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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東邪在線閱讀 - 5. 尚卿

5. 尚卿

    舌尖從臍窩深處緩緩地犁下去,每一寸皮膚都因為這溫柔的品嘗而變得極其敏銳。細微的顫栗先于觸感蔓延開來,袁尚卿的雙手不自覺地攥緊了床單。他仰起頭拼命呼吸,像是在爭搶周圍越來越稀薄的氧氣,汗涔涔的胸口隨著呼吸的節(jié)奏劇烈地起伏。這種極致而純粹的歡愉掏空了他腦子里所有的規(guī)章制度,除了對方喉管深處低沉的嗚咽,他什么也聽不見,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見。突然間,他迅速把手伸下去,狠狠抓住了深埋在股間的那一叢黑亮短發(fā)。輕柔綿密的交纏讓他腰部驟然迸發(fā)出了生猛的力道,那一瞬間來得猝不及防,如虎兕出柙。就在頭暈?zāi)垦5膸酌腌娎?,他聽見一聲響亮的,用力吞咽的聲音?/br>
    手機鈴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響了起來,像是為慶祝順利沖頂而奏響的凱歌。袁尚卿一只手在床頭柜上摸索手機,另一只手抽出紙巾,按住了男孩即將湊上來的嘴巴將他推遠。

    電話是同事顧胖子打來的,一上來就大呼小叫,問他怎么一下午都不在公司。尚卿跳下床,歪頭夾住電話,邊把牛仔褲往腿上套邊跟他打哈哈。尚卿跟顧胖子同在一個部門,平時關(guān)系很好,狐朋狗友的那種好,有好幾次胖子翹班出去和姑娘開房都是他袁尚卿給打的掩護。顧胖子在電話的另一頭刨根問底,他對別人的事情永遠有沒完沒了的好奇心。袁尚卿當然不會透露半個字,苦心經(jīng)驗了這么多年,他花了多少力氣才把自己塑造成跟胖子一樣的色鬼形象。色鬼的身份好處可實在太多了,最直接的好處就是沒人會把你三十多歲還不結(jié)婚的原因和你的性取向聯(lián)系起來。就為這個好處,尚卿可沒少下功夫,為了讓老色痞的形象逼真寫實且深入人心,他幾乎參加了顧胖子每一次的尋花問柳。身在國企他也沒辦法,國企不鼓勵尋花問柳,但是國企堅決抵制同性戀。

    胖子在電話里難掩興奮,說經(jīng)理下午也不在,他打算四點鐘就開溜。他還說晚上攢了個“嘗鮮”局,并盛情邀請尚卿出席。尚卿問什么叫做“嘗鮮”局,對方在聽筒里用一陣耐人尋味的笑聲回答了他,往日的猥瑣勁兒放肆地從這笑聲里溢了出來。尚卿一聽就猜了個七七八八,于是他問還有誰去。胖子說還有其他幾個朋友,一會兒介紹給他認識。有沒有公司其他同事?放心,絕對沒有!

    胖子以為對方是擔心有其他熟人在會放不開,可是尚卿心里想的卻完全相反。沒有其他同事在場他表演給誰看去?于是他謊稱自己晚上有事,下次再約。

    “都是男人,半推半就的就沒意思了?。 迸肿硬灰啦火?,軟磨硬泡。胖子的纏功很是厲害,尚卿耗不過他,心一橫,答應(yīng)了。

    “這就對了嘛!”顧胖子心滿意足,愈發(fā)忘乎所以,“就這么說定了啊,你要是敢放我鴿子,老二給你割下來!”

    幾分鐘之后,尚卿收到了胖子發(fā)來的消息,告訴他集合的地點在徐家匯日月光。他把手機揣進口袋,重新回到床上去找襯衫和手表。

    “你要走了嗎?”聲音從背后傳來,像是噘著嘴發(fā)出來的,有點不痛快。

    “嗯,還有點事兒。”尚卿頭也沒回,麻利地系好了襯衫的扣子。一雙白皙修長的手臂從后背纏繞過來,將他緊緊捆住,接著熾熱的鼻息上來了,癢癢地拂著耳根。

    “不洗個澡再走嗎?”那雙手把尚卿剛剛系好的扣子又重新解開,然后慢慢游進了襯衫里。

    袁尚卿笑了笑,像是卸下背包一樣把那雙手臂卸下來,“酒店的東西我用不慣?!彼α诵Α?/br>
    “你倒是爽完了!爽完了就不管我了?!”

