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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242節(jié)

    這也是為什么,已經(jīng)被擱置了兩年的“市易法”,又被提到了臺面上。

    “另外,王相公如今已預備在京東路力推方田均稅法?!?/br>
    “方田均稅法?”

    明遠聞言不免震動,聲音里帶著震驚,眼神也不由自主地投向呂惠卿。

    方田均稅法,說白了就是“丈田”加“均稅”,先清理丈量土地,然后再按照清丈完的土地面積與質(zhì)量重新定稅。

    這在明遠看來,是一項于國于民有大功的新政,但它的問題是:得罪人,實在是太得罪人了。

    這“方田均稅”的核心在于“方田”,也就是重新清丈田地,確認歸屬。北宋的農(nóng)村社會階層兩極分化嚴重,地主豪強依靠各種“隱田”逃稅,最終稅賦都擔在了中小地主和農(nóng)民身上。

    清丈田地,能夠讓那些“隱田”毫無遁形,讓逃稅的豪強們重新繳稅,從而讓稅賦收入增加,讓貧苦小農(nóng)所背負的稅賦重擔有所減輕。

    但這種做法,將嚴重損害了地主大豪強這個階層的利益,要知道,地主豪強之所以能夠占據(jù)這么多的田地,多半是子弟中有出仕做官的,又或者干脆就是宗室、外戚。

    而王安石現(xiàn)在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偏偏挑了這些勢力最強大最頑固的京東路來試行這項新法。

    拗相公不愧是拗相公?。?/br>
    難怪王安石在宋之一代,名聲都奇差。畢竟之后寫史書和各種筆記筆談的人都是敵對階層的,自然說不出什么好話。

    明遠實在是沒忍住,當著呂惠卿的面嘆了一口氣,告罪站起身,在自己家的花廳中來回踱了幾步:

    他想到了歷史上但凡在農(nóng)業(yè)社會的階段,在土地田賦制度上推廣改革,清丈田畝的改革者,大多沒有什么好名聲——王安石不必說了,“jian佞”之類的帽子都被扣上過;后來張居正推“一條鞭法”,死后立即被清算;再后來雍正推“攤丁入畝”“士紳一體納糧一體當差”,他一個當皇帝的,都后世被罵得連兒子都不如……

    這就是改革者的宿命嗎?

    至此,明遠有點明白王安石為什么要推市易法了。

    因為“方田均稅法”太得罪人推行難度太大,所以先放一個見效快的市易法給官家趙頊,這大概算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讓皇帝也有動力將改革繼續(xù)推行下去。

    見到明遠聽聞“方田均稅法”幾個字之后如此震動,呂惠卿越發(fā)認定自己找對了人。

    他一副動容的模樣,正中對明遠說:“恩師此是為了國家,完全拋卻了身外的浮名,實是你我的榜樣?!?/br>
    “遠之,你可知你其實深得信任,小小年紀,其實已建樹甚多——我呂某人一路北上,處處都能聽聞你的大名,見到你的影響?!?/br>
    “遠之,何不入朝為官呢?只有如此,才能將你胸中的溝壑在官家面前舒展,才能在更大的天地中一展所長?!?/br>
    呂惠卿一再向明遠兜售入朝為官的主意,而且此人極善于察言觀色,一旦見到明遠因王安石迎難而上的行為所感動,立即借機相勸,想要以情動人,改變明遠的態(tài)度。

    明遠冷眼將呂惠卿的熱切都看在眼中,心想:看來王安石是真的為了天下生民豁出去了;然而呂惠卿卻明顯對獲取權(quán)勢和助力更為熱心。

    他低頭假裝思索,片刻后突然抬頭道:“一年!”

    呂惠卿眉眼一跳,臉上露出明顯的喜色。

    “一年之后,我或許會重入京師。”

    但明遠并沒有答應呂惠卿的邀請。

    “但是小可才疏學淺,不過在商業(yè)財計上略有所長,入朝為官之事,是萬萬不可提起?!?/br>
    但呂惠卿的目的也已接近達到了——畢竟呂惠卿因丁憂而遠離朝堂,他自也需要一段時間來重新鞏固自己的勢力。一年之后,那便是差不多了,若是能再得明遠的助力……

    再說了,這樣年輕,又沒有任何官場經(jīng)驗的少年郎,到了京中,還不是任他搓扁揉圓?

