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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真的見過。 多年前先皇曾允司老尚書入宮探望司淵渟,當時因為她哭鬧著也要見表哥,所以最后司老尚書請旨后把她也一起帶進了宮,而那次恰逢楚岳峙生病離不開司淵渟,不得已宮人只能把司老尚書和她帶去皇子寢殿。那時候她就在門口看到,九歲的楚岳峙嬌氣嫌藥苦不肯喝藥,于是司淵渟便把楚岳峙抱在懷里,手里端著藥碗極耐心地一勺一勺哄他喝藥。等喝完藥,司淵渟還給楚岳峙喂蜜餞,陪著楚岳峙說了好些話把人哄入睡后才出來與他們相聚。 那是她見過的司淵渟最溫柔的一面,從小到大,她從未見過司淵渟像寵溺楚岳峙一般寵溺其他人。以至于后來許多年里,她一直都不能原諒楚岳峙竟拋棄了為他付出一切的司淵渟。 時隔多年重現這一幕,楚岳峙不再像幼時那般嬌氣,可對司淵渟的信任與依賴卻始終未變,她看到了,剛剛楚岳峙靠在司淵渟懷里喝藥時乖順的表情以及仰頭看司淵渟時的專注。 都是在外人面前絕不會顯露的一面,若非親眼所見,她也斷不會相信不久前深夜與她交談,清冷端雅又隱隱透出凜冽氣質的楚岳峙,在司淵渟面前竟是這樣的溫軟,仿佛突然就從一頭雄獅變成了一只幼獸。 “竹溪也并非取笑安親王,不過是剛來便見到如此琴瑟和鳴的畫面,為安親王與表哥高興罷了?!彼局裣膊唤忉尭?,正色道:“也正因此,竹溪不明白,你們?yōu)楹螘f要如楚岳磊所愿,應下這賜婚?!?/br> 司淵渟本想要由他來向司竹溪解釋,然而楚岳峙大約還是怕他心里覺得不舒坦,所以還是握住了司淵渟的手示意由他來說。 “之前本王就與你說過,有些事需要你來助本王一臂之力,本以為還需要多費些功夫與時間謀劃,不想楚岳磊此番倒是自己把機會送到我們面前。”楚岳峙頗為諷刺地勾唇,楚岳磊的本意顯然是要讓他與司淵渟感到難堪痛苦,卻根本想不到這個決定反而幫了他們。 言簡意賅地向司竹溪解釋完自己的打算,楚岳峙最后說道:“竹溪,本王知道這樣做多少是委屈了你,但本王保證,若有一天你想要離開,本王也定不會以責任為由強要你繼續(xù)扮演本王的妻子,若是你尋到了自己的意中人,本王也定會親自與他解釋,絕不再耽誤你半分。但若你心底當真不愿接受,本王也不會勉強,我們自會另尋他法,這賜婚本王也會想辦法拒絕?!?/br> 司竹溪思忖著楚岳峙所說,沒有馬上答應,只意味不明地笑了好一會兒,道:“安親王怕不是說笑,這怎會是委屈,你這是要讓竹溪名正言順風風光光地離開教坊司。再說到耽誤,竹溪本就是殘花敗柳之身,若說耽誤那也是先皇與楚岳磊耽誤了竹溪,絕不會是安親王。” “竹溪,你……”司淵渟并不愿聽到司竹溪說自己是殘花敗柳,這些年司竹溪所受之苦不少都是因他而起,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司竹溪心中之痛,也正因為明白,所以他知道其實任何話都無法真正安慰司竹溪。 “表哥,我想你我都明白,這也許是竹溪最好的歸宿,這天底下不會有哪個男子能接受竹溪的過去,而竹溪也從來都不曾對男女之情抱有半點幻想。更重要的是,你們給了竹溪一個可以為之奮斗一生的理想,竹溪受困教坊司多年,比任何人都痛恨女子只能為人糟蹋,即不受尊重也不被當人看的世道,若竹溪能為改變這不公平的世道出一份力,竹溪當然愿意窮盡此生來實現這個理想?!彼局裣⒎且蜃约菏墙谭凰舅嚰饲疫@幾年來都為楚岳磊侍寢而看不起自己,她只是太清醒,將這世道看得明白,也早就切身體會過這世道的殘酷,所以早已不再抱有任何希望。而現在,她有了機會,可以成為改變這一切的其中一人,她心中只有千萬個愿意。 “只是竹溪有一事,需得讓安親王與表哥知道?!彼局裣暰€低沉下來,站起身解開外衫,撩起層疊的內襯,露出了綁著束腰的下腹,在司淵渟與楚岳峙難掩愕然的注視中,司竹溪說道:“竹溪已懷有四個月身孕。從安親王府離開回宮后,竹溪曾被召去侍寢,不知是那避子湯有問題還是天意如此,在楚岳磊被去勢后不久,竹溪便發(fā)現自己已有身孕。” 這是司淵渟與楚岳峙都未曾料到的,若說這天底下有不愿意懷上龍?zhí)ブ四潜厝痪褪撬局裣?,可偏偏,她竟在楚岳磊被去勢前侍了寢還有了身孕。 楚岳峙臉色都微微變了,聲線緊繃地問道:“這孩子,竹溪你,要生下來?” “本是想要打掉,從一開始,懷有楚岳磊子嗣一事竹溪便未讓任何人發(fā)覺,這些日子也是為了避免顯懷,故而日日纏腰,所幸如今天氣尚寒,本來穿得也多,身上臃腫些也不會引起人懷疑?!彼局裣嫔降?,雖是在宮中,但所幸教坊司早被她徹底掌握,且宮中也多是司淵渟的人,只要她想,瞞下懷上龍?zhí)ヒ皇虏⒉浑y,“只是后來竹溪又細想了一番,覺得這是竹溪自己的孩子,更是司家的血脈,竹溪憑什么要因為那楚岳磊便不要自己的骨rou,犧牲司家的血脈?!?/br> 司家當年成年男子皆被斬首,而剩余被流放的也大多死于途中,司淵渟更是也已無半分延續(xù)香火的可能,司家血脈幾乎與斷絕無異。 而她如今懷有子嗣,便是司家一脈的延續(xù),她很清楚,自己這一生,所做的每一個選擇,從來都不單單是為了自己,也從來都不能只為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