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曹碧吟

    我的第二個名字，曹碧吟。

    我很快地熟悉了曹家的生活習慣和規(guī)矩，習慣了曹碧吟這個新的身分，也陸陸續(xù)續(xù)的從下人們的口中聽來了許多家中的秘密。所謂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下人們手頭上沒事忙的時候，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嚼舌根。

    有些事情是我因好奇直接開口問來的，像是常來家中打牙祭的親戚是表叔公的三兒子，總是在我們快開晚飯的時候來訪，那么多桑自然要留他吃飯。

    每次聽到下人說：「快去多準備一雙碗筷吧，那個白吃白喝的來了！」我就知道是表叔公的三兒子到了。

    另外一些家族往事，則是有意或是無意中從他們聊天中聽到的，像是關于大太太的事。大太太指的是多桑已經(jīng)過世的元配，她是位與曹家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婚后只生了一個兒子，因為身體不好又有纏足，幾乎足不出戶。我當初見到她的畫像，原本還以為是多桑的娘親。她身著寬袍大掛，額間系著一條綴上珠翠的抹額，一看就覺得是個非常傳統(tǒng)的女人。當年對于丈夫要娶妾，自然是不敢有任何反對的意見。

    卡桑的出身不好，原本是個藝妲（日據(jù)時期，風月場所中賣藝不賣身的女子），因此她不喜歡別人問起她的過往。進門多年后，多桑雖然對她疼愛有加，但是也是遲遲無法懷孕。下人們猜想問題可能是出在老爺身上，否則怎么大老婆只生出一個兒子，而小妾連懷孕都沒能懷上，但是這種事情誰也不敢多說。

    幾年前大太太過世后，卡桑便開始提出想要領養(yǎng)個女孩兒。畢竟她也清楚，萬一哪天多桑過世了，所有財產(chǎn)都將歸曹家獨子。阿兄雖不至于將她趕出門，但是日子肯定過的不像現(xiàn)在如意。自從她進門后，大太太難以避免地遭到了些許冷落，這些事情阿兄可是從小看在眼里。若是領養(yǎng)個男孩也姓曹，將來恐怕會吵著要分財產(chǎn)，是不可能被允許。于是有親戚幫她出主意，讓她領養(yǎng)個女兒。只要將來讓女兒嫁的好，女婿也是半子，多多少少也會照拂她的晚年，這便是曹家領養(yǎng)我的原因。

    多桑交游廣闊，家中常常有客人來訪。他若不是在書房會客，就是出門去拜訪友人，從來沒見他工作過。教育我的事，自然是全權交給卡桑打理。初次見面時覺得他很嚴肅，故剛開始我挺怕他，后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是位慈祥的老人。他不管對誰出手總是很大方，每每出門回家都會給我?guī)┬×阕旎蚴且恍┬⊥嬉饣貋怼?/br>
    多桑最常對我說的話就是：「有沒有吃飽？」、「有沒有乖乖聽你卡桑的話？」或是「卡桑對你這么好，你要乖乖聽話，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順她！」他對我總是和顏悅色，很和藹可親。

    偶而書房沒客人的時候，他會讓我去書房陪他，我會幫他磨磨墨或是搥搥背。他會說說一些好聽的故事典籍給我聽，最常翻閱的是一本叫做《聊齋志異》的書。我很喜歡書中的鬼故事，但是有時晚上會害怕的做惡夢。

    曹家的尼桑那時已上中學，回家后也多待在房里學習。吃飯時是男人們先吃，所以我有時隔上好幾天才會和他照上一面?？赡苣昙o相差太多，也無話可聊，感覺像是陌生人，對我還算客客氣氣的。

    以前在林家冬冷夏熱，睡大通舖，吃也吃不好，還得做一堆家務事。如今豐衣足食就是偶而有一點寂寞，有時挺想念姊妹們可以一起玩耍和斗斗嘴的時光。不過我可是一點也不想回去過那窮苦的日子，餓肚子的感覺真是不好受。有時晚上沒吃飽，阿姊總是叫我趕緊上床睡覺去，她說：「睡著了，就不會餓了。」若是餓得緊，要入睡其實也不是那么容易。

    卡桑并不介意我在逢年過節(jié)前回老家探親。畢竟我們也算親戚，加上我被收養(yǎng)的時候已經(jīng)七歲多，算是懂事了，不可能忘記那些家人。反而是我自己漸漸覺得和林家人有些格格不入。像是我穿著曹家給的好衣裳，自然不能坐在地上和姊妹們一起玩耍，而阿母也不敢讓我?guī)兔ψ黾覄?，我有時只能乾坐在一旁，感到有點無趣。