    想到這里,呂惠卿不再堅持,而是柔聲問:

    “遠之對市易法還有什么建議嗎?”

    “建議?”

    明遠苦笑。

    所有的建議當年都已經(jīng)對王雱提過了——他的全部建議就是不要推出市易法。

    但是現(xiàn)在看來……王安石方面也是實在沒有辦法。

    明遠想了想,便道:“小弟的建議是,不要將市面上的所有貨物都納入市易司的管轄范圍,最好能夠劃一條線,在交易總量高于一定限額的大宗貨物,適用市易法?!?/br>
    “否則若是小商小販連一棵蔥一頭蒜,都需要向市易司出售或是準糶,那市易司恐怕真忙不過來。”

    市易法的本質(zhì),是由市易司平價收購市面上的滯銷商品,等到市場短缺的時候再賣出,屬于政府出手干預市場價格,以防止大商人囤積居奇,壟斷市場。

    因為供給變化而引起的價格變動,明遠在自己本時空見識得太多了,什么“蒜你狠”“豆你玩”之類的。

    但如果尋常商品如同蔬菜果品之類,又或者是價值很低的非必需品,都被納入市易法的范疇,那便真正是干擾中小商戶的生存,屬于擾民了。

    呂惠卿聞言,一面點頭一面沉思,同時微笑著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明遠也不知道呂惠卿究竟有沒有記下。

    “另外,還有一項,惠卿想要向遠之請教的——交子!”

    話題終于由呂惠卿轉(zhuǎn)到了“交子”上。

    明遠凝望著對面的中年人,對方在他面前顯得氣定神閑,眼中含笑。

    三年了——明遠還記得呂惠卿在汴京自己那座蔡河邊的小院里向自己提起“交子”的情形。

    將近三年過去,呂惠卿對此依然念念不忘,仿佛他早已明了了貨幣的本質(zhì)——印制紙鈔,就是最高效最快捷的籌款術(shù),能夠無聲無息之間,將藏于民間的財富輕而易舉地抽走。

    “遠之三年前所言,惠卿一一都記在心里。準備金制度乃是關(guān)竅,惠卿在這上頭自不會掉以輕心?!?/br>
    “如果朝廷同時在京東路、京西路、兩浙路發(fā)行交子,遠之可愿助我一臂之力,率先接受并使用?”

    呂惠卿異常真誠地問。

    這回輪到明遠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心里閃過十七八個念頭。

    試驗方交給他的任務(wù)是花掉一億多貫,但從未說明是以什么貨幣的形式花出去。從實cao上來看也是如此,金銀、銅錢、各種鈔引……他的花銷從來不拘于一種貨幣形式。

    這么說來,如果是花“交子”,哪怕這些紙幣經(jīng)過劇烈貶值,近乎一疊廢紙……他也是能憑此完成任務(wù)的。

    但是明遠的心態(tài)早已不是單純“完成任務(wù)回家領(lǐng)錢”的心態(tài)了。

    他略想了想,只對呂惠卿說了一句話:“如果朝廷在發(fā)行交子時便昭告天下,承諾永遠接受發(fā)行的交子繳納賦稅,那么,我跟!”1

    第227章 千萬貫

    杭州城中十月的天氣, 向來被稱作“小陽春”,乍寒之后又回暖,草木猶綠, 百花之中總會有一兩種開放。

    如此好的天氣,杭州城中瓦子里舉行的蹴鞠聯(lián)賽便進行得如火如荼。

    這一天,又恰逢府學聯(lián)隊與齊云社對陣。這兩支隊伍都是過往戰(zhàn)績不俗, 在杭州城中支持者甚眾的蹴鞠隊伍。一時間, 瓦子門外都是叫賣門票的。最好的位置, 往往要加價加上不少, 最便宜的也要200文錢才能買到。

    明遠便拉蕭揚去看。

    “走, 帶你見識見識蹴鞠比賽。”

    蕭揚卻根本不以為意:“蹴鞠?這等小打小鬧的把戲,沒想到在南朝……在這里還有那么多人看!”

    “我們都是打馬球的!”

