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群聞言，面現(xiàn)愧色，垂首默然。

    扶桑道：“有沒有什么折中的法子？既可以解淆陰之危，又不至于陷昌平于險境？我要你解救于危困的是淆陰的百姓和將士，不是祝子梧。”

    程群思索良久，緩緩道：“或許可以派一隊(duì)精銳騎兵，悄渡淆水，縱穿榣山，襲其后方，打淳化一個措手不及?！?/br>
    扶桑道：“就依程將軍。不過，這次偷襲由我領(lǐng)隊(duì)?！辈淮倘撼鲅苑瘩g，扶桑復(fù)又肅聲道：“這是命令。”

    程群勒馬回首，看向扶桑，征詢道：“大祭司，行了一日，兵馬疲乏，便在此處稍事休息吧?！?/br>
    扶桑頷首，騎隊(duì)駐馬，紛紛下鞍。

    常恒翻身落地，便去牽扶桑的馬韁。通體烏黑的駿馬溫馴地轉(zhuǎn)頭，親昵地蹭了蹭他伸來的手心，然后任由他牽著向峽谷深處踱去。

    扶桑坐在馬上，看向峽谷兩側(cè)的峭崖砯石，輕輕皺起了眉。

    夜色黑沉，兩壁上的樹叢在風(fēng)里窸窣而響。一輪圓月高懸于萬仞之頂，清徹、冷徹、孤徹。

    隨行的兵士已聚在原地燃起了篝火，火團(tuán)簇簇，照亮了一張張疲憊的面龐。

    “咦，”柏舟舉著火把大喊道：“大祭司，這兒有塊刻字的石頭！”

    扶桑下馬走近，果見一塊碑石斜矗于萋萋荒草之中，久歷風(fēng)霜雨雪，侵損十分嚴(yán)重。

    碑上歪歪扭扭刻著三個形狀詭異的符號，蛇蝎一般，不知屬于何族何時的文字。

    “君佇峰？”身后驀地響起一道男聲，“竟是此地？”

    扶桑尋聲回頭，便見身后立的，正是那名姓陳的伍長，此時，他神色肅穆，眸光緊鎖那碑，怔怔不知所思。

    柏舟道：“你認(rèn)得這字？識得此地？”

    陳伍長頷首道：“碑上乃是淳化的文字，所刻者，‘君佇峰’是也。我對這典故略有耳聞，卻只當(dāng)它作傳奇軼事，想不到人世間竟真有此峰?！?/br>
    柏舟來了興致，問：“傳奇軼事？說來聽聽?！?/br>
    陳伍長道：“自古有云‘山不在高，神臨則名’。傳說，數(shù)十年前，淳化一位將軍行軍至榣山腹地一座無名峰下，夜駐于此。那晚，團(tuán)月清明，那將軍夜不能寐，踏月輝步行，忽而抬頭瞭望，竟見一人佇于萬仞崖頭、容容云中，身形渺然，仿佛是浮在月亮之上。將軍大悚，欲呼不能。那人恰在此時下望，朝他略略頷首，下一刻，馮虛御風(fēng)而去。想來，那人便是天君次子，常氏所出的神君——云中君。后來，那將軍戰(zhàn)勝回國，特意遣人為此峰立碑篆名，喚其為‘君佇峰’。而淳化權(quán)貴中的一支，也在此后，改奉地祇為奉云中君，使此事愈加傳開。”

    柏舟不禁誹道：“淳化人可真邪乎！怎么會信那種神？”

    扶桑凝聲道：“日主陽，代表光明、新生、公正、仁愛；月主陰，象征殺戮、死亡、殘忍、仇恨。淳化前幾十年連年兵敗，故奉云中君，以祈無往不勝。”

    言罷，他不禁抬頭望向絕壁，仿佛在朗月清輝中，當(dāng)真看到一位飄然欲去的邪神，正用漠然的眼光俯瞰著腳底眾生。

    下一刻，他心頭一凜，疾呼道：“不對！快走！”

    與此同時，亂石紛矢已如洪浪一般，從兩崖橫空泄下——

    第34章 國之殤

    飛矢，走石。馬亂，兵慌。

    僅一剎那，諸般變故便浮光掠影，閃現(xiàn)目前。

    篝火簇簇，紅光明耀峽谷，映在周遭兵士或倉惶或驚愕的面龐之上，也映著二崖間連綿攢起的森羅伏兵。

    “有埋伏！撤退！”程群霍然上馬，目眥欲裂，聲嘶力竭。

    瞬時，箭雨循聲集中攻勢，齊齊向他撲去。

    程群咬緊牙關(guān)，一手擎火把，一手背長-槍，高喝道：“隨我走！”言罷，冒著箭淋矢裹，催馬當(dāng)先而去。他手中的火炬將一身銀甲照得赤亮，數(shù)十只亂箭頃刻間便射中了他的鎧甲。

    幾乎是同一瞬，常恒躍馬俯身，一把奪過柏舟手中的炬火，猛然擲向山頭，隨即朝他低吼道：“逃！”

    柏舟原本還木愣愣地傻在原地，被他這一喝，驚得回過神來，哆嗦著去夠馬鐙。而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常恒已臂挾扶桑上鞍，快馬絕塵而去。

    座下馬狂躥于漆黑深邃的峽谷。

    扶桑被常恒護(hù)在懷中，劇烈的顛簸里，耳畔盡是疾風(fēng)的嗚咽、戰(zhàn)馬的嘶鳴，以及士兵瀕死前裂肺撕心的慘叫。

    奔逃的鐵騎群中絡(luò)繹有士兵中箭跌落，即刻便被受驚流躥的戰(zhàn)馬踐踏蹄下。

    扶桑探出頭，想要匆匆回瞥一眼，然而映入眼中的，唯有急速后撤的黑暗。

    他又只好倉皇地回望，程群那火靶一樣的身影亦已遠(yuǎn)眺不見。

    淚水猝然朦朧了扶桑的視野，他眼前浮現(xiàn)出陳伍長的死相——嘴駭然大張著，露出里面參差交互、藏污納垢的牙齒，而臉上猶然維持著不可置信的神色，甚至未來得及有分毫的不甘和痛苦，身軀便轟然倒塌在地。

    常恒驀地穩(wěn)住扶桑搖晃的身形，道：“坐好！”隨即又劈刀斬斷了幾只挾風(fēng)而來的流矢。

    騎隊(duì)風(fēng)馳電掣，如困獸亡命于窮途，孤注一擲地奔往黎明前路。

    而百尺崖間，炬火也一路追逐著他們綿延向前。烈焰與冷箭密雨般砸向他們，身前、身后、身側(cè)，每時、每刻，都不斷有中箭的士兵墮馬，不斷有烈火焚身的士兵顛仆著慘叫，不斷有因重傷累累而兇性畢發(fā)的戰(zhàn)馬摔下所載士兵揚(yáng)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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