    “你自己解決吧?!鄙星湓谡眍^下面找到了手表,戴上,“或者用軟件再約一個也行,這酒店不便宜,別浪費了?!?/br>
    男孩子突然赤身裸體地爬過來,緊緊拽住了袁尚卿的胳膊。尚卿把手甩開,捏住他的下巴。這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從進門到現(xiàn)在,自己居然都沒有仔細地看看這個男孩子。原來他的眼睛這么大,眉毛應(yīng)該有修過,像劍鋒一樣銳利,是一張討人喜歡的臉。

    男孩子把被捏住的下巴又揚高了一點點,微微閉上了眼睛??墒巧星錄_他微笑了一下,然后說:“滾?!?/br>
    出了酒店,尚卿看了看手表,離約定的時間還早,他把車?;亓思依镌俪说罔F出門。晚高峰的徐家匯就是一坨攪不開的水泥,憑你開的是什么貴得嚇人的豪車,遇到晚高峰也只能乖乖被自行車甩在后面。

    袁尚卿在日月光中心b1層見到了顧胖子和他的朋友們,看來他們早早就到了。胖子介紹他們認識,大家互相寒暄了幾句,決定找個火鍋店去吃頓火鍋。吃飯的時候,尚卿再次問胖子一會兒到底去哪里。對方嘴里塞著一大口rou,頭也不抬:“怎么著,怕我們把你賣了?”尚卿看著飯桌上其他人臉上的詭笑,心里明白目的地肯定不是什么正經(jīng)地方。只是他沒想到,這支尋花問柳的隊伍里面居然還有女人,社會的開放程度再次讓他領(lǐng)教了一番。

    吃完飯后,幾個人開著車沿滬閔高架一路向西,漸漸駛離了市區(qū),目的地是松江的一所大學。不久,幾輛車便齊刷刷地停在大學的門口,但不是正門,而是方便學生進出的偏門。胖子著急忙慌地下了車,敲了敲同行的麻子臉的車窗。

    “東西呢?”

    麻子臉從后排座上拿了個塑料袋,里面裝了各種不同的瓶裝飲料。其他人也都陸陸續(xù)續(xù)下了車,校門口的路上沒有攝像頭,卡車、私家車還有各種賣烤串熟食的貨車停得橫七豎八。袁尚卿湊上來,看著一塑料袋飲料大惑不解,問這是要做什么。顧胖子和其他人幾個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好像他問了個蠢問題。

    “不懂了吧?”胖子臉上洋溢著春光,“今天哥就帶你嘗嘗鮮?!彪S后他把嘴巴湊到尚卿耳朵邊,一字一頓:“嘗嘗學生妹?!?/br>
    見他還是不懂,胖子隨手拿出一瓶飲料,在手上掂了掂,承擔起科普的任務(wù):“你看這瓶果汁,超市賣6塊錢。從現(xiàn)在起,它就代表600塊;老何手里那瓶脈動,5塊錢一瓶,現(xiàn)在代表500塊。其他的什么可樂雪碧冰紅茶也都一樣。一會兒我們把飲料瓶擺到車頂上,這就是個暗號:‘喝我水’,也就是‘和我睡’的意思。飲料的不同價位代表不同檔次的小費,明白暗號的女孩要是愿意,就拿上飲料上車,至于上車之后嘛……”胖子表情猥瑣地搓了搓手,“鮮嫩多汁的學生妹就任你擺布了?!彼麤_尚卿眨了眨眼睛,見對方目瞪口呆,于是給了對方肩膀一掌,“怎么樣?好玩吧?”

    袁尚卿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瞪著一雙難以置信的眼睛問:“學生們看得懂這個?!”

    顧胖子哈哈大笑,“你也太小瞧現(xiàn)在的孩子們了,這些‘知識’還是上次那個念大三的小meimei傳授給我的呢!”說著,他和其他人手腳麻利地將飲料瓶擺上了車頂。同行的那個叫l(wèi)ara的女人,居然也挑了一瓶擺上了自己的車。

    “你那個朋友什么來路?”尚卿小聲地詢問胖子,“她也找學生妹?”

    胖子聽了五官都笑到了一起,“有毛病?。 彼蠛粜〗?,“人家是女的找什么學生妹?人家找的是學生弟。你沒見她拿的是一個粉紅色的飲料瓶嗎?這表示雇主是女人,找個小弟弟陪,懂了嗎?”

    尚卿的嘴巴變成了“o”型,難怪人家要笑話自己,看來今天真的是來見世面的。

    幾輛車的車頂都被擺上了不同的飲料,胖子那輛寶馬上面擺了兩瓶6塊錢的果汁,其中有一瓶是幫尚卿擺的。此時,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胖子把幾個人趕到路邊去抽煙,說要離車遠一點,有些害羞的小姑娘看到有人在旁邊會不好意思上車。袁尚卿點著一根煙,問:“你擺了一瓶6塊錢的飲料,萬一上來個不值6塊的怎么辦?”

    麻子臉吐出最后一口煙,插話道:“這個你可以放心,懂行的女生都拎得清自己的斤兩,自己什么條件就拿什么價位的飲料,不會亂上車的?!彼褵燁^在垃圾桶上按熄,“再說,不合適讓她走就是了。就跟你們國企項目招投標一樣,咱們是‘甲方’,咱們說了算?!?/br>
    “絕啊!老何!”顧胖子連聲贊嘆,“咱們幾個里面就屬你最有文化!你這比喻絕了嘿!”

    “別聽他們瞎扯?!眑ara的表情淡淡的,聲音里幾乎沒有情緒,“哪一個你們不是來者不拒?反正我是沒見過你們拒絕過誰?!彼稚蟽?yōu)雅地夾了只煙,但是遲遲沒點上,“上次那個姑娘,老何還記得吧?上了胖子車的那個,黑得都反光了。你信不信她去演包青天連妝都不用化?她拿了瓶5塊錢的飲料就上了車,胖子居然二話沒說就把人給帶走了?!?/br>
    “門一關(guān)燈一閉,還有什么區(qū)別?!”胖子十分認真地捍衛(wèi)起自己的品味,“長得好看的哥也不是沒玩過,黑燈瞎火不都是那么回事?你管她是黑是白,有洞就行唄!”

