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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67節(jié)

    明遠頓時笑意盈然,伸手便將賀鑄往院里迎,再一一將王雱等人介紹給賀鑄。他與賀鑄站在一起,一個俊秀,一個奇丑,然而氣氛卻出人意料地和諧。

    其實明遠心里正興奮不已,他剛才那句“沒,沒有錯嗎?”其實是差點兒念出了一句詞,“梅子黃時雨”。

    來人賀鑄,不是別個,正是寫出了《方回詞》,寫下了“梅子黃時雨”這樣名句的賀鑄賀梅子。

    當(dāng)然了,史書上也有記載賀鑄面貌丑陋,人送外號“賀鬼頭”。

    明遠卻覺得,賀鑄丑雖丑,但一臉的勃勃英氣,更符合他筆下的“少年俠氣,交結(jié)五都雄……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br>
    賀鑄見到王雱,明知他是宰相之子,也絲毫沒有逢迎之色,并不把王大衙內(nèi)放在眼里。

    巧合的是,王雱雖然心高氣傲,眼高過頂,但也煩透了那些見面就溜須拍馬的官員和尋常士子,見到賀鑄雖然奇丑,但是一點兒也不趨炎附勢,這種人很容易獲得王雱的敬重。

    而蔡卞還在為他剛才的一時失態(tài)而不好意思。

    蔡京則掛著始終如一的溫煦微笑,態(tài)度與賀鑄到來之前沒有半點變化。

    明遠的小院里,氣氛竟出乎意料的和諧。

    一時間眾人用過了豐樂樓送來的涼餅——也就是涼面,嘗過粽子和水團,追思一回屈子,再談起各自晚間游樂的打算。

    王雱必然要歸家,王安石那里還有很多雜務(wù)要處理,有“雜人”要見,躲不過去的,當(dāng)下便起身告辭。

    送走王雱之后,其余幾人一起看向明遠。

    若論汴京城中的游藝項目,最有發(fā)言權(quán)的人莫過于明遠。

    大家都等著明遠拿個主意。

    誰知明遠卻狡黠一笑,自去書房中取了一疊紙張出來,遞給眾人,說:“大家來選!”

    那些紙張分發(fā)到眾人手里,種建中第一個認出來了:“節(jié)目單!”

    他手中那張是桑家瓦子的,用的是質(zhì)量上乘的桑皮紙。

    賀鑄“哦”了一聲,說:“原來他們每天在街面上分發(fā)的竟是這個。”

    蔡京看看身邊蔡卞和自己手里,竟是不同的瓦舍印制的今晚節(jié)目單。他驚訝問道:“難道現(xiàn)在每家瓦子都發(fā)節(jié)目單了嗎?”

    明遠點點頭:“是呀,如今汴京各家瓦子之間,有點卷……嗯,競爭比較大?!?/br>
    “各位,想看什么,決定了告訴我,我去訂閤子。”

    這時蔡京慢條斯理地開口問:“選哪一家瓦子都可以嗎?”

    “當(dāng)然!”明遠一口應(yīng)下,“哪一家都可以?!?/br>
    蔡京的眼光似乎帶著點深意,慢慢從明遠面龐上掃過,最終落回手中的“節(jié)目單”上。

    第63章 百萬貫

    王雱離開之后沒多久, 蘇軾就到了。

    明遠還挺慶幸的,畢竟蘇軾是舊黨,不止一次上書反對王安石正在推行的新法。如果蘇軾與王安石的大衙內(nèi)面面相對, 尷尬的就是他這個主人。

    然而蘇軾與王安石的女婿蔡卞相處起來卻毫無壓力, 笑瞇瞇地稱贊起蔡卞在殿試上得到狀元的那篇文章。這讓明遠和蔡氏兄弟都舒了一口氣。

    蘇軾晚到,自然是因為開封府推官要忙的公事繁多, 不似王大衙內(nèi)的經(jīng)義局那般清閑。他一到明遠家中,就拍著肚子嚷餓。

    天氣兀自熱著,明遠就又讓人把事先準(zhǔn)備好的冰粽取來。

    這冰粽其實就是煮熟的粽子,但是這個時空里沒有冰箱, 而汴京城中各家冰窖也還沒有開窖售冰。明遠家中的仆從就把粽子盛放在小木桶里。然后吊在井中,和浮瓜沉李是一個做法。

