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輪到史尚在事先聯(lián)系好代為售賣蜂窩煤的朱家橋炭行門口，望著自家的門庭冷落，愁眉苦臉地嘆氣：

    “對方畢竟是高家?。　?/br>
    明遠安慰他：“咱們至少還賺了一筆廣告錢，不是嗎？”

    史尚頓時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

    明遠還從來沒有見過史尚被打擊成這樣，一時間實在沒忍住，捧腹大笑，將史尚笑得哭笑不得，紫漲了臉。

    明遠這才恢復(fù)了正經(jīng)：“這樣不正好？”

    “等到咱們靠口碑和實力崛起的時候他們至少沒臉來怪咱們！”

    史尚回頭看看自家炭行門前，專門聘請來解說安全知識的牙人此刻正百無聊賴地站著。這名牙人見到有人來問價，剛要開口，誰知來人一問清價格，扭頭就跑。

    史尚那張臉立即又苦了下去。

    在汴京討生活的人大多精打細算，恨不得將一文錢掰開來用。高家出售的蜂窩煤每一塊都比明家出產(chǎn)的蜂窩煤便宜了十文錢。

    這十文錢，就像是不可逾越的鴻溝，阻止了汴京百姓走進炭行，連貨比三家，買一塊試一試，他們都沒有興趣。

    “明郎君，您真的覺得……我們能贏？”

    史尚問明遠。

    “當然——”

    明遠笑著說。

    “其實咱們已經(jīng)有了好些主顧啦！”

    已經(jīng)有了？好多主顧？

    史尚怎么也想不通——偏偏他看明遠，完全是一副神態(tài)自若，勝券在握的模樣。

    果然，這時有一名穿著短褐，裹著皮襖的伙計，推著一架平板推車，來到朱家橋炭行門口，大聲道：“一車炭。記在明十一郎君的賬上?！?/br>
    史尚剛興奮了一下，馬上又如同一枚xiele氣的皮球，癟了回去。

    感情是長慶樓??！

    長慶樓是自己人，這不能作數(shù)的。

    但史尚又仔細看了看明遠的笑容，突然腦海里靈光一現(xiàn)——

    原來是他們！

    第120章 百萬貫【加更】

    經(jīng)過明遠點撥, 史尚也想到了。

    汴京城中還有一類用炭的大戶，就是各家正店與腳店。

    不止是冬日里，一年四季, 這些將烹飪吃食作為主業(yè)的食店，都要從炭行里買進大量的炭。前幾年以木炭居多, 近幾年木炭價格高企, 這些食店便也緊跟“潮流”，開始用起石炭。

    只不過石炭難以點著，煙氣又大, 各家大廚多有抱怨。

    此前明遠邀請各家腳店“入駐”“快閃”長慶樓的時候，主廚們就曾聚在一起, 交流過這燃料問題。

    現(xiàn)在出了更容易使用的蜂窩煤，長慶樓首先開始使用，而且還改裝了爐灶，加了排煙的煙道和催旺火力的風箱。

    而汴京城中不少腳店都與長慶樓有合作關(guān)系。各家腳店的主廚也時常造訪萬娘子，甚至會借用長慶樓的廚房。待他們見到了長慶樓的設(shè)備, 一準眼饞, 再一細問, 自然非朱家橋炭行的蜂窩煤不買。

    明遠所料不錯，很快，山陽鎮(zhèn)蜂窩煤廠出售的蜂窩煤, 在汴京城里悄悄打開了“直供”的模式。

    各家腳店不需要跑去朱家橋炭行, 只要在長慶樓與炭行的“代理”打一聲招呼, 第二天, 蜂窩煤就能準時送到店門口。

    各腳店甚至可以約定日期, 每旬一送, 從此不需再擔心冬日里燃料會斷供的問題。

    除了送蜂窩煤之外, 各腳店還可以預(yù)約上門定做火爐與煙道。

    蜂窩煤爐本是現(xiàn)成的，但是煙道需要工匠上門，丈量腳店廚房的大小，以決定煙道的粗細長短。

    但只要定下尺寸，這一整套打造起來也不麻煩——銅匠作坊的銅匠們已經(jīng)事先準備好了規(guī)格統(tǒng)一的黃銅薄板，只待上門勘察量好長度，就將這些黃銅薄板卷成需要的長度和口徑即可。

