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了個帖，到了開宴那天，便換了身衣袍，施施然前去。

    薄朔雪到的時候，福東王正與清寧伯在一同煮茶，周邊圍了一圈拊掌叫好之人。

    見到薄朔雪，氣氛忽地一冷，福東王的面色也是瞬間僵了僵。

    親眼見到害自己下獄的罪魁禍?zhǔn)?，誰也高興不起來。

    但福東王是何等人精，轉(zhuǎn)瞬便換上一副笑臉，將手中銀勺放下來，迎上去道：“薄小侯爺，貴客，貴客。”

    薄朔雪朝他拱了拱手，微笑回禮。

    “王爺別來無恙?！?/br>
    “好說好說?！彼闹艿哪抗馊珔R集到這里，無人不知他們之間的瓜葛，都等著看戲。

    誰也沒想到，這青臺侯竟當(dāng)真應(yīng)了福東王的請?zhí)?，還真的來了。

    注意到旁人視線，福東王反而將聲音更提高了些：“若不是薄小侯爺秉公執(zhí)法，查清事實，本王又怎么能這么快得以清白?！?/br>
    薄朔雪的笑容更擴(kuò)大了些。

    好一個秉公執(zhí)法，還他清白。

    若不是博陽侯威脅放人，福東王今日還不知在何處。

    薄朔雪順著小廝的指引，漫步走進(jìn)茶廳。

    茶倒都是好茶，香氣四溢。

    薄朔雪捧了一杯，悠閑坐下來，似是專心品茗。

    見薄朔雪安安分分坐著，沒有什么旁的動靜，福東王的心跳才漸漸舒緩下來。

    博陽侯說得對，這小兔崽子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誤打誤撞抓住了他的把柄。

    可那又怎樣，這青臺侯還不是得知情識趣，乖乖當(dāng)做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不僅讓他重回王府，還要接受他的邀請，過來同他示好。

    福東王舒心至極，眉開眼笑，摸了摸圓滾滾滾的肚皮。

    最熱鬧的時候，門口忽然響起尖銳的啼哭聲。

    那聲音凄慘，將院內(nèi)一團(tuán)錦簇的說話聲都蓋了過去。

    一小隊親兵迅速沖向門口，鬧了一會兒后，竟發(fā)現(xiàn)被長.刀長.槍團(tuán)團(tuán)圍住的，是一個衣衫襤褸的柔弱女子，和她懷中抱著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幼子。

    院中賓客頓時嘩然。

    這些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怎好見得貧苦百姓在眼前受罪。

    自然要關(guān)懷一番：“別動粗，這位夫人，可是遇到了難處？”

    人在吃飽喝足時，面相是最和善的。

    那女子仰起頭來，楚楚可憐地對說話人看了一眼，接著移開目光，看向人群中央。

    “賤妾沒有別的，只求王爺念在往日恩情和親骨rou的份上，給賤妾和孩兒一口飯吃。”

    嘩然掀起波濤，越掀越大。

    薄朔雪坐在茶廳深處，架著腿，垂首吹了吹茶面上的浮沫。

    作者有話說：

    ouo請假的雙更補齊啦！

    第65章 賭債

    “這話是怎么說的？”

    人群中, 已經(jīng)有人按捺不住問起那對母子。

    “福東王天潢貴胄，還會欺負(fù)你襁褓中的嬰孩不成？”

    福東王面上橫rou一抖，上前想要阻攔, 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這話問出來，除了福東王府的人, 誰都想要聽答案。

    畢竟, 沒人不愛看熱鬧。

    那女子期期艾艾，搖頭道：“不是，不是。”

    原來不是, 院內(nèi)喧鬧聲小了些, 大約覺得沒有熱鬧可看了。

    誰料那女子又道：“虎毒不食子, 王爺怎會欺凌自己的親子?！?/br>
    嚯——

    這回有意思。

    福東王已年近五十, 其長子膝下都已有了一兒一女，他自己卻在外面弄出個私生子來？

    況且，還是和這一看就無甚出身的平民女！

    “王爺，這這，真是你的……？”

    福東王面色黑沉如鐵。

    今日來赴宴的，要么是從前便有密切來往的舊友，要么是王府奔著名頭去請的權(quán)貴, 就是為了給王府掙回來一個好名聲, 卻偏偏讓蓮凈來鬧了這么一出, 讓所有人看在眼里。