    “別一口一個‘玩’的。”lara的語氣有點不耐煩,“還說不好誰被誰玩呢?”

    見胖子還要還嘴,麻子臉趕緊跳出來解圍:“我說你們倆怎么一見面就要吵?你們今天是來爭最佳辯手的?”

    說話間,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朝這邊走了過來。她先是注意到了車頂上擺放著的飲料,那個眼神表示她瞬間就對飲料瓶的含義了然于胸。接著,她看了看自己的周圍,在確定了沒有熟人之后,她用最快的速度取下飲料并熟練地鉆進了車里。

    “這個讓給你!”胖子豪邁地拍了一下袁尚卿的肩膀,得意洋洋,“一會兒我親自去幫你談‘服務(wù)’細節(jié)?!?/br>
    等到夜幕降臨,只有這一個女孩子上了車。然而令人意外的是,lara的那個粉紅色飲料瓶,居然還真招來了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孩子。袁尚卿在心里慘笑一聲:這都是什么世道?。?!

    眼看著狼多rou少,胖子開始打電話發(fā)動他強大的人脈,輕輕松松就又約好了四個女孩。胖子在這方面的本事大到令人費解,讓人很難不懷疑他在私下其實秘密經(jīng)營著一條罪惡的產(chǎn)業(yè)鏈。所有人紛紛上了車,原來這里還不是此行的終點,胖子說在市區(qū)定好了ktv,于是一行人又山呼海嘯地開回了市里。

    胖子是這家ktv的常客,幾個人車都還沒停好,值班經(jīng)理就帶著服務(wù)員出來迎接了。胖子新叫來的幾個女孩子已經(jīng)提前到了,在包房里長長的沙發(fā)上坐成了一排,麻子臉輕佻地稱呼她們?yōu)椤安藛巍??!安藛巍眰冏孟喈斁兄敚欢鴱膶W校里帶來的那個女學生卻出人意料地放得開。自從她被“分配”給袁尚卿之后一路上盡職盡責,陪聊陪笑,到了ktv接著陪酒、陪跳、陪唱。搞得袁尚卿叫苦不迭,本來他是打算逢場做做戲就走的,可是現(xiàn)在看來那個女生的興致比他還高。600塊錢而已,有必要這么賣力氣嗎?后來閑聊時他問起女生在學校讀的是什么專業(yè),搞明白了,原來女生讀的是市場營銷,給用戶提供增值服務(wù)是她們的職業(yè)病。

    顧胖子就更不用多說,完全是放浪形骸。他癱在沙發(fā)上左擁右抱,腮幫的肥rou在重力的作用下直往沙發(fā)靠背上流,巨大的肚皮從襯衫下面掙出來,隨著他的呼吸忽大忽小。兩個女孩子一左一右,遞酒的遞酒,送水果的送水果。袁尚卿在心里慘叫一聲,這畫面拍下來簡直可以去給《美女與野獸》做插圖。尚卿整整一晚上心思都沒有在女孩身上,反而是一直在看lara帶來的那個男孩子。這個男孩比在場的女孩子們還要害羞,當lara依偎在他懷里的時候,他甚至不知道應(yīng)該把手放在什么地方,這讓尚卿對他又多出一些憐愛。等他起身去衛(wèi)生間,尚卿也起身跟了出去。衛(wèi)生間里沒有其他人,只有那個男孩子一個人站在小便池前,看到是他跟進來,男孩子沖他笑了笑。尚卿推開了所有隔間的門,確定沒有其他人之后,也來到小便池前,和男孩子并排站立,問:“弟弟在學校學什么專業(yè)的?”典型的油膩猥瑣大叔的問法,尚卿心想,可這時酒精已經(jīng)燒起來了,他顧不上措辭。

    “西班牙語語言文學?!蹦泻⒆拥皖^回答,褲帶系了半天也沒系上。

    “怎么會出來做這個?”他的手已經(jīng)搭上了男孩的肩膀。

    “就......”男孩的臉騰地紅了,“就......想賺點零花錢......”

    “只做女人的生意?”

    “嗯?!?/br>
    “我給你雙倍的價錢?!闭f著,袁尚卿朝角落里最后一個隔間看了一眼,男孩子順著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瞬間就明白了。

    “不行的......”他失魂落魄,像被嚇到一樣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我從來沒那樣......過.....”

    “哪樣過?”袁尚卿借著衛(wèi)生間昏暗的燈光打量著面前這個眉清目秀的男孩子,他一眼就識穿了男孩腳上那雙做工粗糙的假的耐克籃球鞋,“三倍?爽快點?!?/br>
    “我真怕疼......”

    “加一雙aj?”

    “......”

