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正在敷面膜的李有間收到班長的訊息。

    趙地錦（虎）：編號第三號的平面圖，廟的中殿設計很大膽。

    班長發(fā)了張圖片將三號平面圖中殿頂部的位置用紅筆圈起來。

    李有間幾乎是興致勃勃的拿起手機，卻很猶豫該怎么回答。

    忙里偷間：我想讓石敢當爺爺住在一個看得見陽光的地方，如果委託人不喜歡，那就選一號或者二號吧。

    趙地錦（虎）：三號不錯，但應該換個方式呈現(xiàn)，讓委託人真的能感受到它的魅力。以我對委託人的了解，只有平面圖，他應該看不明白。宗教建筑一般會偏向保守設定，如果無法勾起委託人強烈的興趣，很難有機會選擇三號。

    大部分的宗教團體都有那么一些人只想守著幾百年前的觀念不放。李有間翻白眼，她其實最喜歡三號圖紙，那也是最先畫好的作品，但因為參考了附近的廟宇建筑，顯得標新立異，才添加了一號跟二號。

    忙里偷間：如果委託人只看平面圖，你覺得有多大的機會三號過審?

    趙地錦（虎）：應該幾乎沒有。

    李有間忍不住發(fā)出了哀嚎。

    趙地錦（虎）：冒昧問一下，為什么你會想這樣設計？

    忙里偷間：你知道靈感來自于哪里嗎？

    趙地錦（虎）：？

    忙里偷間：爬墻虎工作室＋v＋

    趙地錦（虎）：……

    手機另一端的趙地錦在思考這算抄襲還是借鑑。

    忙里偷間：工作室頂頭天窗的設計真的很巧妙，不過你們是帶玻璃的。石敢當爺爺風吹日曬也十三年了，我想他不會喜歡悶在廟里。

    趙地錦（虎）：我覺得很有意思，可以賭一把。如果你愿意把圖紙建模成動畫，用以展示作品的吸引力，我猜委託人有可能會答應，但要在這個禮拜天之前完成，你辦得到嗎？

    如果要在星期天之前做成動畫，以她細節(jié)狂魔的美譽，肯定是要每天花費很多時間在動畫上，李有間認真考慮自己是否有需要一天睡滿六個鐘，不過她太喜歡三號的設計了，而且趙地錦也認同她的審美，這些理由都值得她努力一把。

    忙里偷間：三號是我的愛，好吧，我趕工看看。＋v＋

    兩人又討論了一些細節(jié)才結(jié)束對話。

    串流音樂在寂靜的工作室回盪，趙地錦抬頭仰望天窗外掛著的大半顆圓月，她還在工作室獨自奮斗快閃店的木造草稿。

    李有間發(fā)現(xiàn)，趙地錦是真的很忙，她懷疑班長一天根本睡不到三個鐘頭。

    李有間曾經(jīng)也是個大忙人，但她有兩個助理同時一起分擔。趙地錦明明擁有一整個工班的人手，但安排規(guī)劃的所有事宜全部都是獨自親力親為，她做事好像一個帶強迫癥的完美主義者，一點點、一絲絲的妥協(xié)都不行。

    看了幾次木作師傅金光快要瀕臨崩潰的表情，李有間體會到撲面而來的熟悉感，這下完全不懷疑班長是陳咬金的親戚了。

    這真是可怕的基因，甲方爸爸基因。

    寵物展倒數(shù)兩日開幕，各家的攤位都已經(jīng)接近完工，李有間早上跟晚上主要在家里製作建模，下午趙地錦在高雄這邊做監(jiān)工的時候她就會過來幫把手，李有間一開始是想再多聊兩句圖紙的進度，但趙地錦不是在談事情就是在談事情的路上，待在快閃店時，兩人幾乎沒有間聊的時間，班長只有在晚上才有空回覆她額外話題的訊息。

    一堆糙漢里面有一個梳妝精緻的美人來來往往的走動幫忙，其實是很容易博得好感，李有間這一來二去就跟大家逐漸熟識起來。尤其是泥作師傅信強，外表看著很恐怖的一個大男人，實際進退有度且做事細心。李有間偶然跟他聊起通訊軟體上的丑萌貓咪貼圖，才發(fā)現(xiàn)他竟是忠實粉絲，不只蒐集齊全系列的貼圖，家里還有收藏一套公仔。

