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還騙婚嗎? 第35節(jié)
花朝一愣,當(dāng)即跪地認(rèn)錯。 天子看著她下跪的熟練姿態(tài),心中微微一動——她幼時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性子又倔強,除了登基那日還朝回來,她何曾這般跪過自己。 欲問一句“這些年過得如何”,但終究覺得是多余。見她跪時眼角仍不時覷向杜譽,不知是有意無意,未顧得及讓花朝起身,便將目光重新投到杜譽身上。 杜譽一只手自廣袖中垂下來,不動聲色地握了握花朝的手,方道:“陛下知道臣是什么樣的人,臣若是不說,那才是心中有所保留,陛下必不會信任臣,亦才有可能殺了臣。” 他話說的很慢,似茶湯緩緩傾入盞中,話落,三人間卻突然一片寂靜。 花朝能聽到自己的心如戰(zhàn)鼓般急擂的砰砰作響。她自幼與天子一起長大,熟知他性格,他心思細(xì)密、多猜忌,亦從不是心胸寬闊之人。 正反復(fù)絞著手,思忖如何應(yīng)對和彌補,忽聽得天子一聲大笑,沖破這寂靜:“杜譽,誰說你是個書呆子!”頓一頓,方從袖中取出一份折子,丟在石桌上:“這辭表朕給你帶來了,你拿回去吧!” “辭表?”花朝一驚,這么想著,竟不覺問出了口:“你何時寫過辭表?” 杜譽還未開口,天子已道:“兩日前?!?/br> 兩日前?就是她給他送傘的時候,當(dāng)時這廝說在寫一個要緊折子,原來竟是辭表! 花朝心中百感交集,這書呆子,原是早已做好了與自己浪跡天涯的打算…… 杜譽垂目看了那桌上辭表片刻,卻沒有伸手就接,半晌,反沉沉道:“臣已無心廟堂,望陛下恕罪?!?/br> 天子不提恕不恕罪之事,反問:“是王庭用之事令你寒心了?” 杜譽沒有開口。 花朝捏了他一下,他亦沒有開口。 天子冷冷盯了杜譽一瞬,目光逼人。見他神色絲毫不改,終嘆了口氣,道:“你這性子!”略略一頓,又道:“這樣,朕也不逼你,朕給你個外放之職,你去江洲歷練兩年,兩年以后,你若還是這句話,朕就隨你?!?/br>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這呆子若一意執(zhí)拗,那便是變著法子找死了?;ǔ淮抛u反應(yīng),連忙伸手一把將那辭表撿回來,攏入袖中,綻開一個諂媚笑顏,不住道:“謝陛下,謝陛下!” 又使勁一掐杜譽,杜譽方溫吞吞謝了個恩。 天子這才將目光又轉(zhuǎn)回到花朝身上。 花朝與他的目光短暫一觸,心中一凜,垂下頭——四年了,該來的,始終要來。 “妾知罪,求陛下懲罰?!彼龕灣脸恋穆曇糇缘孛?zhèn)鱽怼?/br> 杜譽做了這么多安排,天子還是能這么快找到,可見再掙扎亦是徒勞。 那眸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她只覺頭皮發(fā)麻。不知是她這些年變得更加畏權(quán)了,還是他變得益發(fā)有天子之威了。 無論如何,世事變遷若此,很難不讓人不起感慨。 不知過了多久,那眸光的主人總算開了口,卻只是目眺蒼穹,若有所思地一笑,說了一句:“你確實有罪,自己逃就算了,還拐走了朕手下的棟梁!” 這話卻讓花朝怔了一下。 有一種罵叫笑罵,罵是假,笑才是真的。 花朝太熟悉他,知道他真正發(fā)怒起來絕不是這樣。 正怔忪著,又聽見他悠悠道:“年紀(jì)也不小了,比你小些的好多,都做娘了……再熬下去眼看就成老姑娘了,趁這次回京城,就在朕身邊,朕算你娘家人,這回就做個主,替你把這親定了?!闭f話間,徐徐從袖中掏出一個鮮紅折子,上繪一幅并蒂蓮花,竟是她的庚帖。 他將那庚帖遞給杜譽,杜譽亦是一怔,卻立刻起身告退,匆匆往廟中去了。 面上難掩喜悅,腳下亦連走帶跑,像餓極了的人聞見了灶上的菜香。 花朝整個人完全不知如何反應(yīng),愣在當(dāng)場。心中喜樂仿佛隔了一層紗,過了好半晌,才緩緩從那紗中暈出來。 還是天子見她這模樣,忍不住拿扇子骨輕輕一敲她腦袋:“起來吧。” 望著杜譽匆匆離去的背影,道:“這人朕替你試過了。舍得為你死,值得托付?!?/br> “試?”花朝猶在懵懂之中,所有的反應(yīng)俱慢上半拍。林間鳥兒撲翅飛去,那翅膀,像扇在她心口上。 