    接下來的十幾分鐘里,衛(wèi)生間的最后一個隔間頻繁地傳來驚天動地的干嘔聲。袁尚卿在微信轉(zhuǎn)賬的時候突然感到有點不劃算,因為這個價格可以在軟件上約到顏值更高身材更好的男孩子??墒撬芸煺f服了自己:原生態(tài)的蔬菜都能賣出rou的價錢,更何況原生態(tài)的rou了,花點錢買個安全放心也是應(yīng)該的。

    回到包房,大家都抱怨他怎么那么慢,說要罰酒。男孩子已經(jīng)先他一步回來了,沒事人一樣繼續(xù)給lara當抱枕。他自罰了幾杯,然后摟著從學校帶來的女生說要先回去了。此時顧胖子正在用他的公鴨嗓飆高音,一聽說他要走,于是停下來,笑著朝他褲襠上拍了一把:“這么快就忍不住了?”

    袁尚卿低頭笑笑沒說話。

    “你去吧,不耽誤你正事兒了?!彼D(zhuǎn)過頭,像領(lǐng)導安排任務(wù)似的囑咐女孩要把袁尚卿伺候好,說著做了幾個挺肚子的動作。

    夏天的夜晚水汽格外濃重,出了ktv的門像是一腳踩進了桑拿房。女孩子一聲不吭地跟在袁尚卿身后。等到走出了一段距離,袁尚卿突然轉(zhuǎn)過身,還把她嚇了一跳。

    “你回去吧?!彼喍痰卣f。

    女孩眨著大眼睛,疑惑不解,“什么意思?你不喜歡我?”

    袁尚卿笑了,“不是。只是今天累了?!彼〕鲥X夾,從里面數(shù)出600塊錢,“這個給你?!?/br>
    女孩笑著搖了搖頭,把他的手推回去,“無功不受祿?!?/br>
    袁尚卿笑著點了點頭,沒再堅持。他幫女孩叫了輛車,給了司機200塊錢,讓他不用找了,囑咐他把女孩安全送回學校,還特地記下了車牌號。上車前,女生突然說:“你跟剛剛那個胖子不一樣?!?/br>
    “有什么不一樣?”尚卿心里有點鄙視自己。

    女孩這時飛快地跑過來吻了他一下,然后跳上了出租車,“你沒有口臭?!?/br>
    袁尚卿笑著搖了搖頭,遠遠地望著車尾燈消失在夜幕里。果然還是個孩子,他想。

    進小區(qū)之前,袁尚卿看了一眼手表,差10分鐘2點。他故意把步子放慢,開始為自己今晚的行蹤打腹稿推敲細節(jié)。他還要琢磨怎么才能不著痕跡地把編好的故事說出來——盡管邱佳鑫根本就不會盤問——有時善解人意是一種更嚴厲的盤問。

    走到樓門口,樓宇門“咔噠”一聲自動開了鎖。這個小區(qū)從正大門開始算起,每一棟樓以及每棟樓里的每一戶的房門都安裝了面部識別系統(tǒng)。七年之前,邱佳鑫一咬牙付了一大筆首付買下這套位于市中心的房子。交房那天他說,這里好,適合二人世界,誰也別想來,來一回跟探監(jiān)似的。從那以后,袁尚卿便在這里安營扎寨。兩人在一起九年,同居七年,不靠一紙婚書,更沒有親友祝福,甚至在公共場所連手都不能牽,可是日子就這么一天趕著一天過了下來。

    出了電梯,尚卿站住腳,先卸載了“索多瑪”,然后把微信、短信、電話記錄外加各種照片一樣樣刪除,他的機靈勁兒全是在這種時候鍛煉出來的。大門一開,率先沖出來迎接他的是圖圖,那是一只愛吐舌頭,臉胖得有點走形的哈士奇。尚卿一邊換鞋一邊努嘴示意它安靜。

    臥室的電視機里傳來刀槍劍戟乒乒乓乓的撞擊聲,他想起來今天應(yīng)該有《瑯琊榜》的大結(jié)局。他輕輕推開臥室門,一眼看到劉昊然扮演的蕭平旌正在墻上的背投電視里帥氣地亮相。邱佳鑫懶懶地靠在床頭,轉(zhuǎn)過頭來沖他一笑。

    “怎么在樓道里站了那么久?”他輕描淡寫地問。

    “啊?”袁尚卿裝傻,“沒有啊?!?/br>
    “圖圖一聽見電梯開門的聲音就開始上躥下跳了?!?/br>
    “他還不是有點聲音就上躥下跳嗎?得管管它這個毛病,不然每天在樓上這么跑,鄰居該投訴了?!痹星洳粍勇暽?,趕緊把話岔開,“你怎么這么晚還沒睡,明早不是和仇婧她們約好見面嗎?”

    “今天大結(jié)局,剩下一點點看完就睡了。”他用力嗅了嗅鼻子,“你喝酒了?”

    “嗯,跟同事下班一起喝了點兒,跟你說過的呀?!?/br>
    “噢,我忘了。”邱佳鑫表情無辜地一笑。但其實他根本就不是忘了,但凡他想記住的事情從來就沒忘過。他的精神頭可以讓他在臥室里聽見好幾道墻之外的電梯開門的聲音,他會把一件說過的事情給忘了?

