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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庭有異,其月如血。 只有不庭山才會有這樣的月亮。 她本想感慨一下浮遲的本事,竟然連不庭山的境都能造得出來,心里不知為何又生出一點(diǎn)古怪來。 魔物寄生的蠻荒大漠里,放眼望去只有黑壓壓的云層,云層之下則是暗黃枯草與泥塵滾滾,天地之間都是一片蒙蒙的灰黃。 相凝霜身上還穿著那件她挺喜歡的雪青色云霧綃裙,有點(diǎn)嫌棄這糟糕的天氣,一落地便捏了個訣擋風(fēng),半點(diǎn)沒耽誤,捏決選定了一個方向,便直直向前奔去。 她對造境之法說得上精通,同樣也對如何出境了然于胸,利用法器捏出的壺中境縱使逼真到迷人耳目,卻難以無限延展,只要找出它的折疊之處也就是界限便能出去了。 然而她一連奔襲數(shù)百里,這片茫?;纳蕉枷袷菬o論如何都走不完一樣,未曾發(fā)現(xiàn)一點(diǎn)蹤跡,心底的那點(diǎn)古怪,終于慢慢變成泛起來的冷意。 她好像想錯了。 這里并不是虛假的壺中境,相反是真的。 這里是真正的不庭山。 她指尖都有些發(fā)麻,正想再仔細(xì)看看這里,眼神卻不經(jīng)意間掠過一處,一看之下便愣在了原地。 這是什么 她不由自主喃喃出聲。 不遠(yuǎn)處靜靜地停了一座船。 河是幽冥河,而船,是天上船。 船高千丈,遮云避月,不見長空。船身有五云樓閣,霧氣亭臺,簾櫳金玉,紫煙沉沉,霧閣云窗閎宇崇樓間隱隱約約有迷蒙的人影,像是傳說中上界仙境的物件降至下界,不倫不類的沉默佇立在荒漠之中。 相凝霜脖子都快仰酸了,還是努力抬頭看上去。 在船篷的頂部,一片琉璃珠玉之間,好像懸了片格外明亮的物件,被血月虛虛一映,更是亮如刀光。 相凝霜輕輕偏了偏頭,下一瞬便飛身而起。 她直直朝著船頂而去,長長的雪青色裙擺散在風(fēng)里,像誰家丹青試色的那一筆,血月也化不開的一段風(fēng)流。 就在將將快要觸到船頂?shù)哪且豢?,船身卻驟然爆開青灰煙霧,數(shù)個鬼魅身影從煙霧中閃身而出,相凝霜不得已閃身一避,再次回手,已牽起一道劍光。 她已經(jīng)有數(shù)十年未曾用過劍,但殺這些東西也尚綽綽有余。 一刺、一挑、一捺。 鞚中懸明月,劍杪照蓮花。 她此刻沒什么耐心,劍意也殺氣橫溢,一個不留意便有魔物的血濺在她裙角。 嘶。 相凝霜將剩下的這個魔物重重的踹了出去。 她存了點(diǎn)泄憤的心思,踹的方向直直朝著眼前這座龐大高船,卻沒想到碰不到,只是直直落進(jìn)了河中。 她收了劍落在地上,正要再去探一次那船頂懸掛的東西。 那被她踹進(jìn)河中白死不活的魔物卻直挺挺從河中飄了起來,像是被無形的手指輕巧勾起,又重重地扔回了岸上。 砰! 濕淋淋的尸體砸在了她腳邊。 相凝霜一頓。 緊接著,又飛來一具尸體,砸在了之前這具身上,安安穩(wěn)穩(wěn)的壘了起來。 接下來又是一具。 一共四具尸體,全是她方才動過手的,疊羅漢一樣堆在了她面前。 相凝霜表情不太好看,又緩緩握住了方才收起來的劍。 她此時站著的地方離船很近,船身懸掛的一盞白石燈盞正好在她頭頂亮起,耀如白晝。 下一刻,大船舷梯緩緩而下,正正好落在了她面前的尸堆之上,像是在沉默的歡迎她自投羅網(wǎng)。 相凝霜有幾分譏誚的牽起唇角。 聽說人界的權(quán)貴為登車架時保有儀態(tài),常用白玉青石造上馬石,更尊貴些的,則要以美姬孌寵為用。 這艘樓船的主人也算是會惡心人,湊一堆尸體讓她上船,比瀛洲的妖獸咧嘴笑還要裝模作樣惡意滿滿。 眼下她就是那要被投入鼎鑊的待宰麋鹿,但退無可退,還不如自己上前。 相凝霜嫌棄尸首惡心,飛身而起,輕輕落在了舷梯上,提起裙角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她慢慢地走在船艙里。 船中靜極了,只有她腳踝處的金鈴在走動時發(fā)出的聲響,幽深低沉的響在空蕩闊大的深閣。 她一連上了數(shù)層,每一層船艙都極盡奢華之能事,白玉為磚金作瓦,琉璃明珠剩作花,只存在于上古傳聞的法器堆積如山,萬千修士爭搶的靈石隨意拋擲,遠(yuǎn)處不知何時也隱隱飄來靡靡仙樂,連帶清風(fēng)明月與共,足以讓世間任何一個人不知今夕何夕。 就連相凝霜的腳步,也在眼神觸及到某處時停了停。 那是一枚并不稀奇的玉雀,模樣卻雕得很可愛。 與溫逾白從前給她雕得那只一模一樣,如果摸摸玉雀的尾巴,它嘴里還會吐出玉籽來。 她從前很喜歡這只小玩意。 相凝霜情不自禁的微笑起來,已經(jīng)握住了這只玉雀,就要也試著摸摸它的尾巴。 然而下一刻,她就狠狠的將它砸了出去。 精巧剔透的玉雀一落地,叮叮當(dāng)當(dāng)碎了個透,落在地上卻像紙屑,簌簌一地。 這一舉動來得莫名其妙,原本飄飄飖飖的仙樂似乎都停了一瞬。 聽說人族的妖妃都愛聽裂帛碎玉之聲,果然有幾分意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