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回到家時已經(jīng)是深夜,他刻意放輕了聲音不想打擾到客房里的人,沒想到戴拉拉卻坐在沙發(fā)上端著一杯熱牛奶,一雙眼圓滾滾的看著他,似乎等了很久。 “回來啦。” 軟軟的嗓音在空曠的客廳響起,莫名就讓他心底一陣暖。 被等門的滋味很好,可是他知道這樣的日子可能即將要失去。 沙發(fā)里渾身都在緊張的女孩看他懶洋洋的不想說話,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慢慢起身站了老半天,才把熱牛奶送出去。 “喝一點吧,你渾身酒氣?!?/br> 牛奶暖胃,但他心卻是冷的。 他會知道溫海洋,絕對不是偷看她的手機,而是因為他倆曾經(jīng)跟一群人同時為一本藝術(shù)雜志拍過封面,當時的主題是青年藝術(shù)家。 當時他們都在一個起跑點上,都是各自領(lǐng)悟的佼佼者,沒想到再一次見面,他以一個國際知名舞蹈家的身份回國招兵買馬。 他想招的兵,是他保護了很久的女孩,而那個女孩,似乎也打算跟他走。 心里說不上什么滋味,那么多復(fù)雜的思緒里,反正沒有一個是婚禮的祝福。 晚上汪昊花了一小時說完溫海洋的底細,最后趁著還沒醉倒時說了最后一句,也是整篇文重點,“喔,他是同性戀,已婚。” 雖然但是,這沒讓他放心多少。 他得想想。 所謂的互相成就,到底要有多少感情基礎(chǔ)才辦得到,他跟戴拉拉,會不會一放手就成斷尾風(fēng)箏? 從來行事果決思緒清晰的人在感情上也只是個雛兒,怎么想都解不出答案,只好轉(zhuǎn)著筆,死不交卷。 長久的沉默似乎是讓戴拉拉吃不消了,她試圖打破沉默,卻始終找不到法子。 打從今天在劇場見到的那刻起,她就開始心不在焉,整場演出也沒看入心,就連溫海洋在表演后帶著她四處認識人也渾渾噩噩的不知所以。 她自己怎么回事她知道,但不知道蔣成城會不會把這當一回事。 她心底火急火燎的想等他回來解釋,可是人回來,卻又一臉的淡然,似乎今天什么事都沒發(fā)生,她跟誰一起、去了哪里,一切都不關(guān)他的事。 她一直以為自己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然而現(xiàn)在看來,也僅僅只是起了點花火而已。 她的討好揮棒落了空,看他喝完牛奶一臉疲憊的回了房,用一扇冷硬的房門隔絕了彼此。 到底是受不了了,戴拉拉又去敲了敲他的門,但里頭就跟進入冬眠艙一樣毫無聲息。 她在門口走了兩圈,像一隻棄犬一樣,但人家不搭理也沒辦法,到最后她只能認命的回房去打枕頭發(fā)洩。 屋外的腳步聲那么大他哪能不知道,又不是死透的尸體,但其實蔣成城也不好受,一晚上的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這場表演本來就不在他的計畫內(nèi),他會接演,也是打著跟汪昊關(guān)係好,想著打好關(guān)係可以找機會拉上戴拉拉一把。 他知道自己滿腔熱血所圖為何,想的不只是可以為她做點什么,是希望拴著她,讓她留下。 但到頭來,她其實不需要他的任何幫助。 今天下午那眼交錯,他已經(jīng)清楚意識到兩人追求的不一樣,他想養(yǎng)金絲雀,她卻想靠自己站c位。 所以她終究要回屬于自己的地方,困在教室領(lǐng)鐘點費或是偶爾登臺演出從來都是她屈就生活的逼不得已。 其實一開始她接受他,也是逼不得已。 他手握很多資源,大可以用很多法子給戴拉拉找錢找機會,但是理想與榮耀,從來都得自己成就自己。 他了解戴拉拉,就跟了解自己一樣。 愛情與理想,有時候不處在同一個空間里。 他是不是真的得放手了? 