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瓚挑眉問：“這宅子里頭攏共就收拾出兩間屋子，你覺得我該睡哪兒？”

    沈鳶這才想起來，這宅子不大，地段也荒僻。原本是他幾年前趁著主人急脫手，用父母積蓄買下的一處小院。

    只是一直也沒時間收拾出來。

    這回更是忙忙碌碌，三個人光顧著伺候病中的他了。

    知雪照霜睡一起。

    那余下的這間房，他自然只能跟衛(wèi)瓚一起睡著了。

    他倆面面相覷。

    卻是衛(wèi)瓚咳嗽了一聲，說：“咱倆又不是沒睡過?！?/br>
    他“哦”了一聲，慢吞吞爬上床。

    他跟衛(wèi)瓚，兩個人中間兒隔著一掌寬的距離。

    他年幼便見過父親練兵，軍營里頭睡覺其實也都是人挨著人、人擠著人睡。

    沒什么不對的。

    卻又說不出那躁動不安是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病時睡得太多了，竟然有些睡不著了。

    他這般想著，忽然聽見外頭滴滴答答漏了幾聲雨聲，繼而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風聲簌簌瑟瑟，憑生幾分寒意。

    他聽見衛(wèi)瓚輕聲說：“下雨了?！?/br>
    他“嗯”了一聲。

    心里頭卻犯嘀咕，平日衛(wèi)瓚總一副睡不醒的懶散模樣，怎的這時候還醒著。

    衛(wèi)瓚問他：“冷嗎？”

    他說：“不冷?！?/br>
    卻忽得被人從身后抱住。

    他聽見衛(wèi)瓚理直氣壯說。

    “我冷?！?/br>
    第30章

    哪怕是隔著被子,抱得不是很嚴實。

    沈鳶也是能感覺到，衛(wèi)瓚的懷里是很暖和的。

    可這份熱氣卻又教人不大適應，興許因為已經(jīng)習慣了自己冰冷、總也緩不過勁兒來的手足,這份暖意倒越發(fā)不敢接近了。

    暖也不過是一時。

    到了自己睡的時候,只怕更是睡不著了。

    他說：“衛(wèi)瓚。”

    衛(wèi)瓚“嗯”了一聲。

    他說：“你回你那邊睡去?！?/br>
    衛(wèi)瓚說：“怎么了？”

    他說：“不習慣?！?/br>
    衛(wèi)瓚說：“那你習慣習慣。”

    衛(wèi)瓚這張嘴實在恨人,原先帶著居高臨下的傲氣不屑多說，如今肯說話了，倒不如不說。

    他驀地翻了個面兒，把臉沖著他道：“小侯爺這是什么毛病,非貼著不可嗎？”

    衛(wèi)瓚懶懶散散撐起腦袋說：“我洗了澡了?！?/br>
    ——這是洗澡不洗澡的問題嗎？

    他下意識又要揪自己的衣袖。

    卻忽得想到了什么，眼底閃過一道異色和試探,輕聲說：“既如此,那便換一個問題?！?/br>
    衛(wèi)瓚聞言一怔，繼而笑了起來，說：“你這一套學得倒是很快。”

    沈鳶微紅了耳根,卻又固執(zhí)盯著他，淡淡說：“既然是你冷，非要貼著睡，那讓我一個問題，總不為過吧？”

    衛(wèi)瓚倒仿佛真的在思考一樣,嘀咕說：“一個問題……就貼一下啊？”

    沈鳶說：“你當你多值錢么？”

    這話卻不經(jīng)意把自己都罵進去了。

    外頭風雨交加，兩人面對面在床上躺著,衛(wèi)瓚隨手拈起他一縷發(fā)在指尖把玩，懶洋洋說：“沈折春,你怎么這么固執(zhí)啊。”

    “讀書是,玩棋是，現(xiàn)在也是?！?/br>
    沈鳶冷笑說：“小侯爺認識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就是這樣的脾氣，你只說愿不愿意?！?/br>
    衛(wèi)瓚說：“你先問。”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為什么殺衛(wèi)錦程?！?/br>
    外頭雨下得有些大了，將樹葉都打得啪嗒啪嗒地響，窗框也被風吹得越發(fā)搖顫，一下一下地響。

