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越緊擰了一下眉, 從后備箱里拿出一瓶水，徐輕搖了搖頭沒有接。

    “我先送你上去，之后我們再談?wù)?，好嗎？”他常常用這種哄小孩兒的語調(diào)跟她說話，和從前一樣，好像一直都是她在不懂事。

    “別——不要。”拒絕得很干脆，在原地緩了一會兒，就這么轉(zhuǎn)身往大廳走。

    “徐輕?！?/br>
    她在原地站住回頭，依然還是和從前差不多的模樣，眉眼帶著有些疏離的清冷氣，和十七歲那個穿校服t恤的少年重合，又逐漸分開，徐輕搖了搖頭，垂下眼來：“你——要跟我談什么呢？再怎么談其實(shí)也……”

    興許是因?yàn)槟X袋里一片漿糊的緣故，又興許是因?yàn)閯e的，她甚至說不出一段完整的句子，只好頓了一下：“抱歉，我有點(diǎn)暈，我先上去了。”

    握著提包就往門里走，寧越站在原來的地方?jīng)]有再跟，呼吸聲在夜色中很輕，拿起手機(jī)打給醫(yī)院比較熟悉的人，說了她的名字，又叮囑了幾句別的話。

    “對，胃疼，是小時候經(jīng)常不愛吃飯偷吃零食落下的毛病吧?！睕]有想到這么快就輪到自己，徐輕也有些意外，“就是……很多人暈車會頭疼，但是我經(jīng)常性就是胃疼，哪里有點(diǎn)兒毛病就疼?！?/br>
    “大概是幼年損傷留下的綜合征，有沒有在吃藥？”

    “有的，現(xiàn)在就是覺得頭很疼，然后很冷，嗓子很干?！?/br>
    醫(yī)生一邊問一邊在紙上寫下相關(guān)記錄：“先去掛水，你一個人來的嗎？”

    “嗯，我一個人來的。”

    “有事按這個鈴。”

    徐輕懵懵懂懂地接過，走到門口了又回過頭補(bǔ)充道：“不用先去繳費(fèi)嗎？”

    “有人幫你付過了?！?/br>
    “??？”門外有新的病人進(jìn)來，徐輕站不穩(wěn)又不敢伸手扶墻，就這么在原地深深緩了幾口氣，腦海中才浮現(xiàn)出剛才燈光下的畫面，還是記憶中的那個身形，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她好像……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那么在意了。

    四年都沒有忘記的人，會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忘記嗎？徐輕有點(diǎn)不確定，但是這樣的問題太復(fù)雜，太陽xue邊上的神經(jīng)一突一突，警戒性地讓她不要去想。

    手上握著一些單子和票據(jù)，之后應(yīng)該可以拜托虞莓把錢還給他。

    因?yàn)樘鞖舛溉晦D(zhuǎn)涼，輸液大廳里坐著許多人，少數(shù)幾個空位都還是從夾縫里找出來的。護(hù)士小姐給她輸好液，叮囑了幾句快到時間記得按鈴便去忙了，耳邊小孩子的哭聲和某社交平臺的音樂聲交雜在一起，還有一些家人陪同來的閑話，就這么塞了個鼓鼓囊囊，好像油鍋汩汩燒起來冒的白色浮沫。

    “meimei，你也一個人嗎？”旁邊有個婦女跟她搭話。

    “啊，我一個人?！?/br>
    “真可憐，”那個婦女側(cè)過臉瞟來一眼，“我還有我老公呢?！?/br>
    徐輕：“……”對話的發(fā)展同她預(yù)想的好像有些不一樣。

    那個婦女的老公打熱水去了，飲水機(jī)邊上有給病人用的一次性水杯。見徐輕一個年輕女孩兒打蔫了似的坐在位置上，也順帶給她捎來了一杯。

    “謝謝啊，我有礦泉水。”徐輕說。

    “生病了喝什么礦泉水，真不懂年輕人這一套?！眿D女把倒好的熱水遞到她的身邊來，“喝點(diǎn)兒吧，meimei，一個人在這兒上班不容易，還是找個男朋友或者女朋友的互相照應(yīng)照應(yīng)也好?！?/br>
    “……哈？”頭太暈了，她好像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拿著吧。”

    “噢，謝謝姐?！彼欠浅C的，就這么捂在手心里一小口一小口抿，覺得五臟六腑都逐漸蘇醒了似的，耳邊的聲音也逐漸清晰起來。

    水要吊一袋兩瓶，第一袋用的時間并不算久，徐輕按下手鈴讓護(hù)士過來換了藥，就這么在位子上靜靜呆了一會兒，覺得整個人都好多了，嘴巴里很苦，也有經(jīng)歷刷刷視頻轉(zhuǎn)移注意力。

