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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271節(jié)

    此刻夜色深沉,天幕上隨意灑落著幾點星辰。

    河州城中卻亂糟糟的,左近有不少火光——這是城池剛剛被攻克,還未徹底清理之前的亂象。

    王韶的半邊面孔被火光照亮,半邊面孔卻掩在陰影里。只聽他口中喃喃地念著一個名字:

    “田瓊——”

    “彝叔啊,此次我遣田瓊?cè)ゾ认阕映?,是明知他和麾下八百人此去,再也不可能回來?!?/br>
    種建中臉色完全變了。他沒想到王韶竟然會向自己坦誠,派田瓊此去,就是“送死”的。

    “這是……以生命換時間?!?/br>
    王韶一面說一面仰起頭,眼中似乎有什么晶瑩的東西,反映著周圍的火光,令他的眼神格外明亮。

    “木征攻我之必救,此刻在香子城圍城打援,立于不敗之地。田瓊此去,連同他所帶的八百人,幾乎沒有生還的希望。田瓊,田瓊啊……”

    田瓊追隨王韶數(shù)年,王韶對這名老實憨厚的將領(lǐng)非常了解,想必此刻心里也不好受。

    種建中似乎能看見這位主帥眼中的淚花在滾來滾去。

    “彝叔,你是第二隊,請務(wù)必……”

    話說出口,王韶的聲音卻已經(jīng)啞了,甚至沒法兒把具體的命令說完。

    只見種建中神色凜然,沖王韶一拱手,道:“經(jīng)略放心!”

    他一轉(zhuǎn)身,開口大喊:“梁平!”

    瘦小的傳令兵立即從不知哪里冒出來。

    “有——”

    “招呼所有的兄弟,帶上所有的火銃與彈藥,立即上馬,隨我急速救援香子城?!?/br>
    在種建中身后,王韶幾乎模糊了視線。

    他幾乎已經(jīng)明著告訴眼前這年輕人,此去幾乎等同于送死,這個年輕人卻馬上變了態(tài)度,欣然前往,毫不遲疑。

    總是被詬病為“積弱”,然而他眼前的這一群大宋兒郎,卻無一不是血性漢子。為了他們的家園,甘愿提刀上陣,沒有一人后退。

    但凡沒有朝廷上文官們的掣肘,這些年輕人,能夠做出多大的成就,可想而知。

    轉(zhuǎn)眼間,種建中已經(jīng)集結(jié)了他的兩個騎兵指揮,大聲號令:“上馬!”

    他麾下騎兵訓(xùn)練有素,上馬的動作整齊劃一,猶如一人。

    八百人的騎兵隊,有五百人背上挎著一枚長長的、形制奇特的火器,在深夜中被火光映亮,反射著烏沉沉的光。在這枚火器之外,才是弓箭、箭袋、弩箭……

    余下的三百人除了自己騎乘的馬匹之外,還牽著袍澤們的備用馬,人強馬壯,斗志昂揚。

    王韶目睹眼前這一幕,心知前往香子城田瓊的那一隊未必沒有轉(zhuǎn)機。

    這時王厚匆匆跑來,卻錯過了與種建中道別。他面帶羨慕嫉妒,到王韶面前,抱怨道:“大人,彝叔能率部與木征接戰(zhàn),兒子也能?!?/br>
    王韶此刻已經(jīng)演示了全部感情,一回頭,臉若冰霜,寒聲道:“還不快去帶人連夜修補城池,清點城內(nèi)糧秣?”

    “種彝叔這回前去嚇壞木征,木征恐怕還是要回頭來搶河州的!”

    王厚悄悄吐了吐舌頭,但他老爹給的是軍令,王厚縱是個衙內(nèi),也趕緊肅容應(yīng)了。

    “另外,傳訊給折可適與王君萬,要他們做好準(zhǔn)備,需要奇兵的時候到了?!?/br>
    *

    明遠大約在一個多月之后,才在汴京城中聽說了河州之戰(zhàn)的大致詳情。

    如今汴京城的講古先生突然都不講古了,改講大宋西軍在熙河路的驕人戰(zhàn)績。這些講古先生在京城里受到廣泛追捧,只要一張口,就有無數(shù)人圍上來捧場。百姓們聽了一遍又一遍,卻沒有一個人嫌聽膩味了的。

