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辦公室的白承安心下沒來由地惴惴不安，先把新繳獲的絕對共感機器交給沉湘上繳后，單獨一人來到訓練室。

    他的共感核內建性格設定比一零七號沉穩(wěn)得多，在被他喚醒后，善解人意地偵測了下主人的心率：『您心跳過快，需要先坐下休息一下嗎？』

    『我要對我的意識進行深層掃描?！?/br>
    『請問您的深層掃描目的是？沒有目標的話，我無法掃瞄出您想要的結果?！?/br>
    訓練室四周都是落地的鏡子，白承安望著自己的臉，無法言說的陌生感依然存在，他冷冷的聲音說出了口：「我要你掃描我的潛意識，越深越好，我想要想起我忘記的事情?！?/br>
    那些衛(wèi)凌靈每次都三緘其口不肯說出口的話。

    他的共感核是個華麗的耳釘，靜默地開始啟動，光芒從他臉側迅速漾開。眼下開始暗了下來，白承安深深吸了口氣，共感核穩(wěn)定而帶著壓迫感的力量一層層從腦中輾過，紛雜的畫面像古老電視的雜訊，把眼前的真實逐漸變得斑駁。

    他看著原本就在腦內的、屬于白承安的過往如水流過，意識逐漸下沉，穿過了他從未碰觸的深淵。他雙眼上翻，眼球瘋狂在顱內轉動，與現(xiàn)實斷開了連結。

    『神經(jīng)網(wǎng)路節(jié)點偵測到復數(shù)反應……』銳利的警示聲才剛出口，又神經(jīng)質地推翻了自己，『偵測錯誤……重啟掃描?！?/br>
    共感核的掃描地像力大無窮的拳頭，狠狠向水面一砸，水花四濺，把記憶里的塵沙徹底翻騰起來：『偵測到復數(shù)反應，警告……』

    不屬于白承安的記憶忽然開始散落閃現(xiàn)。

    剛剛與他告別的衛(wèi)凌靈定格在記憶角落，像一張張照片迅速往回翻飛。

    穿著制服一起值勤的衛(wèi)凌靈，為了保護他甚至沒有想要閃過共感者那一刀的衛(wèi)凌靈，還有，那個不修邊幅的房東大叔衛(wèi)凌靈。

    畫面倏然閃動，重新出現(xiàn)另一個衛(wèi)凌靈，不同的是這一個臉上有張揚肆意的笑意，他回過頭，從鏡子前離開。

    那是他自己。

    白承安在意識的深處掙扎著，視角里出現(xiàn)了一個比他矮上一個頭的少年，漂亮卻冷淡，嫌棄地瞪了他一眼。

    他的名字是……

    『孫凈元，別再臭著張臉，難得有機會出去晃晃?！?/br>
    白承安看著自己的手拍上少年肩膀，又收穫了一句軟軟的抱怨：『衛(wèi)凌靈，你煩不煩？』

    『不煩，看到你就不煩?！凰质炀毜赜妥旎?，看到少年依然面色沉重，才稍微正色，『在擔心實驗室的事情？』

    孫凈元不置可否，半晌才抿著唇：『我有時候覺得，我已經(jīng)這么努力想要做些什么，可還是有太多我控制不了的事情?！?/br>
    他在少年身邊單膝半跪下來，望著那雙澄澈乾靜的眸，里面映著他自己的倒影。黑發(fā)肆意散落，優(yōu)美凜冽的眼睛里含著笑意，無所畏懼：『我們很難完全控制機率和所謂命運，所以我們信的只有我們的槍，我們的共感核，我們的戰(zhàn)友。』

    『你呢，你相信我嗎？』

    潛意識里無法控制的畫面倏然扭曲，轟然炸裂的火光湮沒一切，在崩塌的夢境里，白承安像片被龍捲風撕碎的落葉，身不由己捲進洪流。

    『偵測心率異常，掃描終止?！?/br>
    共感核及時把這片葉子小心撈了出來，風聲止息，水面復平，白承安睜開眼睛，瞳孔受光刺激，收縮的同時落下了生理性的淚水。

    白承安愣愣地望著鏡子里那張清俊的少年臉蛋，腦中一片空白，冷意延脊柱底端一寸寸往上竄升，三年的時間迅速奔流而過，慢慢凝聚成眼前的臉龐。

    那個頂著衛(wèi)凌靈的臉，卻沒有獵殺技巧的人。

    還有這個頂著少年臉孔，卻本能般精通殺戮與共感的自己。

    他猛然一把抓住自己的臉，重重咬住唇，讓漫開的血味喚回神智。

    他全都想起來了。

    想起來他還是衛(wèi)凌靈時，是怎么和孫凈元一起度過那三年時間。還有在最后那場家族聚會，爆炸發(fā)生前，少年回頭看他的那一眼。

    他很幸運，爆炸當下飛起的家具碎片砸傷他的頭部，但沒有傷及他的生命。他只記得他當下失去意識，再醒來時，記憶已零落得串不成篇，完全成了另外一個人。

    白承安慢慢站起身，想起入職第一天，阿進帶著他們做了一次腦部基礎數(shù)據(jù)的建檔，但當時因為臨時有緊急任務，阿進到一半就跑了，把他留給了衛(wèi)凌靈。

    他走到機臺前，已是正式人員的他終于也有權限看到糾察者們的數(shù)據(jù)。白承安指尖輕輕拂過螢幕，想起那時衛(wèi)凌靈臉上的反應，不由得失笑。

    共感核顯示出剛剛深層掃描的結果，他的數(shù)據(jù)，和高居第一的衛(wèi)凌靈一模一樣。

    當時他就知道了嗎？所以才會在之后對自己百般保護。

    那具應該屬于他的身體，里面住了一個脆弱卻又勇敢的靈魂。

    『搜尋共感核一零七號，幫我把地圖投出來！』記憶歸位后，他毫不客氣使喚起共感核，轉身衝出辦公大樓。

    所有糾察者為了任務支援方便，共感核內都內建定位，也都有一套共享地圖。在白承安低頭檢視時，他發(fā)現(xiàn)一零七號的位置忽然開始迅速移動，顯然是坐上了什么交通工具。

    白承安跨上糾察者專用的重機，蛛網(wǎng)一樣的地圖虛空里鋪開，懸浮在一邊，他只看了一眼，先把油門催到了極致。

    黑發(fā)被狂風往后吹亂，他瞇著眼飛快閃過前方的車輛，重機的警鈴震耳欲聾，他滿不在乎，手掌再次一轉，看著代表共感核一零七號的小點迅速靠近。

    目標映入眼簾時，他心跳得快要迸出胸口。

    對向車道上一臺傷痕累累的車子狼狽逃竄，行徑路線歪歪斜斜，顯然快到了極限，后面追逐的車輛像被激怒而傾巢而出的蜂，一點也沒有減速。

    他一眼看見駕駛座上那個臉色蒼白的人影，看到衛(wèi)凌靈露出這樣的表情還是讓他感到十分詭異，他已經(jīng)習慣那張臉上可以從容，可以欠揍，可是絕不會是這樣的害怕。

    但是這一刻，他也害怕了。

    這一次再錯過，他們還能有幾個三年可以賭？

    兩車隔著隔離島交會那瞬，白承安大吼出口，繃緊的聲音幾乎要撕裂般凄厲。

    「孫凈元！」

    聽到吼聲，衛(wèi)凌靈本能地回頭看向他，臉上閃過顯而易見的震驚，但車速實在太快，那一眼快得他不及看清，處于加速狀態(tài)的轎車和重機已然錯身而過。

    隔了三年的那一眼。

    才剛重逢，又再度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