這樣幼稚的想盡辦法把她綁在身邊似乎不是好主意,哪天她回頭怨恨他阻礙她的路,他們還能走下去嗎? 前途是死路,希望在轉(zhuǎn)角。 這是當初他逃離醫(yī)學(xué)院后,汪昊給他的話。 唸音樂學(xué)院的路一開始并不輕松,在地鐵站拉琴唱歌拼死命也要博得關(guān)注的心情他是記得的,像是好不容易躍出水面的魚,在岸邊拼命吸一口氣,那種垂死掙扎不受青睞的滋味至今依舊是午夜夢回的夢靨。 戴拉拉想回去的心情他是懂的。 堅持到天亮后,蔣成城頂著眼下兩團黑青早早出門工作。 戴拉拉醒來時看人已經(jīng)出門后有些失落,看人不在,她也沒什么胃口,走去浴室刷牙才發(fā)現(xiàn)因為一整晚沒睡好眼睛又紅又腫的,臉還腫成跟麵龜一樣,簡直就跟失戀一樣,但明明他們什么都沒開始。 同一時間,溫海洋的電話也準時到來。 “拉拉,我在外頭的咖啡廳約人談事情,要一起過來嗎?帶你見見圈內(nèi)朋友?!?/br> 戴拉拉正郁悶著不想待在家,想著出門走走也好,便嗯了聲,換好衣服慢吞吞出了門。 位在市中心的老住宅區(qū)去哪里都方便,她走到公車站去等車,看到旁邊的少女們正在聊天,興高采烈的,手機桌面上都放著蔣成城的照片。 女孩們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卻說著老氣秋衡的話,“這傢伙還在事業(yè)上升期呢,要是跟那個什么跳舞的談戀愛我就脫粉,他太不自愛了,沒看到那個薛凱后來居上都要贏過他了人氣了,人家后援會還團結(jié),數(shù)據(jù)也做的好,看看我們家真是太散盤了,要不是還有個選秀節(jié)目在撐場,看看他最近的德性,再這樣佛系經(jīng)營下去很快就要被淘汰。” “??” 在別的孩子放學(xué)不是補習(xí)就是追星的時候她都在舞蹈室練舞,沒有任何青春期少女的經(jīng)歷,什么追星什么抖內(nèi)什么為愛發(fā)電??她們嘴里說的話都是這兩年在外頭打工她才慢慢懂得的。 套句戴荃的話,說好聽是終于識得人間煙火,不好聽就是她根本是遲緩兒。 這個定論很正確,戴拉拉覺得自己遲緩到很可怕。 不過終究是知道人間煙火了,原來明星談戀愛跟不能往熱油里滴水一樣都會有毀滅性的事情發(fā)生。 公車緩緩進站,兩個女孩也一同上了車,嘰嘰喳喳繼續(xù)聊著蔣成城。 打從出道蔣成城就走實力創(chuàng)作路線,不只給自己寫,還給人寫,歌喉又好,就算不登臺,靠版稅收入也可以活得相當滋潤,但是她懂得的,就跟自己一樣,一旦沐浴過舞臺上那束讓人睜不開眼的聚光燈,誰都捨不到回到默默無名的舞臺下生活。 有些人注定要發(fā)光發(fā)熱,好比蔣成城。 公車走了十分多鐘就到了她要下車的站點,戴拉拉刷卡下車,回頭看了下女孩們,女孩們也剛好齊齊看過來,三雙眼睛相對幾秒,在她們瞪大眼中,公車又緩緩走了。 風(fēng)頭過去她也不再做小男孩打扮了,只是習(xí)慣性拉低帽簷的動作改不了,眼睛直盯著人行道的紅磚走,一路走到了店里頭才抬眼開始找人。 溫海洋就坐在角落的方桌,看到她時微微抬手。 她慢吞吞走了過去,不曾想抬眼就看到昨天舞臺劇主演汪昊。 汪昊似乎也有些意外,見到她時目光若有所思,笑了笑,拉開身旁的椅子。 “久聞大名,戴小姐?!?/br> 戴拉拉不解抬眸,“你知道我。” 隨后又想起最近的新聞,自嘲的笑了笑,“也是喔,最近蠻多人知道我的?!?/br> 汪昊笑著給她倒杯水,拿了菜單給她,“看看喝什么?!?/br> 戴拉拉看一眼,想想自己一晚沒睡浮腫的臉,指著最上頭的字,“美式吧?!?/br> 咖啡很快上來,她沉默的捧起來喝,聽汪昊跟溫海洋聊了近況,聊業(yè)界的困境,聊家庭生活,最后才繞到了合作上頭。 