    各家瓦舍勾欄爭相延請這些講古先生駐場,各大正店腳店也不甘示弱。

    長慶樓也請了一位,明遠便坐在自家產(chǎn)業(yè)里一面聽講古先生說書,一面遙想熙河路戰(zhàn)場上的硝煙與豪情。

    “各位,咱們上回說到,王韶王經(jīng)略,率領(lǐng)部眾,一鼓作氣,攻下了河州城。”

    “誰知那老jian巨猾的木征,逃出河州之后,借著地利,率部兜了一大圈子,繞道王經(jīng)略身后,攻擊香子城——”

    “要知道,香子城此刻,就算是加上民伕,也只有一千七八百人駐守啊……”

    聽這講古先生鋪開了懸念,長慶樓坐著聽講古的食客們也紛紛面露緊張,還有人發(fā)出“啊”的輕呼。

    明遠則放下了伙計剛剛送上的“鳳頭酒”,在聽種建中親身經(jīng)歷的戰(zhàn)事之時,他是萬萬沒有心情品嘗長慶樓這種名聞遐邇的美味飲料的。

    “田瓊沒有辜負王經(jīng)略的期望,果然帶著麾下兩個指揮殺到了香子城?!?/br>
    “豈料,將香子城團團圍住的木征大軍早已擺開陣勢,等著他們……”

    “天將亮的時候,田瓊田校尉,戰(zhàn)至最后一人。他身上的衣袍被敵軍的鮮血所浸透,放眼四顧,身邊再無一個袍澤尚能站在這香子城前?!?/br>
    “田校尉所做之事,是找到他那個指揮所攜帶的神臂弓,將之一一毀去?!?/br>
    長慶樓上的聽眾們齊齊發(fā)出好奇的一聲:“咦?”

    明遠垂下眼簾,知道這是講古先生在故弄玄虛。

    神臂弓是大宋軍中的神兵利器,軍中的規(guī)矩,即使是吃了敗仗,宋軍在退卻之前也必須摧毀所攜帶的神臂弓,以防止契丹或是西夏黨項人獲取之后仿制。

    但是,戰(zhàn)場之上的情勢瞬息萬變,田瓊在戰(zhàn)至最后一人的情況下,未必還能有機會找到袍澤們留下的神臂弓,再一一毀去。這估計是講古先生的自行“發(fā)揮”。

    可這還是觸動了聽眾們的心弦,長慶樓上一片唏噓。

    誰知這講古先生話鋒一轉(zhuǎn),突然道:“就在木征的羌兵舉著刀劍,向田校尉逼近的時候,忽聽大地震顫,遠處又一隊騎兵如疾風(fēng)掃葉般趕到。田校尉一下子認(rèn)出了領(lǐng)軍之人,狂喜高呼:‘種昭武,是種昭武來啦!’……”

    明遠聽講古先生講完這一段,只覺得心情無比舒暢,順手取過放在桌邊的“鳳頭酒”,就著葦管吸了一大口。

    而此刻,長慶樓上也是揚眉吐氣。食客們聽到最后,紛紛舉杯慶祝,賞錢像是雨點一樣掉落在講古先生事先準(zhǔn)備好的錢筐里。

    事實是在河州之戰(zhàn)中,王韶接連派遣田瓊、種建中兩支騎兵,支援香子城,最終將木征活生生拖在香子城下,待到王韶騰出手來,與折可適王君萬等將合圍,將木征的兵兜在包圍之中,陣斬八千余人,奪得良馬近萬匹。

    陣斬八千,這幾乎是一個破記錄的數(shù)字。

    最終木征幾乎全軍覆沒,孤身逃離河州,與湟州前來的援軍會合,逃往洮州。

    這是熙河開邊以來,大宋西軍取得的最大一場勝利。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就是田瓊與種建中奮不顧身,在香子城下阻擊木征。

    田瓊是第一批,幾乎全軍覆沒。

    但多虧種建中所率的第二批援軍趕到,救下了田瓊和他身邊的最后幾人,隨后直突入木征中軍,勢不可擋,將木征麾下眾將嚇得魂不附體,陣勢大亂。

    于是王韶的大軍才能及時趕到,給木征以迎頭痛擊。

    當(dāng)然,明遠在官署看到的邸報,上面只有干巴巴的戰(zhàn)報描述,而此刻長慶樓上講古先生,則是添油加醋,該揚時揚,該抑時抑,該轉(zhuǎn)折時轉(zhuǎn)折……聽起來更加扣人心弦,引人入勝。

    但無論是朝廷邸報,還是講古先生的講述,都只字未提“火器”。

    想必是宋廷嚴(yán)格封鎖了消息——講古先生知道神臂弓,卻不知道比神臂弓更加厲害的大殺器。

    只有明遠一人知道——這一役里火器是絕對建功了的。

    因為明遠一下子得到了將近500點的蝴蝶值。

    嘚瑟的他。

    此刻長慶樓上歡騰一片,然而倚在柜臺后的大掌柜明巡,卻望著玻璃窗外的天色,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若是這老天爺肯下點兒雨……就更好了!”

