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30節(jié)
“撥霞供?” 一群頭上冒汗的橫渠弟子紛紛咀嚼這個名字: “不錯!”“雅致!”“的確是好名字!” 明遠看看大家都出汗了,便朝在一旁等候的向華點了點頭,向華瞬間溜去了阿關(guān)姐那里。不一會兒,兩人托著杯盞和瓶瓶罐罐出來了。 李復(fù)在座中弟子之間年紀較長,資歷也最長,見狀趕緊攔:“遠之,酒就罷了。明日還要去先生那里讀書的?!?/br> 明遠卻微笑搖頭:“這可不是酒。這是最清爽解膩的飲品,各位同門不妨嘗一嘗?!?/br> 李復(fù)不大相信,但是那杯盞遞到手里的時候涼沁沁的,格外舒服。 李復(fù)便小啜了一口——的確不是酒,但也確實如明遠所言,酸酸的,微微有點甜,再加上溫度合適,涼冰冰的,讓剛剛吃過熱食的口舌處一片清涼,格外清爽解膩。 李復(fù)只覺得這種飲料的味道稍稍有些熟悉,但又辨不出這到底是什么,無奈只得請教明遠:“遠之,這……” 明遠笑道:“這是齏盎中取出的齏汁,稍許調(diào)味,又在雪里冰鎮(zhèn)過的?!?/br> 齏汁就是泡菜水,明家現(xiàn)在奉上的,其實就是冰鎮(zhèn)泡菜水。 他補充說:“就因為在雪里鎮(zhèn)過,又有個雅號叫‘冰壺珍’?!?/br> 橫渠門下弟子聽說,只覺得在明家所嘗到的一切都是聞所未聞,偏偏又都是如此雅致,心里感嘆,手中的筷子偏偏又停不下來。 而橫渠門下年紀最小的弟子,“饞寶寶”種師中從頭至尾筷子就沒有停過,別人在說話談天的時候,他就只顧著吃了。明遠招呼他的時候,種師中才從面前的碗碟杯盞之中抬起頭來,大家便都看清了他臉上沾著的芝麻醬。 全體大笑出聲。 這時明遠卻被向華引到了門口。 明家院門開著,呂大臨由胡四引著,大步走進明家的庭院。 雪下得不小,呂大臨頭發(fā)眉毛上都沾滿了雪花,乍看去是滿滿一片白色。他披著的大氅肩頭也全是雪花。呂大臨卻滿腹心事,壓根兒不知道要將雪花抖下來。 明遠原本是笑著出來迎接這位外冷內(nèi)熱的“教導(dǎo)處主任”的,見到呂大臨這副模樣,笑容也不由自主地凝固在臉上。 “延州……延州城戰(zhàn)況不利……” 呂大臨壓低了聲音,將他得來的消息告訴明遠。 明遠聞言,心中猛地一顫,連忙回頭向廳中望去。種師中正揚起頭和大家說笑,一張言笑晏晏的小臉正被燈火映亮。 第28章 十萬貫【第一更】 雪夜的夜空不似以往那般深邃幽暗, 而是微微有些發(fā)白。細細的霰雪簌簌地從天空墜下,地面早已一片雪白。 筵席已經(jīng)散盡了,伴著耳畔的簌簌落雪聲,此刻的長安城, 似乎比以往更要寂靜。 明遠與種師中并肩站在明家宅院的廊下, 兩人都是一個姿勢, 同時抬起頭, 望著深空中落下的雪花。 明遠想:種師中的情緒比他所想象得要更穩(wěn)定。 不過, 呂大臨并未直接帶來任何有關(guān)種建中的消息。他得到的消息是, 西夏黨項人糾結(jié)橫山羌, 將延州城圍困。 這次西夏黨項人犯邊與以往不同,他們在橫山蕃部的支持下,對大宋的攻勢在寒冷的冬月里竟未停歇, 頗有不拿下延州不肯罷休的意思。 延州守將曾數(shù)次派騎兵出城反擊,前日里更是與黨項精銳一場大戰(zhàn), 一千六百人當(dāng)場陣亡, 還丟了七八百戰(zhàn)馬, 延州之圍仍是未解。 鄜延路的主將種諤是種建中的親叔叔, 而種建中一向是他麾下愛將,帶著一隊精銳騎兵。