    跪在地上的那女子哀哀垂淚，面對眾人提問, 像是嚇到了一般，抱緊懷中幼子, 只不說話。

    她名叫蓮凈, 今年才只有十六歲, 三年前被沾上賭癮的親爹給賣到賭場做抵押，原本是打算當(dāng)做跑堂小二用著，養(yǎng)大一些再被推出去迎花客的，卻偶然遇見了福東王。

    她長相清純可人，又身世凄慘，令福東王不自禁起了救風(fēng)塵的心思，每每去賭場時，都要點她在旁邊伺候茶水。

    一來二去，福東王對這嬌滴滴的美人起了心思，自幼艱苦的蓮凈也忍不住對這個富態(tài)、年長、有權(quán)有勢的男人有了異樣心思，兩人攪合在一處，竟在賭場里做起了新婚夫妻。

    福東王本是打算要將蓮凈贖出來，還清蓮凈身上背的她爹的債就行，可有王爺?shù)奶蹛?，蓮凈在賭場中誰人敢動她？一時間蓮凈反倒被捧做了賭場里的王母娘娘，也不再提要走的事。

    而福東王呢，同她小夫妻的日子過得舒坦，還隱秘不察，賭場上上下下多的是人幫著打點遮掩，也不必費心思再在外置辦一個宅院，以至于被發(fā)妻察覺。

    他都已經(jīng)這把年紀(jì)，賭錢輸點贏點都無所謂，可若是在外面蓄養(yǎng)外室，家里定要鬧翻了天。

    于是福東王自由自在地過了一陣神仙日子，有挺長一段時間極少歸家，流連賭場，其實并不全是因為沉迷賭錢，而是迷在了蓮凈身上。

    直到把孩子都生了出來，王府里除了福東王的心腹，都還不知道蓮凈的存在。

    福東王原本已經(jīng)同蓮凈商量得好好的，就從自己信得過的屬下中指一個，明面上納了蓮凈做妾，等孩子大些，把孩子接到王府里來住，便可安安心心接著同蓮凈過偷偷摸摸的日子。

    可卻沒算到下獄那一劫，耽誤了一陣子沒應(yīng)諾，這眼皮子淺的賤妾就巴巴地找上門來了。

    福東王恨得咬牙，僅因為蓮凈害他失了面子，往日的情分恩愛纏綿便好似煙消云散，福東王生著橫rou的臉上滿是陰沉和惱意。

    一個王爺，和一個賤女扯上關(guān)系，總是不好聽的，畢竟女子貧賤便易淪為娼婦，誰知道干不干凈。

    福東王雖然知道蓮凈并不是娼婦，但卻的的確確是個貧賤女子，同他攪和在一起，有辱他的名聲。

    現(xiàn)在再叫人當(dāng)場趕走蓮凈也于事無補，恐怕還會被傳得更加難聽，福東王心念電轉(zhuǎn)，立刻明白過來，要擺平眼下的情形，只有讓蓮凈親口撇清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

    因此福東王勉強(qiáng)壓抑著脾性，幾步走到跪坐地上的女子跟前，扯著嘴角道：“哪里來的小娘子，在這說些胡話——哎，你不是張武新納的妾室嗎?！?/br>
    張武便是福東王原本屬意要納蓮凈的那個下屬。他刻意提起，便是在警告蓮凈，這不是說話的場合，再誘哄提醒她想想先前同她許諾過的條件，只要她現(xiàn)在起來好好說話，通通都會滿足她的。

    可惜這番暗示并沒什么效用，蓮凈只顧著哭，見他走近前來，立刻拽住他的袍腳，又賴又哭道：“王爺許久不去四季春，那坊子里的賤奴都傳著，說妾被王爺拋棄了，可妾還帶著王爺?shù)暮⒆?，王爺就算厭煩了不疼惜妾，可不能不管你的親骨rou啊?！?/br>
    這一番話，算是把事情頭尾干干凈凈地講清楚了，叫福東王登時徹底顏面無光。

    見她不肯配合，福東王終于不再壓抑，動起怒來，一腳把她踢去一邊，斥道：“張武是怎么管自家的婆娘的，發(fā)了瘋了也不鎖起來，竟叫跑到王府來鬧。把她拖出去！”

