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道：“阿槿，你是怎么來到這兒的？你知道他的消息嗎？”這個“他”指誰，不言自明。

    祝槿見他眼巴巴地望著自己，心頭不由微澀：孌有寵時，別起囿苑，夜夜專寢；孌無寵時，有不見者，一十八年。別說這孩子，就連這君囿，都一并棄置了。君心無情，但這其中之事，他這外人固然看得清楚，卻如何能對癡守企盼之人合盤道出呢？

    沈碧抓著他的手漸漸松了，黯然地垂下，他的神情，近乎于凄楚，卻再沒有流淚，而是強迫自己勾起嘴角，露出一個不應(yīng)屬于他這個年紀的孩子的苦笑，澀聲道：“阿槿，你是想離開這里嗎？你可以帶我走嗎？我粗略知道一些出去的方法?！?/br>
    祝槿心中五味俱雜，他自從落入君囿那刻起，便一直是抱著必死之念在茍延，他自認沒有滔天本領(lǐng)，不敢想象出還的可能——但若能出去……求生的本能教他立時便想答應(yīng)沈碧。可是，帶走沈碧，帶走一個曾經(jīng)深受鬼君恩寵的孌童……不論這件事本身的危險與荒唐，就是他們真能僥幸逃出這里，魁城雖大，又要藏身于何處呢？

    祝槿默然嘆了口氣，又仔細打量著這個被困在法陣中的孩子——他臉上那種諂媚討寵的神情，并不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人應(yīng)該慣帶著的。只是因為生就姣好的容貌，就要擁有這樣被豢養(yǎng)的不幸的一生嗎？如果他一輩子都被困在這里，會有多么孤苦……有時，一個人命運的改變，只源于一個契機，就像當年被棄養(yǎng)的自己，假若沒有阿爹，自己將會怎樣呢？

    想到這里，祝槿應(yīng)道：“好，我們試一試。我雖沒什么大本事，但只要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我就努力嘗試帶你逃出這里。”

    沈碧聞言，立馬笑了起來，眼睛彎成了兩輪月牙，完全沖散了剛剛并不相協(xié)的媚色，露出孩子樣的癡態(tài)來。

    畢竟是個尚未歷經(jīng)過風浪的少年??！祝槿心下略松，也朝他笑起來。不論結(jié)果如何，總是要竭力試一試的。

    沈碧伸出手，道：“阿槿，你拉住我，然后閉氣，闔上眼睛?！?/br>
    祝槿將手放入他略小的手中，依言而行。閉眼的瞬間，祝槿只覺手被一股勁力回握，隨即他再次被拉入水下，周遭的水流飛快地旋轉(zhuǎn)起來，將他們兩人裹挾其中……

    祝槿睜開雙眼，四下景象大變。深潭、水月、蜿蜒的星河、徘徊的障迷魚皆已不見，他與沈碧所立之處，是一座山巒的絕頂。

    頭上，是漫天繁星，點點繁星之下，一株參天巨樹枝拂葉動，仿佛在摩挲星子。而一條曲曲折折的羊腸小路自他們身前徜徉開來，迤邐下山。

    到了平地上，祝槿才發(fā)覺，沈碧的身量將將才夠到自己的下頜處，身體又極細極薄，有種盈盈不堪之態(tài)。

    祝槿松開與他相牽的手，問道：“這便是出去的法陣嗎？”

    沈碧復(fù)又輕輕地拉起他的衣袂，解釋道：“鬼君說過，這是一個與時間有關(guān)的法陣，名曰‘洄游’，洄者逆流，游者順流?！?/br>
    他們兩個順著小路朝山下走，祝槿見山路上遍布亂石蔓草，擔心他摔倒，便又主動拉起他的手。

    只聽沈碧道：“鬼君布置這法陣時，將入陣之途與出陣之途設(shè)置成兩個尖端相對的螺旋，入陣是河道，列置水中陰獸，出陣則是山路，排布山中鬼魅。阿槿你覺得這法陣的形狀像什么？”

    祝槿思忖片刻，道：“既是與時間相關(guān)，那么就應(yīng)該是沙漏了?！?/br>
    沈碧語氣輕快地道：“正是如此，沙漏之沙從上部瀉流而下時需先堆積停滯在端口，‘洄游’陣法便是從這里得來的靈感，鬼君在山與水中各置諸多陰煞，山上的陰氣隨勢上升，空中的煞氣隨水下流，匯聚在陣眼的深潭處，兩相參合，便能令陣眼所在維持恒常，使那里的時間永久凝固?！?/br>
    時間凝滯嗎？祝槿瞥了一眼沈碧瓷白的臉頰，怪不得一直是這樣的形貌，他在心中暗暗驚嘆：如此精巧的陣法、如此費心的布羅，竟只是為了讓一個孌寵青春永駐嗎？可惜就算是這般的恩眷，亦有倦怠之時，真是“等閑變卻故人心”！

    祝槿又道：“你呆在此處有多久了？可還有親眷尚在人世？”

    沈碧語帶悵惘道：“鬼囿始建之時，我便在這里了。我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其實除了鬼君，其余的事我都不大記得的。但……”

    但鬼君亦厭棄了這個將他視為全部的寵物。

    祝槿默然。二人走著走著，天色漸曙，云霧漸明，抬頭，卻無熹微之晨光，而猶能望見山巔的星夜，想來，法陣中的時間也是以地勢劃分的。

    突然，繚繞的云霧之中，傳來一段幼童的吟謠聲——“枝扶疏，葉起舞，眼無珠，瞠落土?！?/br>
    隨著謠聲漸近，童子之聲愈發(fā)清脆響亮，混雜著幾聲交交鳥鳴——“枝扶疏，葉起舞，攬鏡覷，死作瞽?！?/br>
    祝槿與沈碧停下步子，他們面前的濃云密霧里，漸漸顯露出一個矮小的黑影。

    他哭了；他裝的（但也不完全是裝的啦，醒來認出轉(zhuǎn)世受的一刻，小攻是真的很百感交集p.s.他能一下認出轉(zhuǎn)世的受的原因后面一點點交代

    再p.s.文中童謠都基于劇情內(nèi)容而寫。“枝扶疏”一首講的是受第二世的經(jīng)歷。

    第8章 銷魂者

    祝槿發(fā)覺，沈碧與他交握的手指猝然攥緊，幾乎是捏痛了他的指節(jié)，估摸著這孩子大約是怕了，祝槿錯身擋在他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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