天子笑道:“別的事兒也沒見你上心,一聽說朕試他,就這反應(yīng),怎么,不舍得了?” 花朝懵懂之后已然反應(yīng)過來,想了想連日來發(fā)生的事,不由問:“那日漓江邊是陛下讓趙懷文……” 天子輕輕一哼:“不然呢!你畢竟也是個公主,朕不開口,趙懷文他膽敢這般逼你!”眸光自她臉上移開,漫步目的地掃過廟邊的一樹蒼翠,淡淡道:“那日江上還有別的船,因看到秦蟾的船,朕便讓他們都撤了……” 說話間,杜譽已一路小跑著回來,手中多了一封紅箋,臉上不知是因為小跑、興奮,還是別的,一片鮮活的紅,饒是勉力在外人前顯得沉穩(wěn),唇角仍掛著一絲不自覺的笑,小心翼翼將那紅箋遞過去:“這是微臣的……庚帖?!?/br> 杜譽何時竟已將庚帖備上了? 天子望著那庚帖略有些發(fā)怔,有一會,方接過,收入袖中:“秦蟾既然認(rèn)你做meimei,回京之后,你就以秦氏女的身份嫁吧!” “秦氏女?”花朝不由蹙眉:“趙懷文已然知道我尚活在世上,我這般明目張膽的以秦氏女身份……只怕他不會善罷甘休?!?/br> “趙懷文?”天子輕輕一哂:“不用擔(dān)心,杜譽那個宮城圖就夠他忙活一陣了……”抬目不著痕跡地覷她一眼:“何況此一時彼一時,趙懷文當(dāng)時的堅持不錯,若是真的送了個假公主去沾蘭,那才是禍患無窮?!彼?dāng)初出此下策,亦是希望她能在民間隱的徹底一點,縱是日后她回到京城,被舊時見過她的人撞見,亦不過以為只是相似。 不會想到嫁去沾蘭的那位才是假公主。 卻沒想到碰上趙懷文這個硬骨頭。 不過亦多虧了這塊硬骨頭,敲醒了他一些不該犯的錯。 花朝聽他說起“沾蘭”,忽然又想起趙懷文江邊所說的話,踢了踢腳下石子,悶悶道:“趙懷文這回給我扣的帽/子不小,說我勾結(jié)沾蘭細(xì)作,只怕沒那么容易了結(jié)……” 這一回,天子還未解釋,杜譽倒先開了口:“不必?fù)?dān)心,那個葉湍,亦是陛下的人?!?/br> 花朝一驚,顧不上禮儀,抬目征詢性地望向天子。天子并未回應(yīng)她的征詢,只是目光淡淡掃過杜譽,輕輕點了點下頜,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杜譽先將昔日在街上與天子相遇的事簡略說了一遍,又道:“自那時起,陛下便摸清了沾蘭的據(jù)點。是以,葉湍一進(jìn)大理寺,陛下就猜到了他的身份。你記得么,我告訴過你,大理寺的案子一向存卷三式,有一份存在崇文館,陛下可隨時調(diào)閱……而在葉湍,他要復(fù)國,唯一能依賴的只有陛下?!?/br> “所以,葉湍做這么多,只是為了誘王庭用入甕?” “可以這么說。” “那他自己呢?他自己能有什么好處?” “大盛的支持……沾蘭的王妃,亦是王家女。陛下斬了王大人,便意味著選擇支持他?!?/br> 到了此刻,已沒什么事能令花朝更驚訝,她看著面前心思深不可測的人,問:“所以說,宮城圖之事,從頭到尾都只是個騙局?可王庭用怎么會上當(dāng)?陛下方才說趙懷文仍在忙活此事,莫非他亦是被蒙在鼓中?” 天子卻并未回答她,起身典典衣袖,輕輕一笑。 “走吧,跟朕下山吧,張慎他們還在山下等著你們,有什么話,路上慢慢說。張慎喜閑聊,他可以一五一十分解給你聽?!?/br> 說著,抬頭望望那一片湛藍(lán)的天,啟步往來的那條林間小徑走去。 走出幾步,忽聽地身后一聲清脆輕喚:“風(fēng)哥哥!”不自覺停住腳。 身后的聲音繼續(xù)道:“你既能從當(dāng)鋪的那柄金刀追到葉湍的身份,大概亦能追到我當(dāng)時的下落吧……我在江洲時幾次受歹人欺負(fù),卻總能化險為夷,是不是……你在暗中照拂我?” 那一襲緙金絲的玄色衣袍忽然釘在兩樹碧綠之中,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東風(fēng)乍起,那衣袂才有了些許擺浮的痕跡。 玄衣的主人輕輕一笑:“朕一天那么忙,那有工夫管你那些小事?是你自己……運氣好。” 話落,未等她再說話,便快步走了。 花朝不期想起臨和親的前一天晚上,他來找自己,望著那鮮紅嫁衣,出了許久的神,待到大半夜,臨要走了,亦只是說了一句:“……就是我自己的親meimei、親女兒,這一回,我一樣會讓她去?!?