    卡桑曾說：「我沒有娘家可依靠，還好你的多桑對我很好。曹家只有一個獨子，家中人丁單薄。你老家姊弟們多，都得保持著聯(lián)系。以后出嫁了，曹家自然是你的靠山，但是多一個娘家照應也好，別人也不敢隨便欺負。」她未雨綢繆的為我想著。

    安逸平淡的日子，在學習和玩耍中一天天的度過了。頭兩年，我對于學習非常有興趣，尤其有機會回老家時，還可以向弟弟meimei們炫耀我認識的字，阿爸和阿母驕傲地向鄰居炫耀。后來我愈發(fā)地懶散，尤其當老先生開始要我背一些詩詞的時候，實在是倍覺辛苦。女子又不能像男人一樣出門工作，學這么多東西以后根本都用不著，只要會認字和數(shù)數(shù)兒就行了。

    卡桑也一直灌輸我，女子最重要的是以后嫁個好丈夫，對于我的學習態(tài)度并不太關心，我便更是有恃無恐。老先生也不再逼我讀書，偶爾我在練字的時候，他甚至坐在一旁打起盹來。

    雖然卡桑對我的學習不太關心，但是對于關于儀態(tài)和容貌可是非常的注重和極其嚴格。每天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得把臉洗乾凈，頭發(fā)必須梳得整整齊齊。每天早晨我去跟她問安時，她永遠都已經(jīng)梳妝穿戴整齊，頭發(fā)都早已盤的油亮亮。平日，對于我的坐姿、站姿、走路的姿勢、拿筷子的手勢，甚至微笑時笑不可露齒，每個儀態(tài)她都不厭其煩的一次次糾正。記得最難的就是，她要我戒掉吸鼻子這個習慣，我常常不自覺的吸鼻子而被她嚴厲斥責無數(shù)次。

    卡桑曾說：「娶妻娶賢，娶妾娶容顏。如何賢能這件事，讓你的老夫子教你去。雖然你是養(yǎng)女，以后你要嫁人，曹家絕不會讓你嫁得太差。有丈夫的查某人，要記得每天一定都要在夫婿起床前梳好妝，絕不可邋遢變成黃臉婆。溫柔賢淑和美貌都是吸引男人的要件，缺一不可。」

    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我的身份，我哪敢想太多?？ㄉＴ擎亲巳荼悴挥枚嗾f。已經(jīng)年過三十，皮膚仍白嫩的出水，臉上一個黑斑都沒有。多桑一直這么寵她，大半也是因為她的美貌吧。

    「卡桑，我要怎樣做，才能變得跟您一樣美呢？」

    她聽了眉開眼笑的說：「查某人的容貌最要緊的就是皮膚要美，每天早、晚要認真洗臉。一白遮三丑，出門一定要記得打傘，不要曬太多太陽，睡眠要充足，臉上才不會長黑斑。保養(yǎng)臉的時候，記得脖子、手和手肘還有腳也都要保養(yǎng)。光是臉好看，是不夠的！」

    我頻頻點頭。

    「來，你摸摸我的手。軟不軟？」

    「好軟喔?！苟嗌Ｊ稚系募∧w觸感，竟像是絲綢般的滑嫩。

    「查某人好不好命啊，一摸手就知道。手掌軟如綿，一世好清間。所以手一定也要好好的保養(yǎng)才行。」

    我第一次聽說，原來手和腳也要保養(yǎng)啊。我突然想到多桑那一雙像女人的手，也許多桑也有偷偷在保養(yǎng)！

    卡桑的梳妝臺上有不少的瓶瓶罐罐，有一、兩瓶是她讓多桑託友人去日本時帶回來的，她特別囑咐我價格昂貴，不能拿去玩。另外，她也隔三差五便去中藥房買中藥，常煮一些說是喝了可以滋養(yǎng)美白的湯湯水水。對于維持美貌，她可是非常的認真執(zhí)行。

    關于烹飪，我雖有認真學習但是廚藝平平，明明按著步驟煮出來的菜，味道就是哪里有些不一樣。卡桑安慰我說：「這些事將來讓下人做就行了。」

    下棋和裁縫，我學得挺不錯。多桑偶而與我對奕，我還曾經(jīng)贏過他一次。比起父女之情，我們倆的關係反而較像是祖孫。也許是當初他領養(yǎng)我的原因，主要是給他的妻子做伴吧。對我從未有什么特殊的期許，沒期望自然也沒有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