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輕有些驚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喘著氣抬眼看向他：“你多大了顧明衍？”

    “比你大個幾月。”他唇角是帶著淺笑的，跟之前每一回的笑都不一樣，像是少年意氣得逞之后那樣的狡黠，又像是別的，和日光瑩瑩的融在一起，讓人移不開眼似的好看。

    “……是嗎?！毙燧p忍住不給他白眼。

    “好了不逗你了?！蹦腥苏酒鹕砣ツ眉埞P。

    “怎么了？”

    “不是協(xié)議結(jié)婚嗎？先起草條款?！鳖櫭餮軐⑹稚夏菑埧瞻譨4紙放在茶幾上，長指在邊沿輕輕點了點，“你先寫?！?/br>
    “不怕我坑你??？”

    “……徐小姐，我是個律師。”

    “那——我可得找個別的律師來幫我出出主意，不然被你反坑了怎么辦?！毙燧p沒有立刻同意，伸出一只銥嬅手指按在他手落的地方對角線的另一端，眼神逼近，“最好和你一樣無良。”

    “呵?！?/br>
    “呵??！”徐輕呵得比他響。

    顧明衍：“……”

    他松開手，姿態(tài)隨意地理了理襯衫的袖口：“隨你吧。”

    第25章

    “隨我就隨我, 到時候還不知道你怎么哭去呢。”徐輕搖頭晃腦地去翻手機屏幕上的聯(lián)系人，心情依然很不錯的樣子，懶洋洋的像一只曬太陽的貓。

    這會兒快到正午了, 二人都還沒有吃午飯，正打算下樓隨便找一家餐館填肚子，徐輕有個電話進來了。

    “喂你好？”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徐輕低頭掃了一眼, 放在耳邊接起來。

    “徐記者，你好?！彪娫捘沁吺且粋€小男孩兒的聲音，音色是稚嫩的, 語氣卻裝得很老練成熟。

    “元元？怎么啦。”徐輕以為出了什么事, 表情立刻變得凝重起來。

    那邊聲音頓了頓, 接著傳來一句委屈的哼唧：“我有點餓?！?/br>
    “餓？”

    “嗯, 我有點餓，你上次說有事情可以給你打電話的?！?/br>
    徐輕：“……”

    她正打算開口讓元元先等一等, 自己馬上就過來，沒想到身側(cè)的男人不耐地輕嗤一聲：“于元元，你沒有手嗎？”

    “……顧叔叔。”那邊的聲音立刻打蔫兒了似的。

    “冰箱里還有什么？”

    “我不知道啊?！?/br>
    “不知道？”

    “我, 我去看看，”那頭傳來冰箱被打開的聲音，“嗯……有幾個西紅柿?！?/br>
    “洗洗去吃?！?/br>
    “可是我不喜歡吃西紅柿！”

    “那就餓著。”

    “……”徐輕皺著眉把他推到一邊兒去, “元元你別聽他的, 我正好現(xiàn)在有空，一會兒就過來?！?/br>
    “你就這么愛多管閑事嗎？”顧明衍低頭逼近她，徐輕有些不服地抬起頭, 似乎鼻尖剮蹭了一下, 近得可以感覺到對方的鼻息。

    “他才六歲。”徐輕把頭別向一邊, “你換個角度想一想，如果你六歲的時候是這樣的生活環(huán)境，有個人帶你出去吃了頓好吃的，你會不會開心好久好久？”

    她側(cè)著眼睛看不清男人的臉，只能從墻上的影子里看見他一個側(cè)影的輪廓。

    “不會?！鳖櫭餮艿痛瓜卵?，半邊的側(cè)臉都沉在晦暗不明的光線里。

    “你不會，因為你本來就沒有經(jīng)歷過，也并沒有常人該有的同理心?！毙燧p繞開他繼續(xù)往前走，打算去周圍的炸雞店買點兒漢堡薯條之類。

    身后顧明衍沒有跟來，她便提著買好的東西乘地鐵過去。

    依然是那間半沉在地下的屋子，元元從拉著鎖鏈的門里探出半個頭，一雙眼睛眨啊眨的：“記者？”

    “昂?！?/br>
    “進來?！?/br>
    他踮起腳去開門鎖，徐輕抬眼往屋子里頭看了看：“你mama不在家嗎？”

    “mama給人家洗衣服，還沒有回來?！痹獋?cè)身給她讓出一條道來。

    “那你在家里做什么呢？”

    “我在家里寫作業(yè)?！?/br>
    男孩兒跟她說話的時候條理還算清晰，也很聽話，雙手搭在膝蓋上端端正正地坐好，吞了口唾沫，眼巴巴地看著她手里拎著的食品包裝袋。

    “作業(yè)過會兒再寫也行，快吃吧，還是熱的?！毙燧p把買的東西遞過去。

    “哇！”男孩伸手接過來，打開塑料袋子的時候咸香往鼻孔里鉆。

    他猛咽了一下口水，抬頭看了看徐輕：“你吃嗎？”