溫海洋這次回來預(yù)計停留的時間不算太長,幾個月內(nèi)要做的事情很多,目的就是讓她這個未來首席可以多出現(xiàn)在藝文圈的版面上,擦擦招牌,也算是對舞團的預(yù)熱。 汪昊看了眼一直沉默的女孩,眼里若有所思,“我們是有計畫每週邀請一個特別嘉賓來客串演出,名單都排出來了,但插隊一下不是不行,昨天是蔣成城,下下禮拜就安排戴小姐吧,如何?”見她呆呆的模樣,他笑了笑,笑里竟然有一絲痞意,“也算是讓我們蹭一下熱度?!?/br> 反正私底下是被蔣成城託付過的,安排好不如安排巧,汪昊也沒在客氣。 這年頭單靠對藝術(shù)的熱誠可不夠,劇團的熱度不能減,蔣成城的熱度能蹭就蹭,粉絲與媒體專注度他都要。 戴拉拉沒預(yù)料有這樣的安排,看著溫海洋眨眨眼,“可以嗎?” 溫海洋點頭,“只要你點頭,沒什么不可以?!?/br> 戴拉拉覺得這件事也沒什么好反對的,這齣戲碼好,固定觀眾多,年齡層偏成熟,不太會有那些網(wǎng)軍暴力行為發(fā)生,粉墨登場客串跳一支舞,再簡單不過,于是這件事就這么說定了。 公事談完了汪昊敲敲桌面,似乎是還沒打算要走,把咖啡一口氣喝完,順手抽走帳單敲了敲桌面,“我找了人來談事情,就坐隔壁桌,你們繼續(xù)?!?/br> 溫海洋點點頭,繼續(xù)跟戴拉拉說話。 “行李收得怎么樣了,要我找人幫忙嗎?” 汪昊就坐在后頭的圓桌,戴拉拉沒回頭,但知道應(yīng)該是約的人到了,拉椅子的動作時還不經(jīng)意碰到了她肩膀,她把椅子往前拉了一點,小聲回,“還沒開始收,我還不知道怎么跟他說?!?/br> 溫海洋目光有些疑惑,“這不是沒交往嗎?搬家還不可以?” “不是不可以,只是說不上的??感覺很不好?!?/br> 這個不好,除了別離的不捨,還包含著沒有好好給他回應(yīng)的負罪感。 她以為自己應(yīng)該挺寡情的,沒想到原來她本質(zhì)濫情。 見戴拉拉懶洋洋的提不起勁,溫海洋也不好告誡她什么,感情是私密的事,得自己走,自己參透,旁人怎么說都不算數(shù)。 他看了看汪昊對面的人,緩聲道:“宿舍都租好了,預(yù)計下個禮拜開始入住,入住后隔天開始團練,你自己安排時間點過來就好?!?/br> 戴拉拉點頭,感覺出來這一趟肩膀上的沉重感更甚。 她跟著溫海洋一起起身往咖啡廳外走,一路都垂著腦袋東想西想,以至于壓根兒沒發(fā)現(xiàn)坐在她身后的,是她不知道該如何道別的人。 難得出了趟門,溫海洋帶她到宿舍去繞了一圈,順便跟她聊了未來的安排,她才知道在到東京前還有一個月的香港行程。 溫海洋的打算是到處巡回打知名度,所以找的都是孤家寡人,這代表什么,代表了未來幾年她得要適應(yīng)當游牧民族的生活,說走就走,不得有留念。 這如果放在以往當然沒問題,但現(xiàn)在人還沒離開,她就開始依依不捨。 其實大可一走了之,男未婚女未嫁,也沒有口頭誓言,甚至什么都不是,但她承受過人家的情,又因為心里面有他的位置,才會這樣百般為難。 難怪當年上學(xué)時老師們警告不要早戀,早戀耽誤課業(yè),放在現(xiàn)在也一樣,不要亂喜歡人,喜歡人耽誤事業(yè),尤其是他那樣的人。 戴拉拉扯著自己的頭發(fā)滿腦子都是毛線,恨不得誰來給她劈開腦袋捋一捋該怎么做才好。 她一直都是果決的人,不然怎么會去告一個可能贏不了的人,但是對于在乎的,向來都很糾結(jié)。 人果然是矛盾的物種,她在自己的星球上矛盾大對決,兩邊攻打來攻打去,最后自爆而亡。 下午戴拉拉跟著溫海洋到處去拜訪圈內(nèi)人,結(jié)束時被請了一頓晚飯才被放行回家。 回到家蔣成城自然沒回來,她在家里百般無聊,做了一套瑜伽又冥想了一個小時,等到了晚上十一點才聽見有門開啟的聲音。 興沖沖跑到了門口,才發(fā)現(xiàn)站在那的是小叭。 “怎么是你?” 