    顧明衍一個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她還在和顏顏在聊天框里嘻嘻哈哈，差點(diǎn)兒一下沒按紅色鍵掛斷，手忙腳亂地接起來：“摩西摩西~”

    “在哪兒？”

    “什么語氣啊你，審問犯人吼！”徐輕揉了揉耳朵，“在上班啊，你干嘛？”

    “比如讓同事上班這種去上？”

    徐輕：“……”差點(diǎn)忘了，她是個主持人qaq。

    “啊咳這個吧。”所以想什么理由好呢？

    “編好了嗎？”電話那頭男人的聲音傳過來，語調(diào)有些冷。

    “等會兒我再編編看——呃，”有些心虛地將音量放低下來，還是選擇說了實(shí)話，“在醫(yī)院吊水?！?/br>
    “共享一下定位，我馬上過來?！?/br>
    “不用吧，我自己吊好就回家了。你不是忙嘛顧總~”大概是稍微恢復(fù)了一些力氣，徐輕語氣輕快起來，“我一會兒回家想喝排骨湯。”

    顧明衍：“……”

    那邊沒有再說什么就把電話掛了，徐輕聽到里頭傳來“嘟嘟”的忙音，小聲嘟噥了一下，就聽見旁邊那婦女在跟自己老公嘮嗑，從鄉(xiāng)村愛情聊到生活瑣事，內(nèi)容囊括生物（包括幾點(diǎn)喂雞rou質(zhì)最好），天文（包括最近看不到星星了），歷史（包括上個世紀(jì)那些經(jīng)歷的事），文學(xué)（包括現(xiàn)在小孩兒怎么成天愛看小說）云云，聽得徐輕也忍不住跟著一塊兒笑起來。

    “meimei，你吃糖不？”婦女聞聲看過來，“頭一次看到生病了還這么愛笑的人，就是笑得有點(diǎn)憨。”

    “呃……”徐輕不是那么喜歡吃硬糖，“不用了，謝謝啊?！?/br>
    “那我留著自己吃?！眿D女又把一手掌的糖揣進(jìn)懷里，“剛才聽你在打電話，男朋友還是追求者??？”

    徐輕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有些忸怩地說出那個曖昧且陌生的詞：“老公?！?/br>
    “霍！結(jié)婚了啊，也是稀奇，看著這么年輕就結(jié)了?！眿D女嘆道，“剛還覺得有點(diǎn)面熟呢，總覺得是在什么地方見過的人?！?/br>
    “得了吧，你看哪個長得乖的小囡囡都覺得面熟。”

    “說真的啊，指不定是哪個明星呢，申城明星多，上回我們就在這兒碰到個明星，記得不？”

    夫妻倆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天，明明結(jié)婚已經(jīng)這么久了卻還是有說不完的話。徐輕低頭看向位置共享里一點(diǎn)一點(diǎn)靠近的小點(diǎn)兒，幾乎等到快要碰上的時候抬起頭，看到拎著一袋子?xùn)|西趕過來的顧明衍。

    “你是不是跑過來的呀？”徐輕彎眸笑了笑。

    顧明衍：“……”

    “是不是呀？”

    “熱水和毛巾，”從袋子里拿出一些東西來，“這是毯子，先披上?！?/br>
    “沒意思?！笔枪室獠换卮鹚膯栴}，徐輕故意往前稍微傾了傾身，“剛剛那個jiejie因?yàn)槲覜]有男朋友，一個人來吊水打針，還讓我趕緊找一個?！?/br>
    “那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顧明衍抬起頭，天花板的燈光倒映在他黑色的瞳孔里。

    “我……這不是體諒你嘛，嘿（hei）嘿（hei）。”撓頭笑道。

    有點(diǎn)傻，顧明衍神色帶了些無奈：“我身上有糖，你要不要吃一顆？”

    “我不大喜歡吃糖，我想吃rou。”徐輕說。

    “要求挺高?！鳖櫭餮茌p“嗤”一聲，挨在她邊上那個位置坐下，中間沒有扶手空隙，徐輕就這么很嫻熟地靠過來，枕在他的手臂上。

    “我回去給你做?！彼牭筋^頂傳來他的音色。

    “不放辣不好吃?！?/br>
    “激我呢是吧徐輕?！?/br>
    感覺到腰間被毛毯遮住的地方被人掐了一下，徐輕“咯咯”地笑了起來，邊上幾個孩子投來羞羞的目光，她的笑聲戛然而止，把臉埋在他頸窩間裝鴕鳥。