早早就有消息,說是種諤將他的親侄兒種建中派遣至延州守城?,F(xiàn)在這消息傳到京兆府,便讓人不得不為種建中擔(dān)心起來。 然而年方十歲的種師中看起來卻沒有額外的情緒波動。 這少年只是一個勁地望著天。 明遠就站在師中身邊, 實在是不知該怎么開口相勸才好。 但想這么個活生生的人, 他曾見過,與之交談, 臨別時還特地囑咐了要“平安”的, 如果就這樣不能生還……明遠心里實在不是滋味。 但是……如果種建中確實歿于此役, 沒能生還呢? 明遠想來想去,確信他從未聽說過歷史上有種建中這么一號人物,如果不是因為英年早逝,他作為橫渠弟子,種家將門子弟,又怎可能沒有出人頭地? 卻聽師中幽幽地開口:“阿兄就算是此次真的沒有回來,也算是得償所愿了?!?/br> 明遠聽著怔住。 “呸呸呸,童言無忌。種師兄一定能平安回歸?!?/br> 他連忙往回找補。 種師中卻沖著夜空淡淡一笑,說:“種家的每一個男孩,自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命運就已注定——‘男兒要死當(dāng)于邊野,以馬革裹尸還葬耳’1……但我們每個人,從不后悔生于種家?!?/br> 種師中面對生死如此淡定,令明遠心中不得不生出愧意。 “阿兄我并不擔(dān)心,他生性機敏,比黨項人還狡詐,詭計多端……” 明遠:……好家伙! 他還沒聽說過誰這么評價親哥哥的。 “……只盼著黨項兵早退,阿兄能平安歸來?!?/br> 種師中說到后來,也是一聲長嘆,嘆息聲毫無意外地暴露了他心中的憂慮。 種師中身邊的明遠默然,久久不能出聲,終于也是一聲嘆息。 誰知這聲嘆息立即將小朋友的注意力引過去轉(zhuǎn)向他。 “明師兄,看起來你很關(guān)心我阿兄?。 ?/br> 小家伙壞笑著望著明遠。 明遠莫名有些臉熱,搖手說:“不,我沒有……啊不,我出于同門之誼確實很關(guān)心他,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關(guān)心了?!?/br> 種師中笑吟吟看了他半天,眼神似乎在說:明師兄啊,別口是心非啦,關(guān)心一下師兄也沒什么丟人的。 明遠卻心里郁悶,他又不能告訴種師中,他真的很擔(dān)心種建中已經(jīng)掛掉了。 一時間兩人無法再談下去,于是齊齊轉(zhuǎn)向廊外,同時望天。 雪繼續(xù)簌簌地下著,看起來無窮無盡,不知何時才能止歇。 良久,明遠開口:“師中,你們兄弟是如何起名的?你家的堂兄弟們,名字中也都有‘師’這個字嗎?” 種師中搖搖頭:“不,原本父輩們是如此,家伯父、家父、家叔,名諱都是言旁。但到了師中這一輩就不是這樣了。堂兄弟們各家起各家的。” 明遠好奇了:“所以……你的名字隨你阿兄,有一個‘中’字?” 種師中小朋友老氣橫秋地搖搖頭:“不,我阿兄的名字隨我,有一個‘中’字” 明遠差點笑出聲。 他第一次見到如此炎炎大言的小孩,竟然說哥哥的名字隨他。 但看種師中嘴角浮起一點笑容,眼里都是狡黠的光,明遠便知,這是種師中故意說的笑話,為的是打消明遠的憂心。 明遠也當(dāng)真心里一松。 不過他想了想又問:“令族中從兄弟里,是否有一人名叫種師道?” 種師中一本正經(jīng)地偏頭想了想,搖搖頭:“種公世衡以下,近支遠支,都沒有叫這個名字的?!?/br> 明遠皺皺眉頭,暗叫:“奇怪!” 進來他已想起種師道種師中這一對在歷史上頗有名望的兄弟,尤其種師道,是北宋名將,曾經(jīng)在《水滸》里擔(dān)任“經(jīng)略相公”這一重要角色的。 