    沈鳶其實沒有衛(wèi)瓚會回答他的把握。

    為什么要殺衛(wèi)錦程，這問題其實問的就很取巧。

    因為至今無人知曉衛(wèi)錦程的死活，也沒有任何證據(jù)，能說是衛(wèi)瓚殺了他。

    衛(wèi)瓚果然沉默了好一陣子，指尖仍舊把玩著他的一縷發(fā)梢。

    屋里留了一支燭，那火光隨著風聲搖搖曳曳，將衛(wèi)瓚桀驁的眉眼也映得忽明忽暗。

    隔了許久，衛(wèi)瓚輕聲說：“因為他該死。”

    沈鳶看著他。

    衛(wèi)瓚眉眼中流露出罕見的狠意，聲音卻平淡：“他若不死，侯府便永遠算不得安穩(wěn)?！?/br>
    “衛(wèi)錦程此人，錦上未必添花，雪中卻必是抽掉最后一根柴火的人，我不可能保證侯府永遠沒有一絲動蕩?！?/br>
    沈鳶從沒見過衛(wèi)瓚這般神色。

    他記憶里的衛(wèi)瓚，似乎總是停留在午后，讓昭明堂一群少年兒郎簇擁著，或是玩棋打牌，或是蹴鞠馬球，在人堆兒里都如烈日般耀眼灼目。

    天才總是有資格將時光虛擲，甚至抱怨一切都平淡無波。

    他抱著厚厚一疊書慢吞吞經(jīng)過，一抬眼，便能瞧見他敵手絞盡腦汁大呼小叫，他卻懶懶散散倚在窗邊，無憂無慮，只盯著窗邊一枝春杏發(fā)怔。

    人說：“衛(wèi)二，你怎的又走神了?！?/br>
    他說：“你又贏不來我。”

    那人便怒道：“王八蛋，誰說我贏不來你，等我想出驚世一步好棋，立時絕地反擊?！?/br>
    衛(wèi)瓚便笑一聲：“那你先想著，我去跟他們玩會兒球?！?/br>
    何其令人生厭。

    可再抬頭，眼前卻是衛(wèi)瓚垂著眸，神色莫測，拈著他的發(fā)，慢悠悠說。

    “折春，我給過他機會，他若不接我的信函，我不會動手?！?/br>
    “他那夜不去那宅子，我便也不會動手?！?/br>
    沈鳶卻盯著他問：“你不是誤打誤撞知道的，而是有意引誘他去的?！?/br>
    衛(wèi)瓚說：“是?！?/br>
    眸中似有綿綿陰云，雷鳴其間。

    沈鳶說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兒。

    只是抿緊了嘴唇，正欲再問，卻冷不防整個人都被拉進了衛(wèi)瓚的懷里。

    是他不斷逃避的暖意，干脆利落地將他包裹了起來。

    他的眸子微微圓睜，腦海原本轉(zhuǎn)著的話，也忘得一干二凈。

    下意識喊了一聲：“衛(wèi)瓚！”

    隔著一層布料，甚至能感知到衛(wèi)瓚的體溫，聽見衛(wèi)瓚落在他耳畔的呼吸聲。

    這時才曉得，原來那手臂搭一下、隔著被子的距離，似乎算不得是親近。

    卻聽見衛(wèi)瓚笑了笑，說：“折春，你問得有些多了。”

    沈鳶不說話，只是抿緊了嘴唇。

    隔了許久。

    他極輕極慢地，攥緊了衛(wèi)瓚的衣袖。

    ——他并不是在心疼他。

    只是衛(wèi)瓚曾喊過他幾聲“哥哥”。

    他便仿佛也真的與他有了怪異的聯(lián)系，教他在懷疑和試探之外，多了一絲截然不同的情緒。

    他低垂著眉眼，當然也瞧不見衛(wèi)瓚不自覺地紅了耳根。

    小侯爺?shù)男靥牌鸱葷u漸大了，伸出手在他背后遲疑了許久，才慢慢放了下去。

    沈鳶的身體先于頭腦，顫抖了一下。

    這才意識到，衛(wèi)瓚的手掌隔著薄薄的一層里衫，在順著脊椎緩緩向上。

    如同在安撫小動物一般的舉止，卻因著極為緩慢，有了不一樣的意味。

    到肩頸一代附近，停了下來。沈鳶后肩上那一顆淡淡的痣，在隨著緊繃的脊背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