    他嗓門一大，女子懷中的孩子被嚇得嚎哭起來，他已有近兩歲的年紀(jì)，長得倒是聰秀可愛，一點也不像個貧家子，再加之他竟在娘親懷里搖搖晃晃地伸著手，朝向福東王，邊哭便斷斷續(xù)續(xù)地喊著“爹”，更叫人信了大半。

    福東王見事情收不了尾，哪里還管那許多，只想盡快將人掃出門去清靜，親兵飛快地舉著刀劍再度圍過來，刀劍上的冷光將那女子幼孩的臉映得蒼白一片。

    “王爺！你想偷偷摸摸殺了我們母子兩個，沒這么好的事兒！”蓮凈尖叫起來，“你若不認(rèn)我們，我們便是平頭百姓，你要當(dāng)著這么多官老爺?shù)拿?，濫殺百姓！你若認(rèn)我們，今兒就叫大奶奶出門來，將我們母子二人領(lǐng)回府去，好過在外面被人摧殘死！”

    蓮凈喊得不顧臉面，搖著頭扯著脖子，本就不齊整的頭發(fā)更加散亂，看似真像個瘋女人撒潑，卻叫人于心不忍，更何況她說的其實句句在理。

    “是啊，王爺，莫氣莫急，掉價兒。”旁人勸了勸，指著旁邊的侍女，“王妃呢，快去請王妃出來?！?/br>
    這其實是內(nèi)宅小事，交給女子去處理便是。

    這話并不是站在蓮凈這邊兒說的，蓮凈什么身份，在這哭鬧一場，當(dāng)個把戲看了便是了，還根本打動不到這些權(quán)貴來替她仗義執(zhí)言。

    那人這般勸福東王，實則是因為，這事兒若讓王妃出面，要打要殺了，那都不起眼，都是內(nèi)宅的事，可若是王爺親自下令，那就牽扯得多了。

    福東王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殷切地也看向那侍女。

    侍女顫顫巍巍回道：“王妃前些日子身體不適，去寺里燒香了，還未歸呢?！?/br>
    這兩日里，怕是都趕不回來了。

    福東王臉色愈發(fā)難看，蓮凈哭天喊地的聲音還縈繞不絕，這一場品茶宴是被攪得差不多了。

    但事情總得解決，既不能承認(rèn)蓮凈是福東王的外室，話便只能含糊著說：“你起來回話，你多少也算王府家仆的家眷，不會虧待你。你要多少金銀，拿去便是?！?/br>
    蓮凈抹了把臉：“王爺莫要裝傻，若是不還了妾身上的賭債，拿回身契，妾要金要銀又有何用？照樣讓人捉回去，賣給了旁人，王爺昔日那般疼愛妾，難道愿意讓妾去對他人賣笑討好，難道愿意讓你我的骨rou被人充作豬狗？”

    福東王眉心一跳，這蓮凈看似發(fā)瘋，實則口條利落，絲毫不被他帶偏，反而句句都在強(qiáng)調(diào)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

    若不是這蓮凈誤打誤撞忽然精明了起來，那便定是有人在背后指點。

    “賭債？賭債多少，王爺發(fā)發(fā)善心，替你還了便是，休要在此胡言亂語?！庇腥藥颓坏?。

    蓮凈說了一個數(shù)。

    這個數(shù)雖不是個小數(shù)，但說大不大，在場的絕對沒人出不起。

    眾人看向福東王，卻見他臉色抽動，似是被堵得無話可說。

    眾人眼光一對，心念一轉(zhuǎn)，忽然明白了過來。

    這福東王，確確是賠不起??！

    這女子說得言之鑿鑿，懷中又抱著一個活生生的孩子，四季春賭坊也不是什么沒名氣的地方，進(jìn)去打聽一圈便知，實在是沒必要編些謊話來騙。

    所以雖然福東王竭力遮掩，但大多數(shù)人看完這一出戲，都差不多信了蓮凈所言。

    按照蓮凈說的，若是能賠得起賭債，想必福東王早已將這女子從賭坊中接了出來，沒道理鬧今天這丟人的一出。

    那便只有一個原因，福東王府的的確確是連一筆這般數(shù)額的賭債都賠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