    邱佳鑫跳下床,把袁尚卿推進了浴室,自己則跑到廚房里去煮姜茶。當他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姜茶從廚房出來的時候,衛(wèi)生間里傳來了淋浴嘩嘩的聲音。他把碗放在茶幾上,然后開始收拾被扔在沙發(fā)上的臟衣服。手機就是這個時候從袁尚卿牛仔褲的口袋里滑出來的,像是一尾黑色的錦鯉從魚簍中突然滑落,掉在沙發(fā)上蹦跶了幾下。他定定地看著那款iphone手機,那是去年他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此時,在水晶吊燈底下,黑亮的機身閃著魅惑的光,手機里的另一個世界在向他發(fā)出邀請。就在不久前,邱佳鑫無意中得知了密碼——他發(fā)誓,絕對是無意中得知的。他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心悸的感覺將他緊緊扼住。

    浴室里的水流聲還在繼續(xù),這變了成一種巨大的慫恿。腦子里的念頭一閃而過,然后,他飛快地撿起手機,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按下那串密碼的時候手指尖在發(fā)顫。屏幕被解鎖了,密密麻麻的app在他眼前展開的那一瞬間,他不得不咬住拳頭來防止自己喊出聲音。

    他先連續(xù)按了兩次home鍵,看看后臺有哪些軟件是已經(jīng)被打開的,如果查看了沒有被打開過的軟件,結(jié)束后要記得上劃關(guān)掉;查看微信的時候,記得一定不能點開未讀數(shù)量超過“1”的消息,否則即便重新標為未讀,也依然看得出動過手腳;在相冊里面,永遠應(yīng)該去檢查“已刪除”這個文件夾里的照片,因為只有在那里,才最有可能發(fā)現(xiàn)端倪……這些規(guī)則已經(jīng)在他腦海里演習過無數(shù)次了,他聽見自己像是念咒語一樣一遍遍默默地復習這些步驟。

    微信、短信、相冊都沒有異?!@么說其實并不準確,不是沒有異常,而是什么都沒有,整部手機干凈得就像剛剛被從包裝盒里拿出來。邱佳鑫定定地站著,盯著浴室的門盯了幾秒?;⒌乃髀晹嗔艘粫毫⒖逃纸由狭?,沐浴露在袁尚卿身上從來停不過五秒鐘。邱佳鑫把手機重新放回沙發(fā)上,然后他突然轉(zhuǎn)身回了廚房,想都沒想就把那碗熱氣騰騰的姜茶倒進了下水道。

    第二天早上,邱佳鑫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早早起來準備好早餐,然后照例生拉硬拽地把袁尚卿從床上拖起來。上午九點,兩個人準時出現(xiàn)在了南京東路的一家咖啡館。剛坐下沒一會兒,仇婧和吳婉昕就旁若無人地手挽手走了進來。仇婧那一頭利落的短發(fā)千年不變,加上今天的一身運動裝,比小伙子還顯精神。身邊的吳婉昕更不用說,她有個原則:必須妝容精致地出現(xiàn)在一切陽光照得到的地方——一切,自然也包括咖啡廳。尚卿和佳鑫是在一年前和她們認識的。那個時候他們托圈子里的朋友幫忙尋找一對關(guān)系穩(wěn)定的拉拉作為形婚對象,于是朋友就介紹了這兩位。形婚,聽上去多簡單,把婚姻當成表演在父母和親戚們面前走個形式,既安了父母的心,又堵了親戚的嘴,還不用受婚姻的累?;橐鍪菒矍榈膲?zāi)梗位椴皇?,形婚是真愛的避風港,只要在應(yīng)該夫妻雙雙把家還的時候別掉鏈子,別讓長輩們出戲,背地里可以該干嘛干嘛,什么都不耽誤——他們四個人就是這么想的——或者說,在父母瘋狂催婚且暫時拿不出別的辦法的情況下,他們也只好這么想了??墒莾蓪η閭H集體形婚的難度畢竟還是太高了,所以得坐下來好好研究研究。

    四個人經(jīng)過一年多的磨合,彼此已經(jīng)處成了朋友,領(lǐng)證結(jié)婚誰和誰搭對兒都是抽簽決定的。按照邱佳鑫的預(yù)想,即便是形婚,男女雙方最好也能性格互補。可是抽簽的結(jié)果偏偏是袁尚卿和仇婧兩個大大咧咧的湊了一對兒,而他和吳婉昕兩個悶葫蘆湊了一對兒。