/br> 仿佛前面還有一句,因為太低,花朝未聽清,不確信是不是。 “花朝,我把你當(dāng)自己的親meimei……”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還有最后一章~~ 番外中會有小包子~~ 第四十五章 兩人跟著天子下了山, 山下張慎果然已經(jīng)在候著,將兩人帶至后一輛馬車,自己也很不識相地爬了上去。 天子特意大老遠(yuǎn)出京來請杜譽, 這可是天下至儒的待遇。 如張慎這樣的泥鰍,自然沒有放著眼前的大佛不抱的道理。 于是很是厚顏無恥地將杜譽一通??洌牭没ǔ加行┎缓靡馑剂?,杜譽卻仍是一張波瀾不興的臉。 花朝心中忍不住感慨, 這幾年宦海沉浮果然不是虛擲光陰,竟練出了如斯定力與城府, 到底是狀元郎,學(xué)什么都比人精深些, 著實是令人欽佩! 正這么想著,恰好馬車?yán)洳欢∫活嶔?,她整個身子被晃到從座位上一彈而起, 直直撲到了杜譽身上。杜譽微微一顫, 又愣了一瞬, 才后知后覺地伸手去攬她, 似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忙連連問她有沒有事。 花朝這才意識到, 他方才并非對張慎的惡心話無動于衷, 而是根本就在發(fā)呆。 想來這也不是頭一回了。憶起坊間對他二人斷袖的傳聞,料想那些人大概也不知道二人是這般“貌合神離”,張慎這口鍋背的著實是冤,還白白為他這“負(fù)心漢”斷送了那么些個好姻緣。 當(dāng)真是可哀可嘆, 可泣可訴。 胡思亂想間,忽聽得張慎道:“你小子真是將趙懷文坑的不淺。趙懷文這兩日里里外外忙著尋那宮城圖的痕跡,急的嘴上長了這么大、這么大的一個泡,將你那衙房底朝天地翻了三四遍,仍沒什么頭緒!” 花朝聽他聊到此事,立刻來了興趣:“所以,那宮城圖到底存不存在?” 張慎輕笑一聲,擺擺手:“不存在不存在,從頭至尾都是咱們這位杜大人杜撰出來的東西!” “可……張大人既能看得出那是杜撰的,趙大人緣何費這些工夫都看不出?” “哎,我能看得出亦不過是巧合。正好左近我在主持甲字號牢的修繕,問過一些老工匠。有幾個年歲頗高,參與過以前的皇宮修繕,還和居姚人合作過。才得知居姚人的營造工藝極差。對大盛人來說,要挖條密道,少說要五人一支的小隊協(xié)作。若有居姚人參與,得十人。十多個人那得多少張口你想想,便是只回去和自己媳婦叨叨兩句,那也是二十多張口,就這還密道呢,參觀通道還差不多!”張慎嘆道:“為謹(jǐn)慎起見,我還特別查了那些年的舊檔,未查到一次坑殺數(shù)十工匠的舊聞,連點蛛絲馬跡都沒有!所以那密道,根本不可能存在!” 花朝聽完不由小覷杜譽一眼,他能布下這個局,這些想必亦是門門清。 這廝尋??粗硕苏?、人畜無害,但那九曲十八彎的腸子真動起來,任是十個尋常人也不是對手。 像自己這樣的,怕是只有被算計的份。 哼,他敢!花朝忍不住狠狠掐了他一下。 杜譽被掐的一臉茫然。 聽完張慎的解釋,花朝仍有一絲疑惑:“大人說的這些,聽起來雖然隱秘復(fù)雜,可趙大人在大理寺為官二十余載,這些蛛絲馬跡,不出多少時日,他總能糾地出來吧?” 張慎十分高深地一笑,道:“這姑娘就有所不知了……咱們這位趙大人年輕時曾被一位工部侍郎搶過青梅,自那時起,便對工部十分痛恨,常常斥責(zé)工部的營造是雕蟲小技。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上門去麻煩他們……這不,就連我們的牢獄,都得自己人牽頭督修;不然我也攤派不到那樣一樁活……” 原來如此,杜譽倒是挺會對癥下藥。往后再說他那些八卦是從王菀那聽來的,鬼才信嘞。 更沒想到趙懷文竟是這般的“性情中人”…… 花朝聽得十分唏噓,和滿足。 到京城以后,馬車直接將花朝送去了秦府。秦衙內(nèi)已得到了消息,拎著一串葡萄在秦府門口笑嘻嘻候著。 下月初六是好日子,大禮便定在了這一天。 秦府當(dāng)真像嫁自己親女兒一般大力cao辦這件事,闔府幾日前就掛上了紅彤彤的燈籠,四處皆是一片喜色。 杜譽在京城這些年一直住在官舍,并未置辦宅子。這親總不能在官舍迎,于是連日里滿京城問待售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