    浸涼的粽子取出,明遠便親自為蘇軾剝?nèi)ヴ杖~,然后在白嫩的粽芯上淋上蜂蜜。

    蘇軾吃得頭也不抬。

    一旁圍觀的人們也大多沒想到,文章動天下,名滿汴京城的蘇軾蘇眉州,竟然是這么一副吃相。

    蔡卞望著蘇軾,又在發(fā)呆;蔡京臉上的招牌笑容并未更換。

    倒是種建中與賀鑄相互看看, 都覺得蘇軾的吃相很對他們的胃口。

    這兩位原本都是武職出身, 對“吃”也有著一致的認識:大塊吃rou、大口喝酒, 見到喜歡的吃食就大快朵頤, 蝎蝎螫螫的做什么?

    明遠卻只管問蘇軾覺得他的冰粽怎么樣。

    蘇軾只答了四個字:“饑——火——全消!”

    即便只有四個字, 也有“雙關(guān)”在里面。蘇軾在夸這冰粽, 既解了他腹饑肚餓,又令他暑意全消。沒有比這更好的餐食了。

    明遠頓時嘴角上揚, 露出好看的笑容, 仿佛聽到了這世界上最好聽的贊賞。

    蘇軾望著食盒中盛放的白色冰粽, 忍不住感慨:“同樣是白米飯,做成粽子,便美味如此。想蘇某當(dāng)年入京趕考,身無長物,囊中亦羞澀,只住在小客棧里溫習(xí),每天兩餐,飯桌上只有白米飯、白蘿卜和鹽,便是一天混過去了……那時某每天自嘲,說某吃的是‘三白飯’?!?/br>
    三白飯?

    眾人都是一愣:這又是什么特別的飲食?

    但隨即回想起蘇軾剛才說過的:“每天兩餐,白米飯,白蘿卜和鹽……”

    原來竟是這“三白”呀!

    眾人一時唏噓:原來名滿天下的蘇軾,在取中進士之前,竟然過得也如此拮據(jù)。

    明遠見氣氛有點沉默,突然伸手一拍額頭,道:“哎呀,原本今日我也該請?zhí)K公吃‘三白飯’的才對!”

    咦?——眾人一聽,怎么明遠家又能拿出一個“三白飯”了呢?

    只見明遠匆匆而去,自去廚房取了一樣物事——是一只小缸,看樣子是家常陳放腌漬小菜用的。

    這一只小缸擺到蘇軾面前,這位生性開朗的性情中人探頭一瞧,突然指著明遠哈哈大笑:“好!好一個‘三白飯’!”

    明遠也笑著點頭,將缸里的物品展示給眾人。眾人一看,卻是一小缸醋漬的藠頭。

    蔡京這時也已經(jīng)想明白了:“原來是這樣的‘三白飯’?!?/br>
    “藠”這個字中就有三個“白”字,再配上飯,可不就是“三白飯”了?

    明遠和蘇軾,都能給樸素?zé)o華的餐食起上同一個別致的外號,偏生還讓人浮想聯(lián)翩,以為是什么頂頂新奇的美食。

    “我來之時,各位似乎正在讀著幾張仿單?”

    蘇軾待眾人笑過,轉(zhuǎn)移了話題。

    “對!”

    明遠趕緊將剛才大家翻看的,各家瓦舍的“節(jié)目單”拿了出來。

    “子瞻公不妨替我們參詳參詳,今晚該去哪間瓦舍?!?/br>
    蘇軾拿來那些節(jié)目單,頓時哈哈一笑:“難為遠之,竟收集了這么多瓦舍的仿單?!?/br>
    “只不過,某可不愿每天去街面上討來仿單,一家一家地翻閱。如實有什么人,能將這仿單都收集全,編成一本印出來,遞到某手里,那我蘇某人,就舒服嘍!”