    “要是大家都同意按抽簽的結(jié)果來,那咱們就找個時間把證領(lǐng)了去吧?!痹星漭喠骺粗诿媲暗膬蓚€女人的臉建議道。

    “證肯定是要領(lǐng)的?!眳峭耜堪察o地笑了笑,一邊從包里拿出幾頁裝訂好的a4紙,推到了兩個男人面前。“但畢竟不是真結(jié)婚嘛,我覺得有一些細節(jié)上的東西還是提前說清楚得好?!?/br>
    尚卿把文件拿起來,見第一頁頂頭寫著:《形婚雙方關(guān)于婚后各項財務(wù)收支及家庭事務(wù)等相關(guān)問題的說明》。吳婉昕捧起馬克杯,優(yōu)雅地抿了一小口,然后她接著說:“比如說婚禮的費用怎么均攤啊,禮金怎么分配啊,還有結(jié)婚以后很多其他的費用......我把我能想到的都列上了?!闭f著,她伸出食指敲了敲文件最下面的一行小字,新做的水晶指甲在陽光下燦爛地一閃,“至于沒有考慮到的,這里也有補充:‘對于未能窮舉的其他情況,在實際發(fā)生過程中,雙方應(yīng)本著aa的原則友好協(xié)商后決定’”。最后,她幾乎是羞澀地補充一句:“畢竟我不是法律專業(yè)的,隨便寫寫,你們要是覺得有必要的話,去公證處做個公證也行?!?/br>
    兩個男人面面相覷。這哪里是隨便寫寫,誰隨便寫寫能寫出密密麻麻好幾頁a4紙?從婚前到婚后,從父母到親友,從各項費用均攤到日常行為規(guī)范……白紙黑字,巨細靡遺?!斑@些都是小事兒,”尚卿把文件匆匆瀏覽了一遍,放在一旁,“生活上那些的開銷什么的差不多就行了,畢竟大家都不是斤斤計較的人。眼下有一個問題比較重要?!彼粗疰?,似乎默認了她才是在大事上能做得了主的人,“婚房的問題你們是怎么打算的?”

    “這也是今天要和你們商量的?!背疰喊驯永锸O碌目Х纫豢诤裙?,“其實也沒什么好打算的,我們幾個都是外地人,父母親戚都不在上海,八百年來不了一次,所謂婚房無非就是名義上的?!贝藭r她充滿憐愛地撫摸著吳婉昕的頭發(fā),眼里突然柔情似水,“再說,小昕跟我也住習慣了,還是保持現(xiàn)狀吧,你們說呢?”

    “我同意。”邱佳鑫趕緊表態(tài),在形婚這件事上他最擔心的問題就是婚后要和“別人”一起居住,他已經(jīng)潔癖到了對任何不熟悉的東西都過敏的程度。

    袁尚卿想了一下,然后說:“這樣也行,既然大家都想保持現(xiàn)狀,那就這么辦:佳鑫的房子就當做他和小昕名義上的婚房。等我在松江的那套房子裝修好,就作為我和仇婧名義上的婚房。平時大家該住哪還住哪,真要是誰的父母來了,我們就各就各位配合演戲。ok?”大家都覺得這個計劃簡直天衣無縫,四個馬克杯碰在一起,提前慶祝一件人生大事被就此解決。

    “你爸媽那邊確定沒問題嗎?”佳鑫小聲問,這里面只有袁尚卿的爸媽是上海人。

    “沒事?!彼f,“他們都在奉賢,不會經(jīng)常來的?;仡^我在房子里放一些女孩子的衣服鞋子和其他生活用品,要是真遇到突然襲擊也不至于措手不及?!?/br>
    考慮到籌備婚禮可能會相當復雜,所以幾個人決定先幫邱佳鑫和吳婉昕辦??墒请m然已經(jīng)將婚禮的大部分工作都交給了婚慶公司,但這項工程的復雜程度還是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很多繁瑣的細節(jié)搞得一對新人焦頭爛額。離婚禮還有兩個月的時候,邱佳鑫的父母就從老家跑到上海幫他張羅。袁尚卿被迫暫時搬了出去給二老騰地方,自己則跑到松江新裝修好的別墅里吸甲醛去了。

    婚禮當天簡直可以用烈火烹油來形容,現(xiàn)場熱鬧喧嘩,忙上加忙。父母親友自不必說,就連明知是在演戲的兩位新人也暫時忘記了這是戲里還是戲外,仿佛這種喜悅把他們也點燃了,真假變得不再重要。典禮開始之前,吳婉昕的mama在化妝間幫她補妝梳頭,她一言不發(fā)地看著鏡子里面的女兒,二十幾年的光景像膠片一樣從她眼前匆匆又過了一遍。她等著盼著女兒長大,從孩提到少女,再到如今鏡子里面這個煥發(fā)著容光的新娘。無數(shù)次,她想象過女兒出嫁的場景,想象過那個有幸娶走自己掌上明珠的幸運兒。他的樣子、人品、才學、家境......每一項指標都值得她這個當媽的費盡思量。她甚至想象過在未來的某一天,在自己行將就木之前,會有一個眼睛長得像女兒,嘴巴有點像女婿的小不點兒,爬在自己的背上咿咿呀呀地叫“外婆”......她的思緒可以沿著這樣的想象毫無阻力地滑行一個下午,這是她最大的愛好,似乎這些可期的幸福一旦開了花結(jié)了果,自己為人母的完滿便獲得了恩準。

    可是她從來也沒有想過,自己的女兒竟然有一天突然宣布,她喜歡的是女人。女兒喜歡女人,等她將這個繞口令真正弄懂的時候,她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所有的關(guān)于天倫之樂的想象都是白日做夢——公園廣場上一起跳舞的老張、老李、老王......他們所能輕易實現(xiàn)的天倫之夢,在自己這里恐怕永遠也得不到恩準了。那段時間家里的冷戰(zhàn)她永遠也忘不了,那是丈夫的固執(zhí)和女兒的倔強之間一場最冰冷的對決。她沒有自信說服丈夫或者女兒任何一方,于是她只好收起自己的期待和立場,小心翼翼地扮演著這個家里最愛笑的人。直到有一天深夜,女兒走進夫妻倆的臥室,將他們推醒。借著月光就能看到她臉上新鮮的淚痕,她聽見女兒說:“爸媽,你們養(yǎng)我一場不容易。我嫁?!?/br>
    已經(jīng)化好妝的吳婉昕這時朝鏡子里看了一眼,嚇一跳:“媽,怎么了這是?”