    明巡這番話宛若給烹油烈火上澆了一瓢涼水,氣氛稍微冷下來那么一丁點兒。

    明遠也不由得轉(zhuǎn)向窗外。

    汴京街道兩側(cè)栽種的樹木正努力發(fā)著新芽。

    確實,已經(jīng)很久沒下過雨了。

    第257章 億萬貫

    與明遠所料一致, 北方諸路,一直到三月都沒有下雨。據(jù)說在大名府一帶,已有水井完全干枯,出不了水。

    同時, 無數(shù)蝗蟲從遼國境內(nèi)南下, 來的勢頭比遼室的宮分軍騎兵還要勇猛。它們見綠色便啃, 片刻間便能席卷一切。

    旱災(zāi)與蝗災(zāi)夾擊, 一時令北方赤地千里,饑餓的百姓們紛紛將家園拋在身后,拖家?guī)Э诘靥油厦嬗屑Z的州縣。

    大名府開常平倉放糧, 將糧倉放空了還是沒能賑濟所有災(zāi)民。

    于是京中便有御史彈劾“青苗法”,說“青苗法”一味放貸斂財, 卻使常平倉中存糧盡去, 真到荒年時便無糧可用于賑災(zāi)。

    明遠坐在他“金融司”的衙署里, 看到邸報上發(fā)下來的彈章,撇嘴表示不屑一顧。

    “北方已經(jīng)旱了這么久,再滿的常平倉也早已空了。再說, 若沒有‘青苗法’盤活常平倉中的存糧, 令時時有官員查驗,這常平倉就真沒有其它貪污之人將手伸到存糧上嗎?”

    明遠手下的小吏吐吐舌頭,心想這位年輕的上司還真敢說。

    但是他們沒忘了提醒明遠:“明監(jiān)司, 話雖如此,有此彈劾在,王相公他……”

    明遠一凜,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以往御史上表彈劾王安石, 天子的做法往往是將這些彈章“留中”, 大概就是將這些批評意見“摁住”, 不讓它們影響到宰相的施政。

    然而這次,連明遠這樣品級不算高的小官,也能看到御史對王安石的彈劾。

    雖然王安石早已被彈劾慣了,但天子的態(tài)度悄然發(fā)生了轉(zhuǎn)變。

    明遠回想一下歷史,想要嘆氣,但發(fā)覺自己在小吏面前,就還是忍住了。

    不多時,王雱匆匆而來,在明遠對面坐下,開口便問:“如何?”

    明遠也不問“什么如何”,馬上就答:“放心吧!”

    王雱緊繃的神情終于放松,臉上開始露出些笑模樣。

    明遠確實是令人放心的——最近這段時間,他著手做了大量的準(zhǔn)備,以舒緩災(zāi)情,賑濟災(zāi)民。

    在蝗蟲途經(jīng)的州縣,明遠派人去收蝗蟲。那些蝗蟲個頭大好捉,只要拿網(wǎng)在空中網(wǎng)幾下,便能網(wǎng)住不少。

    明遠收購的價格是二百文一斗,比糧價都要貴一倍。當(dāng)?shù)乇闶悄信仙冽R上陣捉蝗蟲,用這害人的蟲子換點救命糧。

    誰知這消息流傳到汴京來,京城中有人一臉驚異地幫明遠宣傳,說:長慶樓的東家在高價收蝗蟲,會不會將來搞個什么蝗蟲入肴?

    這個猜測一出,京里的流言馬上就變成了“長慶樓很快要辦蝗蟲節(jié)”,嚇得食客們一進酒樓,就要先看看今日的菜單。

    最終明遠不得不在《汴梁日報》上辟謠,說他收購蝗蟲,統(tǒng)一用來磨成細粉,加在喂雞喂鴨的飼料里,吃這種飼料長大的雞鴨rou質(zhì)鮮美,營養(yǎng)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