    一時之間，與長慶樓素有合作關(guān)系的腳店紛紛嘗到了蜂窩煤和配套火爐的甜頭——用過的都說好。

    這些腳店的主廚與店主又都有親友，消息便慢慢傳出去。

    立時又有不少正店與腳店找上門，指名要山陽鎮(zhèn)蜂窩煤廠供貨，還紛紛要求安裝煙道。這其中，大名鼎鼎的豐樂樓和遇仙正店等等正店也赫然在列。

    原本在城中門庭冷落的朱家橋炭行，竟也開始慢慢有了生意。

    這時已是十一月中旬。汴京城百姓開始對高家炭行出品的蜂窩煤有了些怨言。

    “高家的蜂窩煤，便宜是便宜了，可是太難點——”

    “可不是嗎？那天我燒掉了兩天的《汴梁日報》，愣是沒能點起一塊煤。渾家直罵我，說我缺心眼兒，那報紙的紙張那么好，干什么不行非得用來引火……”

    “哈，老兄我瞅你確實有點兒缺心眼兒?！?/br>
    除此之外，還有更大的問題。

    “聽說了嗎？高家炭行出產(chǎn)的那蜂窩煤，委實不太好?！?/br>
    “怎么說？”

    “州橋路口那家，晚間將蜂窩煤爐擱在自家臥房門口，圖個暖和，結(jié)果睡到半夜就惡心欲嘔，難受得要命——開了門，再將爐子拎出去，反而就沒事了?！?/br>
    “嗐，你是不知道嗎？朱家橋瓦子旁邊的那家炭行，是專門聘了個牙人站在門前宣講的，千叮嚀萬囑咐，就是說晚上不能把這炭爐直接放在臥室里用！”

    “喲，聽起來是這才是有良心的炭行啊！”

    “是呀，要不是高家炭行的蜂窩煤便宜十文錢，誰愿意去買他家的。”

    “我不缺這十文錢，我肯定去朱家橋瓦子買，圖個放心！”

    “不過……這么說來，這蜂窩煤炭爐就跟晚間睡覺的地方無緣了？那晚上冷起來怎么辦？”

    “這……”

    好像也確實是個問題。

    馬上就有人給出了解決方案：

    “朱家橋炭行有工匠，專門售賣一種炭爐，帶煙囪的，說是把那煙氣都排到戶外去，就沒事了。買他家的炭爐，會有匠人上門來裝，別提多方便了?！?/br>
    “真的嗎？那我問問去?！?/br>
    有人動了心，便往朱家橋炭行那邊去了。

    此事明遠與史尚正站在朱家橋炭行對面。這里是朱家橋瓦子的地盤，冬天里搭起了擋風的棚子，放了幾個露天的炭爐供人取暖，無形中也為蜂窩煤做了宣傳。

    史尚對明遠一向佩服，現(xiàn)在成了“嘆服”，不住嘆息道：“東家，小人何時才能像您一樣有眼光?。俊?/br>
    “明明是做石炭生意，結(jié)果把所有銅匠都派上了用場?！?/br>
    的確，明遠手下有一批銅匠，之前忙于鑄銅活字。后來鑄銅活字的活計少了，就轉(zhuǎn)去打制撥霞供的銅鍋，銅鍋打完，又來制炭爐和煙道，簡直是無縫銜接，沒有讓人閑著的時候。