    母親用指尖把眼角的淚珠碾碎,擠出一個微笑。

    吳婉昕趕緊站起來,扶母親坐下。這一扶,反而催著母親的眼淚更加洶涌?!班镟?.....”母親的聲音抖成一團,“為了我跟你爸,你委屈了?!?/br>
    吳婉昕當然明白母親在說什么,可是化妝師和幾個閨蜜都在場,她不能接這個話茬。于是她趕忙蹲下來幫母親擦眼淚,一面沖站在一旁的父親遞了個眼色。父親立刻明白了,把手按在母親肩膀上:“大喜的日子你在這添什么亂!”父親是縣城里退休的干部,語氣里總是透著一股威嚴,“喜氣都被你哭沒了!”

    “媽,”吳婉昕把自己的手蓋在母親的手上拍了拍,“大伙兒都看著呢。”

    一句話提醒了母親,她趕忙按了按眼角。正在這時,司儀派人進來催,說典禮就快開始了。

    婚宴一共擺了66桌,這個數(shù)字當然是硬湊的,因為按照人數(shù)來計算,五十幾桌就足夠了。但是邱佳鑫的爸爸是生意人,生意人講究順風順水,所以不愿意在這種事情上省錢。這66桌筵席分布在宴會廳的上下兩層樓,二樓的賓客可以獲得很好的視角,直接俯瞰中庭婚禮的現(xiàn)場?;槎Y的賓客中,大部分是邱佳鑫的親友以及他爸爸生意上的伙伴。而吳婉昕的親戚和朋友,只請了不到10桌,除了不想大肆張揚以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寶麗嘉酒店婚宴單桌的價格實在高得離譜。盡管邱佳鑫說過,這次婚禮之所以選擇這樣規(guī)格的酒店,是為了成全他父母生意上的面子,因此他愿意多承擔一些婚禮的費用。但是即便如此,分攤到吳婉昕這里的費用仍然讓她覺得相當吃力。

    18:18,婚禮開始。司儀是一個做事情非常認真,而且長得很精神的小伙子。同志圈子混久了,袁尚卿和邱佳鑫對這種性格耿直,俊朗又不自知的直男完全沒有抵抗力。于是兩個人每次在和司儀溝通婚禮細節(jié)的時候,就像兩個見了唐僧rou的妖孽,親和通融的表面之下,全是花花腸子。

    婚禮在司儀的主持下,氣氛既熱烈又不至于喧鬧。袁尚卿看著此刻正在臺上親吻新娘的邱佳鑫,心里突然隱隱泛起酸楚。人在這種氣氛中,更容易感慨,也容易回憶。他突然想起七年前,兩個人剛剛確立關(guān)系的那段日子,他曾經(jīng)說過,總有一天他會說服自己的父母同意他們兩個在一起;說過自己不會在意別人的眼光,也要給他一場像樣的婚禮;還說過除了他以外,不會多看其他男生一眼.......總之情侶之間那些千篇一律的rou麻話,他明里暗里都說過??墒瞧吣赀^去了,這些事情他一件也沒有做到。但即便如此,邱佳鑫也從來沒有動過離開他的念頭。他袁尚卿自己做過什么他自己比誰都清楚,他恨自己有時候就是個控制不了下半身的禽獸,也為邱佳鑫對他的執(zhí)著和愚忠而難過。

    幾個不速之客就是在這個時候伴著禮樂踩著一地花瓣闖進宴會廳的,賓客們還以為這是婚禮的某一個特殊的環(huán)節(jié)??墒谴藭r誰也沒有注意到,新娘子的臉在一瞬間僵硬成了一副面具。

    “請問哪一位是吳婉昕女士?”那個領(lǐng)頭年長一些的警察率先亮出了證件,遣詞是禮貌的,語氣卻咄咄逼人。

    司儀趕緊叫停了現(xiàn)場的音樂,臺下的賓客們哄得一下私語起來。袁尚卿看到邱佳鑫不知所措地杵在臺上,而站在他身邊的吳婉昕臉上更是毫無血色,于是他只好擋在舞臺前,陪笑道:“警察同志,是出了什么事嗎?您看我們典禮剛進行一半兒,能不能等一會兒再說?”