    “不了，我剛才吃了一點兒?！毙燧p回答道。

    元元輕輕應了一聲，把漢堡拿在手上大快朵頤起來，然而也只是大咬了兩口吞進肚子，剩下的一些便一小口一小口地去咬，可以在嘴巴里含很久，抿化了才舍得吃。

    “元元，jiejie問你幾個問題啊，之后會發(fā)在報道里的，可以嗎？”徐輕等他看著稍微不那么餓了，開口問道。

    “嗯嗯，可以啊?！蹦泻狐c頭。

    “你現(xiàn)在，”徐輕斟酌少許，“每年的學費是多少呢？”

    男孩兒一邊咀嚼一邊伸出兩只手指。

    “兩千？”

    元元搖頭：“兩百。”

    “噢……是有政府補貼嗎？”

    “嗯，貧困補貼，社區(qū)的伯伯嬸嬸每個月都會來給我們米和錢。”元元想了想，又補充道，“雖然他們不愿意跟我們說話，但是他們每個月還是會來?！?/br>
    “這樣啊?！毙燧p在手機備忘錄上做下標記。

    “這里每家有小孩兒的他們都會帶玩具，除了我們家，因為我爸爸坐過牢?！?/br>
    徐輕聽他說完這句話，微微抬了抬眼。屋子里并不那么亮堂，元元依然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手中的食物，兩只小手油乎乎的，嘴邊也帶著些油渣，說話間卻是沒有其他的表情，就好像在說什么很普通的家常事。

    “以前多久會吃一些好吃的呀？”徐輕沒有把這個話題繼續(xù)下去。

    “不記得了。”

    “爸爸在的時候呢？他會不會給你買？”

    元元咀嚼的動作慢下來，小小的手指在包裝紙上捏了捏，最終還是點頭：“爸爸會，mama不會?！?/br>
    “嗯?！?/br>
    徐輕點頭應了一聲，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沒事兒，jiejie沒問題了，繼續(xù)吃吧?！?/br>
    “好?！蹦泻旱那榫w似乎比方才還要更低了些，徐輕靜靜地等他吃完才出門。

    “jiejie?！痹兴?/br>
    “怎么啦？”

    “你明天還可以過來給我買吃的嗎？”

    “……”

    “后天呢？”

    徐輕抿了抿唇，墩身下來看著面前的男孩兒，溫聲道：“我今天會過來給你送吃的，但我不會每天都過來，因為這并不是我的責任范圍?！?/br>
    她澄澈的瞳仁中倒映出男孩兒那雙有些麻木發(fā)沉的眼睛，繼續(xù)道：“社區(qū)的那些伯伯嬸嬸會每個月都過來幫助你們，是因為你現(xiàn)在還是我們國家的公民，是需要被保障基本權(quán)益的弱勢群體，而不完全是出于善心?！?/br>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善心是有限的，權(quán)益也是有限的，幫助別人不是每個人都需要做到的義務(wù)。”

    徐輕思忖稍許，盡量將語氣放平和：“比如幼兒園里有小朋友分給你零食，這是善心，老師會教你知識，這是她的義務(wù)。但是小朋友們不是必須要分你零食，老師也不是什么事都會來幫助你?！?/br>
    “……可是我真的很久沒有吃漢堡了。”

    “那你就要學會感恩呀，這是可以延續(xù)善心的其中一個辦法?！?/br>
    “是嗎？”

    “是的?！?/br>
    徐輕呼吸聲很平穩(wěn)，一松一放，站起身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元元也沒有再回答什么，往門縫里仰著頭瞅了她一眼，關(guān)上鎖鏈跑進屋子里去了。

    門被咔嚓一聲合上，徐輕在這戶人家前站了許久。

    攥了攥手指，轉(zhuǎn)過身，離開。

    距離開庭時間已經(jīng)非常臨近了，這幾天徐輕在君恒的公寓里給自己整了個小次臥出來，好在每個臥室都有內(nèi)設(shè)的浴室，雖然面積不大，但是也完全夠用。

    卡里還存著一些錢，她給自己買了一臺比較輕便的小相機，又在窗邊的墻上掛了一塊兒方便整理思路的白版，上頭幾人的名字以及關(guān)系圖一一畫好，最后深紅色的馬克筆落在正中央的那個打圈兒的名字上。

    蔣鳳嵐，元元的母親，于財生的妻子。

    徐輕沒有什么其他的信息獲得渠道，只能在公開的裁判文書網(wǎng)上找。原本也是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沒想到還真的有過相關(guān)的裁判文書，是關(guān)于借了親友錢沒還，被要求強制執(zhí)行的。數(shù)額不大，只有不到一萬塊，時間是11年9月份，算起來正好和于財生開始偷竊的日期相重合。

    是有什么特定的聯(lián)系嗎？徐輕嘴唇抿成一條線，覺得自己大腦神經(jīng)元稍微有那么一點兒不夠用。

    去找顧明衍問問？

    呃，好像最近幾天他都很忙的樣子，基本處于半失聯(lián)狀態(tài)，石文靜過來找她的次數(shù)都比二人的聊天記錄要多。

    “偷錢去幫老婆還債……有這種可能嗎？”徐輕想，“還是說債是夫妻倆一起欠的?。俊?/br>
    這個問題有點涉及到隱私了，對方不一定會配合回答。

    徐輕伸出手撓了撓頭，恰好電話鈴聲響起，去接的時候語調(diào)有點沉悶：“……莫西莫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