    “這怎么可能?”

    聞言,其他人一起笑了起來。

    “如今這些瓦子的‘節(jié)目單’可是每天都印。據(jù)說是前一天晚上送去刻印坊,第二天早晨再印出來了。若是按照蘇公所說,豈不是每天都得有人等在瓦子門口,等那節(jié)目單一出來,編成一本,再送去刻印?”

    賀鑄一看就是個往娛樂場所跑得勤的,對這些事門清。

    “等到印出來,恐怕也已是兩三天后,瓦子的‘節(jié)目單’又換過了。”

    “也未必要刻印。”

    蔡京淡淡地說。他此前剛飲了湯茶藥,此刻用手巾子輕輕在嘴唇上按了按。

    “只要在汴京中有權(quán),或者有錢,那些瓦子每天會派人把這‘節(jié)目單’直接送到府上來?!?/br>
    “據(jù)在下所知,馮京馮樞密家中,王珪王參政家中……”

    蔡京轉(zhuǎn)過臉來望著明遠:“當(dāng)然還有我們遠之兄這里,都是不需要每天自己去收集這些仿單的?!?/br>
    明遠微笑著點了點頭。

    的確,各家瓦子每天都會把節(jié)目單送來他家里,而且人人都盼望著明家的管家通知他們一聲:今晚去你們家的閤子。

    然而,他也確實不需要自己去收集各家瓦舍的“節(jié)目單”。這些東西都是他的刻印坊印出來的。

    蘇軾聞言頓作愀然不樂狀:“某每次去勾欄,連賞錢都不肯多給一文,確實也不值得瓦子專門給某遞來仿單一看?!?/br>
    明遠卻笑著起身,去了書房,取出一張比尋常書頁和仿單都要大上兩三倍的紙張,遞到蘇軾手中。

    “子瞻公請看這個,是不是就是您想要的?”

    蘇軾接過來一看,只見最右側(cè)印著四個油墨淋漓的大字:“汴梁日報”。這四個字一旁,正寫著今日的日期,熙寧三年庚戌年五月初五。

    蘇軾只掃了一眼內(nèi)容,便驚奇地出聲:“咦,真的有!”

    只見那紙張的版面下方有一方欄目,欄目最右印著一行加粗的文字:“今日瓦舍節(jié)目一覽”。然后是小字,列出了各家瓦子在晚飯后觀眾最多的“黃金時段”里上演的主打節(jié)目。

    一時間人人都來了興趣。蘇軾將一家家瓦舍的名字報出來,蔡京等人就去翻看“節(jié)目單”核對,一張張對下來,竟然一個不錯。

    “這我就不明白了。”

    賀鑄指著蘇軾手中的《汴梁日報》,問:“這各家瓦子的仿單,都是今天一早才印出來的。這張東西,卻又要人去整理,編排,再送去刊印,這……怎么這么快的?”

    種建中在一旁已經(jīng)想明白了:“這刻印仿單的,和刻印這張‘報紙’的,是一家唄!”

    明遠頓時嘻嘻一笑。

    一下子整個院里的人都明白了。

    敢情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既印出各家瓦子的“節(jié)目單”,又能印出匯總所有信息的“報紙”,這樣的刻印坊只有一家,就是明遠名下的。

    蘇軾托著這份他生平頭一次見的“報紙”,飛快地閱讀上面的內(nèi)容。

    “今日前往孫羊正店用飯,奉送雄黃酒與時令粽子?!?/br>
    “遇仙正店開售冷淘2……”

    “宣德門外太平坊某戶丟失貍奴3一只,戶主愿償二貫求送還……”

    讀慣了各種圣賢文字的蘇軾,從“報紙”上抬起視線,用懷疑人生的眼光望著明遠。

    “遠之兄弟,這……”

    蔡卞已經(jīng)直接從蘇軾手中接過這張“報紙”,匆匆掃過,塞給身邊的蔡京,笑著說:“這就是市井文字?!?/br>
    “對,這就是市井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