    領(lǐng)頭的警察把冷冰冰的目光緩緩移到他臉上,恐怕平日里他就是靠著這種眼神率先把罪犯的心理防線擊穿的。他什么都沒說,用眼神表達了非常嚴厲的拒絕。

    沒有人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也沒人敢細問。邱佳鑫無措地看著臺下拼命安撫親友的母親,還有發(fā)號施令一輩子而此刻卻對警察點頭哈腰的父親,他突然感到一種很深的絕望,甚至對人生產(chǎn)生了某種很深刻的思考。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從小到大好像真的沒有靠自己的力量做成過什么事情,做什么都差一點點。高考時考復旦分數(shù)差一點點,做生意時運氣差一點點。拿這次來說,這場表演給所有人看的婚禮,從主角到龍?zhí)?,從道具到排場,哪一樣不是精心安排?哪一樣沒有盡善盡美?眼看就要華麗謝幕了,眼看就要功德圓滿了,偏偏時機又差一點點。

    涉嫌非法持有毒品——如果邱佳鑫沒有聽錯的話,警察帶走吳婉昕的理由就是這個。至于警察嘴里那些“販毒集團”、“毒品走私”、“收網(wǎng)”之類的詞,他只在香港的警匪片里聽到過,此刻他已經(jīng)覺得恍惚到不真實了。

    酒店的房間里,三個人沉默著,一言不發(fā)。仇婧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大團大團的煙霧鋪張地降低了室內(nèi)的能見度。邱佳鑫表情呆滯地盯著地面,他剛剛在從宴會廳接受完警察的盤問,此時那里一片狼藉,像是剛剛撤兵的戰(zhàn)場。袁尚卿用眼睛輪流看了看他們兩個人,最終也沒說什么。吳婉昕被帶走之后,她父母哭喊著跟著警車去了公安局。邱佳鑫的父母還來不及憤怒,忙著給親友們召開“新聞發(fā)布會”,告訴所有人發(fā)生在自己兒媳身上的一切不過是個誤會,順便接受他們或真心或假意的嘆惋和一系列出謀劃策。

    仇婧把煙頭狠狠地按熄在桌子上,然后騰的一聲從沙發(fā)上彈起來。動作幅度之大,攪動了她自己制造出的云海。

    “你干嘛去?”袁尚卿有點緊張地問。從吳婉昕出事到現(xiàn)在,臉色最恐怖的人就是仇婧。

    “小昕不可能吸毒!”她用牙咬住自己緊緊攥住的拳頭,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過猛而失去了血色。

    邱佳鑫陰陽怪氣地冷笑了一聲,“那警察是來喝喜酒的?”

    袁尚卿輕聲地制止了他,此時不應(yīng)該拿仇婧出氣,吳婉昕出了事最震驚和難過的應(yīng)該就是她。

    “婚禮鬧得這么難看我替小昕跟你道歉?!彼婢狭艘还?,“不過你要相信我,小昕絕不可能吸毒?!?/br>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袁尚卿突然問。

    仇婧愣了一下,隨后將擋在眼前的劉海通通攏向腦后,房間里的煙霧似乎讓她呼吸不暢了,她長長地嘆了一口,像是下了個決心:“不會有別人的,肯定是林冉冉?!?/br>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仇婧把自己知道的關(guān)于吳婉昕和林冉冉的那些舊事全都告訴了面前的這兩個男人。她說,林冉冉是小昕的前女友,兩個人是在酒吧認識的。有一天小昕在酒吧喝醉了酒,遇上幾個小混混動手動腳,是林冉冉幫她解的圍。說到這里時,仇婧的表情變得十分兇狠,她說你們永遠也無法想象,一個名字如此小家碧玉的女人,陰狠毒辣起來連男人都自嘆不如。那一次,她在那個混混的頭上一連敲碎了三個啤酒瓶。然后她拿著碎了一半的瓶子,直接插到了另一個人的臉上。小昕怕她弄出人命來,就趕緊把她拉走了。但是那伙人哪肯吃虧,借著酒勁兒,于是又喊了一幫人。眼看事情越鬧越大,小昕沒有辦法,只好把她暫時帶回了自己的出租屋,讓她躲了幾個月。那個林冉冉也是個拉拉,又在小昕家里住了好幾個月,慢慢的兩個人就有了那種關(guān)系。

    仇婧又點上了一支煙,坐在面前的兩個男人把目光遞給她。她瞇著眼吸了一口,眉頭緊緊地鎖起來,不知是被熏到還是因為即將講述一件痛苦的事情。她繼續(xù)說,小昕是后來才知道那個女人原來有黑道背景,吸毒販毒什么都做??墒悄菚r候小昕已經(jīng)陷進去了,心甘情愿地給她錢,受她擺布。她給小昕買來各種各樣奇怪的衣服和道具,拍各種各樣下流的照片,在她身體上胡作非為,用鞭子抽,用煙頭燙.......可是那段時間小昕就像中了邪一樣任人擺布。

    仇婧的表情痛苦極了,香煙上留下長長的一截煙灰,紅紅的火星快要燒到手指了。袁尚卿站起來,走到她身旁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你是懷疑,這件事情和那個林冉冉有關(guān)?”

    “不是懷疑!”她斬釘截鐵,“這件事情一定跟她有關(guān)系!”

    仇婧把目光投向窗外,月光亮得盡職盡責。她還是隱瞞了一些事情,其實吳婉昕一直和林冉冉保持著聯(lián)系,而且這種聯(lián)系是她默許了的。仇婧能夠感覺得到,自己從來沒有真正地成為林冉冉的替代品,或許也永遠成為不了。就像不不知道吳婉昕究竟中了什么邪一樣,她同樣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在她面前,自己卑微得就像是薄弱的意志力臣服于某種強大的癮——她痛恨自己,同時也不得不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