    我最喜歡貓咪了。信強用硬漢的臉，說著柔情的話。

    我沒想過你會喜歡貓咪，甚至沒覺得你會喜歡哺乳類。李有間指著他手臂上猙獰的蝎子。

    沒辦法，刺青師傅是我老婆。信強尷尬地說，他是個妻奴。

    林秀秀對李有間的態(tài)度依舊是漠視，但是看在她做事麻利的份上，起初明顯的針對和敵意轉(zhuǎn)淡了，有時候去休息還會順手問她要不要喝點什么。李有間幾天的觀察中也明白了林秀秀在工班內(nèi)那就是宅公主之于御宅圈，跟班長關係好，又是班長以外的唯一女生，久了就被哄成了這種性格強勢的模樣。

    黃牙確實如他自己所說的什么都會一點，廠商派了人過來安裝簡易的回轉(zhuǎn)機器，他在旁邊看著也摸了兩遍，竟然之后也懂得怎么拆裝了。這點讓一直把他當成痞子兼林秀秀小跟班的李有間有些另眼相待。

    小胖敦在那天之后很少過來高雄，最后幾天根本不見人影，聽說是北上去工廠點料了。這工班大部分的材料還是他在負責進貨。

    小胖敦在沒有提前通知的情況下將李有間拉進了爬墻虎的社交群組中，李有間不確定是不是他個人的主意，因為他好像什么事情都要問過趙地錦。

    明天寵物展準備要開幕了。爬墻虎工班已經(jīng)完成進度，現(xiàn)在只等待廠商的最終檢驗。林秀秀跟黃牙偷溜不知道去哪了。有菸癮的幾個工人就一直在會場外面待著吸菸聊天。木作師傅金光跟學徒在那邊開開關關反覆測試展示品關節(jié)的部分，金光嘴里碎碎唸著自從加入爬墻虎后，他真是沒一天睡過好覺，收到訊息就怕是班長發(fā)來。他似乎非常陶醉于自己的成品，一直在找角度抓拍，整個人差不多要趴到地板上去了，李有間覺得他還是放大膽趴下吧，反正金光的衣服本來就已經(jīng)沾滿灰塵也看不出差別。

    李有間看時間差不多了，她要回家趕動畫建模的進度，抬頭見趙地錦還在跟廠商談事情，她獨自向信強道別，準備離開。

    就在她已經(jīng)走到會展出口，剛剛結(jié)束跟廠商對話的趙地錦連忙跑來叫住了她，詢問李有間難道不考慮參加慶功宴嗎？

    原來還有算我??？

    李有間其實幾天前就在群組里看到大家在討論慶功宴的地點了，但她一直都沒有參與對話。一來是她以前做設計師就從來沒參加過工班的慶功宴，二來也覺得自己在爬墻虎終究還是個外人。

    〝一起參加吧。〞趙地錦指著快閃店的方向。〝對消費者來說，明天是第一天看見它亮相，但對工班來說，今天已經(jīng)是最后一天，準備跟它道別了。晚上不如陪陪我們一起欣賞成果發(fā)表？〞

    李有間感覺到趙地錦的手傳來的陣陣溫度，她最終同意了。

    這天晚上，他們一起倒數(shù)后將快閃店的總電閘打開，光芒從招牌的燈管一路延伸至所有陳列柜邊邊角角包含地燈頭射燈，半開放式的店面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柔和的鵝黃色光芒，快閃店的櫥窗內(nèi)擺有三隻會動的木製小狗，他們的姿勢靈動，相互追逐，配著音樂盒的曲譜隨著地燈顏色不同而轉(zhuǎn)換姿勢。

    張牙虎爪的大狗籠放置在會展的廣場十字路口，來往人潮將會無法忽視它的存在。狗糧下方自動設定的閘門指定時間會打開一次，并且設備內(nèi)會噴出乾冰，配上白霧里的雷電聲光，低聲優(yōu)旁白說道：龍王系列，至尊品味。

    龍王諧音同籠王，李有間覺得品味很8 9，而且聽說廠商還是不放棄奇怪的宣傳方向，網(wǎng)紅明天會穿著清涼的狗狗裝在狗籠身邊商演。不過至少聽起來比一開始的活動企劃好上太多，李有間想到一開始的方案就直冒冷汗。