    而工匠們的工錢和獎金自然也賺了個盆滿缽滿。

    明遠微笑著不答，心想這其實也是巧合。

    如今炭行隆重推出的炭爐，正是此前王雱在他家中小花廳里見到的那種爐子，帶煙道，可以將蜂窩煤燃燒形成的廢氣直排出戶外的。

    他為自己的小院安裝這種炭爐，原本是不得已——沒辦法，畢竟是租來的房子，不像在京兆府時那樣可以大興土木，砌起磚炕。

    緊接著他就發(fā)現(xiàn)，其實生活在汴京城里的大多數(shù)百姓，也和他一樣，是租的房子。

    甚至連官員們也大多如此，就拿宰相王安石來說，王家現(xiàn)在住在崇仁坊的一座敞闊院子里，也不是他自己的房子，是戶部安排“暫借”充作相府的房子。

    所以汴京城里少有人愿意大動干戈地砌炕。反倒是額外安一座炭爐，接上幾節(jié)煙道，更符合汴京人民的實際生活條件。

    *

    當史尚正在為漸漸轉(zhuǎn)好的蜂窩煤生意而感慨的時候，高紹祥則正緊盯著炭行的賬簿陷入沉思。

    高家炭行剛剛開始發(fā)售蜂窩煤的這幾天，那生意是真好，高紹祥自己都沒見過店鋪前排起那么老長的隊伍。

    但隨著開頭一陣熱潮過去，炭行的出貨量飛快下滑，這幾天已經(jīng)跌到開頭幾天的一半了。

    炭行管事解釋說這是正常的，畢竟家家戶戶囤了幾塊蜂窩煤之后，總要用上幾天才談得上買新的。

    但高紹祥還是覺得不對：城里最大的那些用炭的店家，七十二家正店和多如牛毛的腳店，似乎在這件事情上沉默了，誰也沒有到高家炭行來買炭。

    怎么了？這難道還是嫌高家的炭太便宜嗎？

    炭行管事給出了一個可能性：“許是前日里發(fā)仿單，登報做廣告的效果。這兩天咱們沒有再做廣告……”

    高紹祥頷首，覺得有道理。

    他隨手叫人將今日的《汴梁日報》取來翻看，正在考慮要不要繼續(xù)投入。就在這時，高紹祥突然驚訝地的叫了一聲：“哎呀！”

    “這是……長慶樓又要辦美食節(jié)了？”

    高家炭行管事覺得這不奇怪：“長慶樓總是這樣，最愛在報上登廣告，而且沒事搞這個節(jié)那個節(jié)的，他家也不嫌麻煩！”

    然而高紹祥關(guān)注的不是這個，此刻，高家旁支這位總領(lǐng)著煤炭大生意的精明商人伸手指著報上的一行小字：“鳴謝朱家橋炭行專門供應(yīng)用炭?！?/br>
    雖然這廣告語焉不詳，沒有說明朱家橋炭行供的是什么炭，但他家能給一家正店供炭，也就能給所有正店腳店供應(yīng)柴炭。

    就因為這個，高紹祥覺得自己必須去一趟長慶樓這次辦的“爆炒”美食節(jié)。

    *

    長慶樓這次的“爆炒”美食節(jié)與歷來舉辦過的特色美食節(jié)一樣，邀請了汴京城中各家名店的大廚，且限定了一個主題：“爆炒”。

    據(jù)說這個主題篩去了不少躍躍欲試的名廚，因為“爆炒”這門手藝，最看重對火候的把握，也考較廚子的經(jīng)驗，沒有個十年八年的功力，很難將“爆炒”的菜肴做好。

    不少腳店擅長做羹湯、爊、煮、炙、燒、烤……最后還是對“爆炒”這門手藝望而卻步。

    因此最終受邀來到長慶樓的，只有七八家腳店的主廚。

    另外，連豐樂樓也對競爭對手湊趣示好，也派了一名擅長炒菜的廚子過來。

    這次長慶樓的“美食節(jié)”也有一項與以往不同的——不止面向店內(nèi)的客人，也面對路人。

    每天午市與晚市各有一個時辰，大廚們會在長慶樓店外現(xiàn)場表演烹制。

    有意品嘗的食客，只需要要付十文錢，就能拿到一只白瓷碟，將瓷碟放在大廚的露天灶臺跟前，等上片刻工夫，就能品嘗到熱氣騰騰的爆炒菜品。

    高紹祥暗自慶幸，他過來是想暗訪朱家橋炭行的情況，若是坐進長慶樓里，萬一被人認出來，自己難免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