    蕭揚一抬下巴, 甚是不屑地道。

    “呵呵, 我的好表弟, 整個大宋, 也就挨著橫山那里,靠著榷場能有幾匹好馬,沒事就別顯擺了!”

    明遠這其實是在提醒蕭揚:你, 已經(jīng)是, 蕭揚了!

    蕭揚馬上“嗯”了一聲,這才想起,打馬球這項契丹貴族中最為流行的運動,在他生活中早已遠去,根本不該再提起。

    于是蕭揚勉為其難地表示:愿意與明遠一道去“見識見識”蹴鞠的玩法。

    然而在蹴鞠場邊,種師中對明遠身邊出現(xiàn)的蕭揚不屑一顧:“就他?……明師兄, 蹴鞠里那么深奧的學問他看得懂嗎?”

    蕭揚揚起臉, 雙臂抱著雙肩, 臉上只有傲氣。

    明遠只好同時安撫兩人:“別鬧了,今天有新配方的飲子……你倆要是不吵了我就著人去買?!?/br>
    種師中臉上立即堆上笑容,態(tài)度極好地問蕭揚:“揚哥是第一次來看蹴鞠吧?有什么不懂的盡管問小弟,小弟一定一五一十地向你說明。”

    蕭揚對明遠所說的飲子竟也有點興趣,畢竟他跟隨明遠,在杭州城里嘗盡了各種美味的湯茶藥和小吃點心,都是他在上京從未嘗到過的,口腹之欲得到了極大滿足,于吃食上的眼界也拓寬了不少。

    此刻蕭揚薄薄的唇瓣緊抿著,但唇角努力向上翹起:“多謝端孺兄弟,我信你肯定能給我解說明白,但若是如此,我在蹴鞠上的見識豈不是馬上就勝過了你?”

    明遠:得了,這倆貨擱一處就是火藥味重。

    他便招手將小販叫來,點了三杯帶吸管的飲子,一人一杯用水果榨汁調(diào)成的時令飲子,先把身邊那兩位的嘴堵上再說。

    少時哨聲鳴響,蹴鞠比賽開始。

    場上的球員們奔跑積極,拼搶兇狠。

    場下的觀眾則看得如醉如癡,喝彩聲叫好聲與勉勵打氣之聲連綿不絕。

    蕭揚卻越看越是心驚——

    他突然一扯明遠的衣袖。

    “這……這竟暗合練兵之道!”

    蕭揚一面評價,眼光不離場中的情形。

    眼見著場上的蹴鞠球員們分兵、合擊、阻攔、聯(lián)合防御……一切都顯得極有章法,而蕭揚卻越看越是心驚,道:“南人……宋國之人未必文弱!”

    但凡上場蹴鞠的,各個都是漢子,拼搶異常兇狠,在規(guī)則允許的范圍之內(nèi),哪里還顧得上什么謙恭禮讓?

    “嘻嘻,揚哥現(xiàn)在也看出門道了?還有,我大宋之人什么時候文弱過?”

    一個清亮的少年聲音在耳邊響起。

    沒想到明遠適才剛好走開,蕭揚這會兒正扯住了種師中的衣袖,使勁地搖著。

    意識到這一點,蕭揚頓時漲紅了臉,趕緊甩開種師中的衣袖。

    但是種師中的稱呼提醒了蕭揚,他此刻突然想起:自己早已不是什么遼國太子了,宋人平日里玩的蹴鞠游戲,是否能等同于練兵之法,對提升戰(zhàn)力與士氣有幫助……這些都不該由他來思考,而他也沒有資格來思考這些。

    種師中也不理會他,只管將盛放飲子的杯中插著的那枚葦管送入口中——

    突然種師中將那枚葦管飛快地吐出來,飲子沖座位上一撂,瘦高瘦高的小人兒已經(jīng)從看臺上跳起來,沖著場中破口大罵。

    而蕭揚則猝不及防,他周圍幾乎所有人都跳起身,將他的視野都給遮沒了。

    此刻聽周圍的人大喊,才意識到是齊云社的球員做出了兇狠的“犯規(guī)動作”。

    “你這究竟是沖著球去的還是沖著人去的呀?”

    蕭揚身邊的人全都在大喊:“你這是想廢了對手一條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