很多同學早已摸清楚，有些女生已經(jīng)在起跑線旁邊候著了。

    因為距離過長，因此這個項目沒有預(yù)賽，直接決出勝負。

    這算是本次運動會的第一個高潮了。

    胡老師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穿著他最愛的綠色條紋polo衫，戴著與衣服相襯的翠綠色帽子，看上去像一棵奮發(fā)生長的草。他捏緊拳頭，“聞渡，加油??！再拿個第一回 來！”

    聞渡穿著單薄的體恤，前面別著號碼牌，下面穿著一條灰色運動褲，比身邊的男神高出半個頭，往那一站，將跑道生生變成t臺。旁邊里三層外三層圍了一群人，女生們興奮地嘰嘰喳喳。

    裁判卻不勝其煩，吹響口哨，“退后退后，不要站在跑道上，你們在影響比賽！”

    談溪不愿意去湊熱鬧，站在cao場的另一頭，守著班里的兩箱礦泉水，聽到了女孩兒們的尖叫聲。

    “你看聞渡手腕上的青筋，好性感哦！”

    “還有手腕上的骨頭，天吶，我好喜歡他的手，細長又有力量。”

    “其實吧，我覺得聞渡看著清清冷冷的，其實很欲，你懂我意思嗎？”

    “我懂我當然懂！”

    談溪熱得犯困，等著他們繞了大半個cao場跑道自己面前時，才睜開眼睛。聞渡在第三位，跟第二位距離不遠不近，與第四位卻遠遠拉開。他看上去不過用了六分力氣。

    四周的尖叫聲似乎并不能為他起到加油打氣的作用，他依舊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勻速向前。

    待他們跑過去，談溪繼續(xù)犯困。

    又跑過一圈，聞渡成了第二位。跟在他身后的小個子男生臉色通紅，緊閉雙眼，看上去快要不行了。

    聞渡還是剛才那副樣子，只是微微低頭，甩了甩發(fā)梢上的汗滴。

    第三圈，聞渡還是穩(wěn)居第二位，跟長相黝黑的第一名隔著大約七八米的距離。

    有女生小聲哀嘆，“聞渡不會得不了第一吧？”

    還差最后一圈，談溪站起身，大聲喊道：“聞渡加油！”

    她站在他前面五六米的地方，他輕輕偏過頭，似乎微微詫異她的突然出現(xiàn)，但是眼神的對視不過一秒，他很快回過頭朝前方看。

    終點線就在談溪的眼前，她沒有挪動地方靜靜等著，大約過去一分鐘，在最后一個彎道的時候，尖叫聲幾乎快要沖破云霄。

    在女生們“聞渡”“加油”的高呼中夾雜著“不要進入跑道”的警告聲。跑道對面的看臺也沸騰起來，大家不再躲在陰影里躲太陽，都簇擁到前排，張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