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恒若有所思道：“哦？那這樣說來，祝槿也和他們?nèi)幌嗤?，你為何會一醒來就對他死抓不放？?/br>
    見沈碧抿唇不語，常恒了然點頭道：“又不小心戳穿你一個借口。你明明就非常明白，即便是同個靈魂轉(zhuǎn)世，性情也會因遭遇的不同而迥異。殷懷活著時，被封情竅，他的殘魂就算重新投胎作人，也必然不再會是前世那個冷清性子，你用來否定的所謂證據(jù)，根本就立不住腳?！?/br>
    沈碧面上忽青忽白，半晌，才駁斥道：“可我也確實不能確認(rèn)啊，我能認(rèn)出阿槿，那是因為扶桑為修復(fù)我，用魂身黏合萃雪碎片。我們之間，存在魂體的感應(yīng)，于是我被他喚醒——可我初見扶桑時，與他還沒有這樣的感應(yīng)。我那時也以為殷懷已——”

    常恒不耐煩地打斷他道：“你那時以為殷懷已神魂俱滅，所以你曾一度非常憎恨他——憎恨他最后的擅作主張。在你眼里，他無情、自以為是、不可理喻，你明明寧愿自己去死也不會傷害他，可他卻非要為你犧牲，這讓你比死還痛苦上千萬倍。在那二十余年里，你無時無刻不經(jīng)受著良心上的折磨，你在長久的孤獨、絕望和自我厭棄中逐漸失控，竟對他生出不可告人的渴求……”

    沈碧渾身顫栗，譫語道：“我恨他，對，我實在恨他，絕不會生出那樣的想法……”

    常恒惻惻道：“郎夋對你交待過魁城的異狀后，你懷著某些自己都難以道明的妄想來到了那里。你壓根沒想完成郎夋交待你的任務(wù)，你只是渾渾噩噩地度日。你不敢期待、不敢驗證，卻又忍不住期待、忍不住假想：殷懷會不會沒有死？他或許只是像郎夋一樣，重傷逃遁到某處……”

    “你在隱姓埋名呆在魁城的那段日子里，結(jié)識了扶桑。那個在傳說中帶著東君神跡降生的少年，天真、熱烈、還有些癡氣，確實同殷懷全不一樣。可在與他的相處中，你不知不覺地被他身上某些氣質(zhì)所吸引，那是你生來就缺乏的溫度，赤誠、直率、執(zhí)拗。你甚至在他身上看見了神性，溫柔而慈悲的神性。即便你一而再地強調(diào)，你從未將他當(dāng)成過殷懷，但實際上，這種直覺上的相似依然打動了你，你對他生出情愫，卻又恐懼這種情愫的來由，更恐懼對他的褻瀆，你逃避、掙扎、心存僥幸，但別忘了，真實的你有多么齷齪、卑劣。”

    常恒朝他步步逼近，沈碧仍在無知無覺地譫語：“我恨他……我不知道……”

    常恒俯近他耳畔，低語道：“是啊，你恨他，你想要報復(fù)他，你表面上假裝不敢對他做什么，以此欺騙著自己?？稍趦?nèi)心最深處，你不但渴望玷污和褻玩他，還希望他同你一樣墮落，只是墮落到人間，這遠(yuǎn)遠(yuǎn)不夠，你要他落入地獄萬劫不復(fù)之處——于是你引誘了他，你設(shè)下陷阱，讓他毫不知情地落網(wǎng)?！?/br>
    “——他飛蛾撲火般地主動同你示愛，而你也成功推卸掉悖|德的罪罰?！?/br>
    “他到死后很久，還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變作癡鬼的。多可憐啊，被自己奮不顧身撲向的人設(shè)計成了欲望的主犯?！?/br>
    萃雪脫手，掉落于地。

    沈碧渾然未覺，泣不成聲道：“我不是故意弄臟他的……我沒想害他……若我能預(yù)知后來的事，絕不會先行離開魁城……”

    聞言，常恒臉部凸起的血管邪異地扭曲、變幻，他切齒道：“是啊，你完全沒想到，你只是離開了幾天，他就會自尋死路。又是這樣，不假思索地離你而去，這種愚蠢、自負(fù)的犧牲讓你又一次變得一無所有！你再度想起殷懷，也是這樣殘忍，你被激起雙倍的痛恨，你要報復(fù)他們的遺棄——”

    他瞳孔劇震，語速極快道：“月亮是誰？他是娼婦的兒子，懷有最骯臟的欲孽；他是沉淪的黑暗，永無得救的可能；他是復(fù)仇的刀刃，將要身染所有愛者與不愛者的血——他走下神壇，對祭臺下拜月俯首的淳化信眾許諾：東方，再不會升起太陽；魁城，馬上將淪亡在他們的鐵蹄之下。報復(fù)！這是借郎夋之手的報復(fù)！”

    沈碧淚眼朦朧地怒視著他道：“你瘋了，你那時已全然瘋了，你毀了他的國度，毀了他的信仰，一切都被你毀掉了，他永遠(yuǎn)不會原諒你——你也毀了我！我要殺了你！”

    沈碧說著，哆嗦著拾起萃雪，毫無章法地朝常恒揮去。

    常恒還沉浸在情緒中大哭大笑，對他不躲不避。

    可沈碧連對他揮砍數(shù)遭，常恒仍毫發(fā)無傷。

    沈碧見狀，動作更亂，他紅著眼，癲狂著道：“去死！你去死！”

    常恒這才回神，皺眉不悅道：“你想殺我？”

    忽然他又怒極笑道：“你以為你殺得掉我？我活在你的內(nèi)心深處，除非你……”

    他話音未落，沈碧已決絕反刀，向自己心口捅去。

    常恒眉尖一跳，條件反射地握住萃雪刀柄，但刀尖還是先他一步刺入沈碧的胸腔。

    常恒面上一閃而過驚恐神色，旋即化作團黑氣，收束入沈碧傷口中。

    沈碧心上的傷口便在轉(zhuǎn)瞬愈合、結(jié)痂，他愕然低頭，只見那里，痂色深黑，像恥辱的黥疤。

    六壁的眼睛再度顯形，沈碧通過他們瞳孔中的倒影，看見自己的身體在迅速抽長，最終長成常恒的模樣，又從他們的眼孔中倏地消失無蹤——

    常恒眼前忽然閃過片刺目的明亮，他下意識瞇眼，而花香鳥語也已隨即撞進他的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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