    頭還是沉的，但是好像心里被什么塞滿了，身上也很暖和。

    “那個meimei的老公來了?！迸赃叺膵D女悄悄指了一下，“你看我說什么來著，不是所有漂亮女孩兒都會找個小老頭兒，還是有正正常常戀愛的?！?/br>
    “是霍，”老花鏡往下帶了帶，“應(yīng)該就是哪兩個明星吧，我看著像。”

    “是吧，我也看著像，現(xiàn)在的明星都不興公開?！?/br>
    顧明衍聽到兩人的對話，摟著人的力道緊了緊，卻沒有搭腔。

    “他們說我們是明星哦?！毙燧p壓低音量就在他耳廓道，兩只眼睛圓溜溜的像小鹿那樣。

    第55章

    “……哎呀, 別生氣了啦?！鳖櫭餮軟]有回她，徐輕就這么用腦袋蹭了蹭他胳膊，“下次我出事, 一定第一時間跟你打電話，好不好？”

    “顧明衍，顧律師，顧總？昂？”

    聞言還是勾唇輕輕笑了笑。

    “我們一起看視頻吧, 最近一直在看一個美女jiejie的穿搭?！毙燧p又手肘帶了帶他的腰際，“特別好看的，有時候這個博主的男朋友也會出鏡, 我們挑一挑秋天穿的衣服……嘛？”

    她尾音有點(diǎn)撒嬌的感覺了, 顧明衍抬手去拿被子的時候無意間蹭過她的手心, 感覺有點(diǎn)涼, 于是很輕地回握了握。

    “我發(fā)現(xiàn)你這個人，跟生人交流的時候什么事兒都沒有?！毙燧p往他耳朵里塞了一個耳機(jī), “法庭上也挺能說會道的，偏偏有的時候又像一個悶葫蘆?！?/br>
    “有時候不知道該說什么?！泵合骂櫭餮苁终戚p輕搭在她的腰間。

    “就隨便說啊，像你從前那樣?！毙燧p點(diǎn)開那個視頻, 耳機(jī)里放出博主元?dú)庥谢盍Φ囊羯?，好像眼前的世界也跟著鮮活起來。

    “從前也會想很久?！?/br>
    “耶，什么意思？”

    “一般會在前一天晚上想好第二天會發(fā)生什么事的預(yù)期, 做場景模擬, 然后要說什么話提前想好。”顧明衍沉吟，“沒有想到你今天會生病?！?/br>
    “有……人會這樣嗎？”徐輕有些驚訝，大學(xué)時期快要遺忘的一些知識就這么蒙了一層紗印在腦子里, 她打了個激靈, “好奇怪哦, 要是我早幾年認(rèn)識你，說不定還能給你做個咨詢?！?/br>
    顧明衍眸色有些沉，但沒有說話。

    “嗯，雖然印象不是那么深刻了，但是就我知道的，有這樣情況的嗯……某些人格，基本都是天才?！彼M量挑揀著委婉的語氣，“并不是不好，就是很厲害！”

    “不算是每個時候都這樣吧，也有不預(yù)設(shè)的時候?！?/br>
    “比如說呢？”

    “比如現(xiàn)在。”

    “噯~”好像有，點(diǎn)點(diǎn)，甜？徐輕忍住自己不跺jiojio，就這么在他懷里蹭了又蹭，“那就是說你曾經(jīng)對我做過預(yù)設(shè)咯？”

    “以前吧，后來有些跟不上你的思維。”顧明衍微皺起眉摁住她的手，“不要亂動?！?/br>
    “哦?！庇悬c(diǎn)小開心，于是在心里默默打了個蝴蝶結(jié)。

    打上蝴蝶結(jié)の都市累人。

    視頻里是一個比徐輕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兒，穿搭偏好性感大膽風(fēng)，徐輕一邊看一邊忍不住去看顧明衍，發(fā)現(xiàn)對方神色并沒有太大變化，好像此刻給他播的是某部正能量國產(chǎn)動畫片。

    “那你想象一下我穿給你看呢？”有點(diǎn)兒使壞的意思，語意已經(jīng)很曖昧了，徐輕故意靠近他的耳廓。

    “讓你不要鬧?！钡诙渚妗?/br>
    “商量商量嘛，比如這件白色綢緞露肚臍的，我覺得就蠻不錯，”徐輕指了指屏幕上的畫面，有些得意地去看他泛紅微粉的耳朵，“我就在家里穿好不好？”

    對方?jīng)]有立刻回復(fù)，徐輕等了幾秒，卻聽人瞬間恢復(fù)理智似的輕佻音色：“行啊，怎么只挑這件，一件一件換過來吧——躲什么徐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