戴拉拉臉上的失望寫的明晃晃的,小叭尷尬得要把地板都摳出一個洞,心里恨恨地催眠自己,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 “那個,我替老大回來收拾行李,他臨時接了個通告要去香港一趟,已經(jīng)先出發(fā)機場了,他讓我轉(zhuǎn)告你說,為了怕還有狗仔來sao擾,看你要不要換個地方住避避風(fēng)頭,最好是人多一點的地方,有事情可以隨時找到人的地方,免得他擔心?!?/br> “他干嘛不自己跟我說?” 因為沒見到他回來,戴拉拉語氣里夾帶了一絲她自己也沒察覺的怒意。 無辜受波及的小叭滿臉憋屈,但又不能說某人騎重機摔車現(xiàn)在受了傷在醫(yī)院縫了十幾針的真話,只好說,“他走得很急。”?“那他也可以打電話給我,不然傳訊息也行?!闭Z氣里滿滿是怨懟。 她一個人糾結(jié)那么久要如何開口如何善了如何讓未來還有機會當朋友,人家卻讓人傳來一句話就直接給解決了。 原來對他而言,她也不是那么重要的嘛。 莫名的執(zhí)拗讓小叭也很難招架,他一面收拾衣服,一面冷汗涔涔,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他就、就手機、手機今天不小心摔壞了。”?這是真話,被車輪輾過去還能不壞嗎? 剛剛還吆喝著一定要修好,絕對不換新。 明明平時也不是這么任性的主子,怎么一夜之間兩個人性子都有了戲劇化轉(zhuǎn)變,難道是水逆。 但戴拉拉根本不信這些說詞,垂著眼自顧自說,“理由真多,要我搬出去就早說嘛。” 小叭嘆氣,絞盡腦汁拼命想著要替自家老大說些好話,“他說簡訊文字太冰冷,面對面說才真情實意,你體諒體諒。” 小叭可是用盡心力在圓場,很想說某人臉戴著安全帽重摔腫了半邊,一句話都能說得撕心裂肺、冷汗涔涔,還可以交代這些話已經(jīng)不錯了?? 但,這些都不能跟戴拉拉說。 蔣成城逼著他拿年終發(fā)誓。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就是這道理。 聽出他的為難,戴拉拉也沒什么好刁難人的,幫著收拾收拾把人送走,自己一轉(zhuǎn)身就像洩氣的皮球一樣整個人癱在沙發(fā)上連動也不想動。 準備好那么多的說詞打水漂,本來還覺得蔣成城有那么一丁點在乎她,看來也只是假象罷了。 這一晚她沒回房睡,渾渾噩噩看了一整晚電視,直接就窩在沙發(fā)上,嗅著空氣里淡淡的薄荷菸草味睡去。 隔天一早她是讓溫海洋的電話給吵醒的。 一如既往的溫柔嗓音在電話那一頭問:“需要我去幫忙搬家嗎?” 像是個先知一樣。?戴拉拉堵在胸口的憋屈突然像是大壩潰堤,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這一哭就一發(fā)不可收拾。 溫海洋極度有耐心在電話那頭等著她平復(fù)心情,報了一個商場名,“我在這邊辦事情,你要是需要人去幫忙收拾,我馬上過去?!?“不用,你等我一個小時,我過去。” 她抽抽噎噎的回話,哭過之后心情已經(jīng)平靜許多。 既然都這樣了,還有什么好留念的。 就當作一場美夢吧。 帶來蔣家的東西其實不多,一個中型行李箱就能收拾乾凈。 只是當把行李往大門一推,心里的失落就被擠了出來。 回頭望著自己住了好一陣子的家,想兩人在這斗嘴的時刻,一起在餐桌上共食的時光,所有交織在一起的秘密,心還是甜的。 但是人心難測,他有他的為難,她有她的考量,錯過一點就差之千里,原來要在一起比想像中還要難。 放下鑰匙的那一刻,她的心空了一塊。 可就算失魂落魄的,還是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