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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多的拳向這邊游來,萃集在冰下,擁擠、毆打,摩拳接指,好不熱鬧。 此時水正載著冰槎蕩下一曲水灣,下到另一圈河道里。 遠遠地,祝槿隱綽看見一座人許高的礁石,礁石之上,仿佛還坐著個人,身影似乎在蠕動著,只是看不分明。 他略感不安,而冰下的拳頭似乎也感到了什么,躁動更甚,團團慘白的拳頭簇著浮槎,朝礁石踴躍著去了。 愈來愈近,也愈來愈清晰。星光水影之間,聳礁立石之上,一個赤著上身的少女正側(cè)身而坐,身上纏繞的青綾堪堪蔽體。 祝槿怔怔移不開目光——少女潔白胴體的脖頸處,只余下了一個血紅猙獰的碗狀大口。她始終持舞著一只青銅祭器,姿儀姣美,身上的青綾亦隨舞姿搖擺飄忽。 冰槎已至近,割顱少女仿佛覺察到了什么,停止了動作。 她身上的青綾卻仍舊蠕動變幻著,從少女無顱的脖頸處探出頭來,四只晶紅的冷眼看向祝槿——根本不是青綾,而是二條交纏的巨蟒! 兩條巨蟒盯視祝槿須臾,其中一條緩緩順著少女的胴體攀爬而下,至水中游伏,那少女踏上蟒身,蟒載著主人朝祝槿駛來。 眨眼工夫,冰槎便要撞上蟒頭,祝槿捏緊骨塤,伺機而動。 離得近了,那割顱少女的傷口越發(fā)顯得可怖,模糊的血rou下依稀可見其臟脾。她漸漸矮下身來,兩條腿半跪著,雙手高高托舉起那青銅祭器,卻不像是要投擲進攻,而像是——勸酒。 祝槿強壓下心頭驚駭,朝祭器中看去,血紅色的液體沸騰著,其間似乎有白色的東西在翻滾。 蟒已截住了冰槎,少女見祝槿沒有反應(yīng),更為殷勤地將那祭器舉近,翻滾之物赫然一現(xiàn)——一顆白顱骨! 祝槿再不能按捺,將骨塤附于唇畔,吹奏起來。 立時,水面漲起一波巨浪,將冰槎猛地漾起,亦將蟒上的少女掀地一歪。 這似乎激怒了她,她一只手向背后一撈,將另一條伏臥在她身上的巨蟒揮動起來,然后猛地向前一擲,蟒頭借勢朝祝槿呼嘯襲來。 祝槿閃身避開,繼續(xù)奏曲。 一擊未成,那蟒的兇性已被激出,不待少女揮動,自發(fā)張著大口再次朝祝槿掠來,長信獠牙吐露著惡臭腥風(fēng)。 祝槿不躲不避,運塤如故。 這只長蛇自覺目標已近,更是兇意畢現(xiàn),血盆大口直直朝著祝槿喉頭而去—— 突然,那少女如有所感般抽動蛇尾,想要撤回巨蟒攻勢,但已來不及了—— 就在它僅距祝槿五寸之時,一道水柱凌波直起,彈刺向蟒的七寸之處。那蟒遭此重擊,一聲厲呼,側(cè)身跌入水中。 另一條巨蠎見同伴受創(chuàng),一時急怒,竟也要騰躍而起、襲向祝槿。卻只見一波驚濤乍起,濁浪滔天,帶起祝槿之槎飛至半空,轉(zhuǎn)瞬即去。 高空中,祝槿伏在冰槎上,回首望去:一場酣戰(zhàn)后,過處的水面上猶然盡是白浪余花,那條受傷的綠蟒奄奄躺在同伴的身上,頭枕著青銅器,被少女抱在懷中。 少女無顱的身體則朝著祝槿離去的方向,像在凝望,像在找尋。 然而,終究是一點點變小了,正如來時那樣,最后只剩礁石上一個隱約的影。 祝槿回過頭來,從槎上坐起。 此時,冰槎已又漂過一曲水彎,再次順流浮上新的一輪河道,這已經(jīng)是第三圈。 再朝下看,那起先看不分明的黑點已然擴大成一潭澄靜的深水。碧水清清,依稀可見細細微瀾皺起。 而潭中央,倒映著一輪飽滿、空靈的水月。 祝槿不禁抬頭仰視,幽黑夜幕間,并不見月亮——這法陣的月亮竟在水心? 祝槿心頭一驚,若他直覺無誤,這外表平靜的法陣中心,應(yīng)隱藏著極兇厲的鬼寵。而剛剛兩種已是如此…… 他心頭更凜,但還來不及細想,便聽到一陣微弱但持續(xù)的重物移位聲,他尋聲向下看去—— 黑色的水波一起一伏,而在深水中,似乎有綿延之物蟄伏著,屏息著,等待著…… 祝槿默念了一個法訣,手掌心處升騰起一束藍紫色的焰光。借著焰光,他再次看去,水下之物露出了俑狀的輪廓。 祝槿再度催訣,焰光大盛,剎那之間,水下情景洞徹通明,無數(shù)尸兵正站在水底,抬頭仰望著他,密密麻麻的尸體緊緊地挨擠著,鋪滿了河底。 萬眾,甚至更多。 祝槿頓覺一陣毛骨悚然,他片刻不殆,拿起骨塤,奏起《國殤》。 不同于他在割顱少女面前所奏《河伯起舞曲》的振奮激躍,這首曲子悲烈慷慨,又隱隱帶著安撫緬懷之意。 冰槎在曲聲中飛駛向前,乘奔如御風(fēng)。 然而,比浮槎動得更快的是水下的尸群,聽到此曲,他們宛如被戳中要害般即刻癲狂起來,尸塊疾速地分崩離析,四散著朝浮冰擊去。 萬余雙手、萬余雙腿、萬余顆瞠目伸舌的頭顱…… 祝槿只感覺腳下的冰在承受著萬馬千軍之力,劇烈地搖晃起來。冰面從一邊開始龜裂,馬上,那些手足就要破冰而上,將祝槿撕碎。 正在這時,一只沉銹的折戟被豁然拋出水面,飛旋著直直襲向祝槿。 祝槿一個錯身避讓,戟擦著他飛過,穿入冰面尺許。然而,這一躲雖避開了飛戟,卻使他重心不穩(wě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