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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冰面下又傳來一記重踢,浮冰傾歪,祝槿身子猛然向外斜滑—— 這一滑之下他勢將落入水中——底下萬眾尸塊因為期待竟齊齊一滯。 就在這一滯之間,祝槿下意識地猛踏那槎,借力縱跳至半空,然后,直直地朝盛著水月的深潭落去。 那潭水中的圓月仿佛一只眼,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下落。 祝槿閉上了眼睛,他剛剛的動作只是下意識求生的反應(yīng),卻忘了身下向他敞開懷抱的月亮里才藏著最窮兇極惡的鬼寵。 人在什么時候最接近永恒呢?或許是在他臨終前的一刻。祝槿的眼前是黑色的,他甚至什么都沒有想。 落水的瞬間,霍然驚起躥空水浪,水上的所有鏡相都被砸碎,光影亂攪,許久未息。 巨大的沖擊使祝槿的感官接近紊亂,耳鳴久久不歇。 他強忍著痛苦,緩緩睜眼,水中光線昏暗,一些暗沉柔軟的絮狀物正拂過他額頭,應(yīng)是藻荇類的植物。 這時,略有不同的冰涼觸感傳來,祝槿循感覺向上看去——在他的頭上,散布著許多赤紅色的鱗條,近乎于透明,宛如血液在流動。 祝槿不受控制地死死盯著這些鱗條,上面排布的鱗片,像瑪瑙在日華下流光…… 在他將要癡迷的霎時,一雙手溫柔地覆住了他的雙眼。 祝槿被一股力量輕巧地帶出了水面,那雙手旋即離開了他的眼睛。 他聽到一個聲音道:“不要看?!?/br> 第7章 孌無寵 祝槿轉(zhuǎn)過身子,與他一同浮上水面的,乃是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孩子,著素衣,頭簪一根白骨釵,余下的長發(fā)披散在潭水中,水珠沿著他的兩側(cè)臉頰滑落,在他皙白的下頷處略略匯合。 他靜靜地凝視著祝槿,神情近乎專注。這孩子生了一雙杏眼,此時微微張目,眼尾余宕亦被撐開,更顯圓潤幼態(tài),像被雨水沖洗過的青杏子。 一個稱得上漂亮的男孩子——祝槿想起剛剛落在他眼皮上的觸感,溫?zé)帷⑷彳?、細膩、真實——竟不是鬼?/br> 他余光瞥見一團赤紅色的浮游物正在水下繞著他們打轉(zhuǎn),不禁道:“那是什么?” 男孩兒道:“是障迷魚?!彼曇袈杂行┥硢?,應(yīng)是許久未曾開嗓的緣故。 祝槿恍然,幽冥有魚,名曰障迷。魚生獨目、九十九足,通體赤色,足上生鱗,光華流轉(zhuǎn),能醉心神。此種魚遍布下泉水中,入水的亡魂一旦與其獨目對視,便會遺忘往事前塵。想不到這靈獸也會出現(xiàn)在君囿法陣中! 那男孩突然伸出一只手,小心地捏住了祝槿漂在水面上的衣袂,舉動過后,復(fù)又低下頭去。 祝槿道:“你……是何人?”他見男孩意態(tài)怯楚,便又放柔了聲音,繼續(xù)道:“是如何到這里的?”這孩子雖看似無害,但若亦是被丟進來的,如何能毫發(fā)無傷地穿過那重重關(guān)卡,避開這許許多多的鬼怪? 男孩頭低得更甚,手死死攥住祝槿的袂擺,一聲也不吭。 祝槿只得沉下些身子,側(cè)偏過頭去睇視那孩子垂下的臉——玉面姣姣,其上蜿蜒兩道淚痕。他語氣更柔,手上卻用力,抬起他下頦道:“我叫阿槿,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被迫抬臉,兩泓啼目淚水涔涔,他乖巧答道:“我叫阿碧,沈碧。”語罷,又潸然下淚。 祝槿笑道:“靜影沉璧,好名字。” 沈碧連忙道:“不是璧玉的璧,”他否認得有些急切,對上祝槿隱含詢問的溫和目光,又害羞解釋道:“是碧樹朱花之碧?!?/br> “那,阿碧,”祝槿輕拍沈碧肩頭,示意他放松,道:“你是怎么到這里的呢?” 沈碧面上露出微許惑色,他似乎努力回想了一番,才茫然道:“我不知道。我一直就在這里啊!” 祝槿心上一跳。障迷魚猶在水下伸踢著觸足游動。他重復(fù)道:“一直在這里?” 沈碧點點頭,忐忑地盯著他,不解世事的模樣。 祝槿觀察他半晌,才又問道:“那你可曾見過鬼君?” 聽到這個名字,沈碧頓時流露出難以掩飾的落寞酸楚神情,他又輕輕低下頭,盡量自然地回答道:“他之前,每夜都來的,后來突然就不來了,很多年……”頓了一下,他又強顏歡笑道:“也可能是我太想他了,所以以為是很多年,其實,也只是一小段日子而己。” 確實是很多年,也許十八年,也許更多。但祝槿在乎的并非這個,沈碧這種神情、這種語氣,實在是讓他沒法不聯(lián)想到一些他并不想聯(lián)想的東西——傳說,君囿中藏著一位絕色佳人……他努力地拖拽回思緒——只是沒有想到,這位佳人,不僅是個男子,還是個……孌童。 魁城之中,孌寵之風(fēng)極盛,現(xiàn)在看來,或許是……上行之而下效。 祝槿面色變幻不定,沈碧見他久久不語,又輕輕拉了拉他的衣擺,怯軟地叫道:“阿槿?” 祝槿回過神來,仍抱著最后一絲希望,試探道:“那你還記不記得,鬼君之前來的時候,會做些什么?” 沈碧的神采倏然亮了起來,就如明珠出匣,熠熠生光,他聲音里充滿了少年人特有的雀躍和單純:“他會緊緊地抱住我,嘴唇貼到我的嘴……” “別說了!”祝槿斷然喝止住他,見沈碧一下惴惴不安起來,他意識到自己反應(yīng)過激,有些尷尬,只能盡量放柔語氣地補救,“你不必俱言的,我…已知曉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