    此時此刻，所有人對成品都感到驕傲。

    李有間覺得工班這種對勞動成果的純粹喜悅好似大學時代佈展的感覺，遙遠又陌生，眼睛看得到，心里卻覺得不真實。

    事務所沒有時間讓一個設計師去慶祝一個成就，她們有很多案子還要做。當然每年都有很隆重的慶?；顒樱蝗缯f是職場的社交派對比較適合。仔細想想，她這么多年在事務所，只是忙著跟同事勾心斗角搶企劃，搶著誰上封面誰上鏡頭，忙著妒忌誰拿到企劃誰的文案被老闆賞識，好像一直忙得很不快樂。

    〝你在想什么？〞趙地錦注意到了李有間的異樣，李有間有些尷尬地說：大家好像很開心。

    〝這還好，等等他們會更開心。〞

    爬墻虎工班似乎比起高級餐廳更喜歡去阿高鵝rou麵這樣接地氣的知名熱炒店舉辦慶功宴，他們一瓶一瓶的青島麒麟臺啤配上鵝rou熱炒新鮮海產(chǎn)，大家開始打打鬧鬧起來，餐桌果然才是真正交流的場合。

    趙地錦因為要騎機車回去，所以滴酒不沾，其他人都是搭貨車，除了司機信強以外都開始玩起了拚酒。

    李有間是個三杯倒，她本來堅持不想喝，黃牙卻拉著她劃酒拳，她連輸了五場，本來還想繼續(xù)以茶代酒，大家就不同意了，起鬨之下只好硬著頭皮連灌兩杯，當她發(fā)現(xiàn)第二杯是混酒時，對負責倒酒的林秀秀氣得牙癢癢。

    凌晨兩點散會時，她走得東倒西歪。

    信強不放心她，準備跟太太做個報備，先將貨車開到她家，再載大家回去，李有間不想麻煩人，堅稱她可以自己叫計程車。

    貨車開走的時候，李有間在餐廳附近還是招不到計程車，她徒步走向十字路口的途中，身后有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過，紅黑色的重機剎車停到了她身側(cè)。

    〝你坐上來會很吃力嗎？如果會的話，我就陪你搭計程車。〞

    李有間大笑三聲，抬起修長的腿，炫耀似地給趙地錦看，這是一件七分褲。

    〝怎么會吃力？我可是聽你的話，現(xiàn)在天天都穿褲子了。〞李有間跨坐上重機，一把抱住趙地錦的腰，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色膽包天，她整個胸口貼在了班長的后腦勺上。

    〝班長，我給你做安全氣囊！〞

    〝……〞

    〝請給我五星好評！〞

    〝給不了，你們家的用料有點單薄。〞趙地錦開玩笑說道，她騎得很慢，顧慮后座聒噪的李有間會因為醉酒有什么突發(fā)舉動。

    當車子停在李有間指定的地方時，趙地錦靠在機車上，就看她下車后一路晃啊晃的走到門口，一直在包包里面東掏西揀，卻遲遲沒拿出鑰匙。

    趙地錦其實還在想她家真的是這里嗎？

    〝班長，你怎么還不下車？〞李有間不按牌理出牌，突然轉(zhuǎn)頭問趙地錦。

    〝為什么我要下車？〞

    〝這么晚了，難道你還要騎機車回去？〞李有間不敢相信，戲劇化的跑回來抓著她的手臂搖晃。〝你長得那么年輕漂亮，又住那荒郊野外，就不怕遇到個劫色的？〞

    終于在李有間的強烈要求下，趙地錦只好同意留宿，像罰站似地看著李有間繼續(xù)在包包里東掏西找，她終于受不了決定伸手幫忙了。

    〝你做什么？〞李有間看趙地錦的手摸在自己的褲子口袋上。

    〝放心，沒要給你劫色，就是找找你的大門鑰匙。〞

    〝呵呵，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你太衝動了。〞李有間拿起化妝包的吊飾，上面有一個不顯眼的拉鍊，伸手從里面掏出了鑰匙。

    李有間得意洋洋的表情，好像剛剛找不到的人都不是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