他明明已經(jīng)找到了種師中,卻被告知根本沒有種師道這個人。 他對歷史的認知是出了什么問題嗎? * 當(dāng)夜,明遠就被這個問題所折磨,翻來覆去,根本睡不著。 和他同住一室,抵足而眠的種師中卻呼呼大睡,仿佛根本沒有聽說過親叔叔和親兄長身處險境一般。 只不過種師中睡相不好,明家臥室里安裝的“地爐”又比別處溫暖,以至于這小孩夜里踢了無數(shù)次被子。而明遠給他拾了好多次。 往后數(shù)日,橫渠門下因為種師中的關(guān)系,都特別盼著鄜延路有書信能遞到京兆府來。 然而延州與京兆府之間的消息往來卻全都被那些緊急軍情所占據(jù),遲遲沒有關(guān)于種建中的任何消息到來。 明遠告訴他那些焦慮的師兄弟們:“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br> 他想著種諤既是鄜延路主將,種建中又是他親侄兒,這兩人若是有了任何損傷,長安城中不可能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滿面愁容的師兄們頓時恍然大悟,紛紛贊明遠說得有道理。 種師中卻完全是一副“這我早就想到了”的表情。 而這時,在橫渠弟子與牙人們的努力下,在舒家兩位舅舅和橫渠鎮(zhèn)鄉(xiāng)民的幫助下,橫渠書院的地和書院都有著落了。 因進入冬日之后,張載的身體越發(fā)不適,因此由明遠和呂大臨跑了一趟眉縣,在當(dāng)?shù)匾暡鞎旱那闆r。 天氣雖冷,但明遠身披羽絨服,從上到下都用棉服包裹嚴實,騎著難得能出門撒歡的“踏雪”,一騎絕塵地在往來鳳翔府與京兆府的官道上疾馳。 呂大臨和向華都只能將雙手籠在袖子里,坐在大車上,聽著車軸吱呀呀,身體隨著車身的顛簸而起伏。待到前面打尖的地方和明遠相聚的時候,呂大臨還好,向華第一次出這么遠的遠門,人都快被顛傻了。 在打尖的路邊小店里隨意用過些飲食,下午繼續(xù)上路的時候,明遠卻和呂大臨擠到了一輛大車上。 “怎么了,遠之?” 呂大臨原本已經(jīng)被顛得昏昏欲睡,此刻強打起精神關(guān)心明遠。 明遠卻不好意思地笑笑:“呂師兄,真對不住,也來擾你。小弟只是愛惜馬力而已。這一帶地面不夠平整,我不敢再讓踏雪再奮力快跑,怕?lián)p了它的四蹄,等到了橫渠鎮(zhèn)上,我再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br> 呂大臨對此不以為意。畢竟陜西人愛惜馬匹是出了名的,西軍中的騎手甚至把戰(zhàn)馬當(dāng)了性命、兄弟。 明遠說是會想辦法解決馬匹四蹄易損的問題,呂大臨也是只當(dāng)他隨口說說。 這時“教務(wù)處長”坐車已經(jīng)坐了很久,渾身上下,連骨架都快顛散了。他抬眼看看對面若無其事的明遠,感嘆一句:“還是年輕好啊!” “我這一把老骨頭,連坐車都坐不動嘍!” 呂大臨說著又想起張載,頓時愁容滿面:“先生不愿留在長安,到橫渠的這點路程,連我都受不了,先生那副身子骨,又怎么經(jīng)受得???” 偏偏張載堅持要親力親為,一定要親身前往橫渠,在那里教書育人,并主持井田試驗。 對面向華傻傻地開口回答:“那就……慢點走?” 呂大臨憑空想象了一下,覺得也不是個辦法,走得越慢,路程越長,這份難受似乎也就更難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