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佳媳 第29節(jié)
她不是五房,死了個男人怨天怨地的,她現(xiàn)在巴不得當寡婦呢。反正他這個爹活著對桓熙來說也等于死了。還不如死了呢,死人至少不會踹人。 可惜那混賬身子好得很,一時半會兒且死不了呢。 殷夫人失望地輕嘆一口氣,忽然發(fā)現(xiàn)趙桓熙不安地在枕上輾轉了下,長睫顫了幾顫,醒了。 他一醒神,便一副驚到的模樣,猛地坐起來左右一看,不見徐念安,急問:“冬jiejie呢?” 殷夫人:“……冬jiejie?” 趙桓熙一愣,臉微紅,一邊掀被下床一邊道:“念安哪里去了?” 殷夫人按住他,道:“她在慎徽院,已請大夫瞧過了,沒有大礙。蘇mama在那兒看著她呢,你好好躺著吧?!?/br> “她替我挨了父親一腳,怎會沒事呢?我要去瞧她?!壁w桓熙很快套好了鞋子,殷夫人攔不住他,忙叫芊荷拿外袍來與他穿上。 母子兩人急急來到慎徽院,蘇mama正在床前與徐念安說話,見趙桓熙沖過來了,便讓了開去。 “念安,你怎么樣了?”當著旁人的面,趙桓熙不好意思叫她冬jiejie,見她坐在床上,內(nèi)心稍安。 徐念安先向殷夫人見了禮,這才答他:“我沒事,只是青了塊皮rou而已,方才母親也使人用藥油替我揉過了,都不大疼了。你呢?” 趙桓熙道:“我也沒事?!辈贿^就嗆了幾口水,昏迷之前已是吐盡了,睡了一覺起來,鼻腔也不疼了,也不犯惡心了。 “雖說無大礙,但畢竟受了驚嚇,安神去邪的藥還是要喝幾碗的。念安,這一個月你便好生將養(yǎng),早上不必來問安了,反正隔壁那兩房要禁足一個月,也不用來問安?!币蠓蛉说?。 徐念安知道這是殷夫人在心疼她,就沒拒她的好意,低聲應了。 殷夫人使人去膳房拿她一早吩咐下去燉的藥膳過來給兩人吃,又吩咐慎徽院里伺候的丫鬟警醒著些,然后帶著蘇mama走了。 出了慎徽院,殷夫人想起兒子兒媳方才互道無恙的模樣,又心疼又不忿,對蘇mama道:“雖說后頭那一腳是替熙哥挨的,但前頭那一巴掌可是實實打的。公公打兒媳,真是天下奇聞,這還是公侯人家呢,說出去誰能相信?” 說到此處,她腳步一頓,看著蘇mama認真道:“我也是急糊涂了,此事絕不能傳出去,丟不起這個人!你馬上吩咐下去,叫下頭人把嘴都閉緊了,膽敢外傳一個字,打死勿論!” 此時再說不能外傳,卻已是晚了,全府上下都知道了。 但知道歸知道,卻也沒人顧得上嘲笑長房,這場鬧劇里所透露出來的信息,在某些人看來,遠比表面看到的要多得多。 用過晚飯后,五太太金氏便去了四房的院子,在院門口撞著四太太柳氏,四太太笑道:“我正想去找你呢,你倒來了。” 兩人去了四太太房里,屏退丫鬟,說起悄悄話來。 “一腳踹走了杜姨娘,趙桓朝與趙桓陽兩房被老爺子勒令禁足一個月。最關鍵的是,老爺子是以不孝不悌的名義禁足這兩房的,這要是傳出去,兩人的仕途都要受影響。老爺子這次偏幫得太明顯了?!彼奶穆暤馈?/br> 五太太嘆氣:“誰說不是呢?只是不知老爺子此舉,到底是偏疼趙桓熙,還是徐氏?!?/br> 四太太明白她心中所想,若是偏疼趙桓熙,那這爵位,五房就別想了,畢竟趙桓熙還占著嫡長孫的便利呢。 “那必然是為了徐氏,這可是老爺子的故交之女,且是他做主娶進來的,他豈能眼睜睜看著她受欺負而不管?所以不管是那次老太太罰抄《女誡》,還是這次,他都是在為徐氏出頭。趙桓熙還是那副爛泥扶不上墻的模樣,老爺子以前忽視他,現(xiàn)在又豈會突然偏疼他?!彼?。 “趙桓熙也未必一直這樣沒長進下去,聽說,老爺子已經(jīng)去打點關系,讓他重回國子監(jiān)上學了。”五太太憂心地說。 “那也是徐氏在老爺子面前慫恿的?,F(xiàn)在大太太掌著家,徐氏又得老爺子青眼,上頭沒人管著,長房這對婆媳可是要抖起來了。按我說,就該去把老太太從佛堂里請出來。五爺沒了的頭兩年,老爺子或許還覺著虧欠老太太,時時關照著五房,可這快十年過去了,我看著老爺子心里那點歉疚差不多也消磨光了,不然上次不會為了徐氏把老太太院里的人也罰了。老太太再呆在佛堂不出來,平白便宜了大太太在家里作威作福?!彼奶?。 五太太點頭道:“我也是這么想的。只是當初是老太太執(zhí)意要進佛堂的,如今要勸她出來,總要有個由頭,不然不是叫人說嘴么?!?/br> 四太太眼珠子咕嚕嚕轉了兩圈,道:“嫻姐兒今年冬天不是要出閣嗎?你便適時地裝個病,大太太要理家,顧不過來,老太太這個當祖母的出來幫把手不是理所應當?” 五太太眼睛一亮,拊掌道:“對啊,還是你有法子。我就知道,來找你準沒錯。” 四太太笑道:“咱們妯娌兩個何分你我呢?對了,我彤姐兒的事,你尋摸得怎么樣了?” 五太太按著她的手道:“我正要與你說呢,既受了你的托,我自是要將事情放在心上的。這陣子,我將有交情的家里有適齡子侄的人家都摸了一遍,不是本人不上進,便是家里婆母難伺候,抑或祖母偏心,父親兄弟事多的,總沒有那么如愿。后來尋摸到我一個出了五服的表姑那兒,得知她有個女兒,也就是我表妹,她膝下有一子,今年十九,正當齡。 “我這表妹夫姓何,時任通政使司經(jīng)歷,官職雖是低了些,但我這個表侄委實出息啊,長得那叫一表人才,也早早地過了童試,如今在蒼瀾書院讀書,準備兩年后的大比呢。我表妹原準備待他考中了再考慮說親之事,我將意思一透過去,她馬上就答應了,說待蒼瀾書院放旬假,可來相看?!?/br> 四太太一聽說這兒郎在趙桓旭都進不去的蒼瀾書院讀書,心中當時便愿意了,執(zhí)著五太太的手道:“這可真是多謝你了?!?/br> 五太太笑道:“妯娌間相互幫忙而已,何須客套?”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五太太告辭離開,四太太送她到院門口,還低聲在她耳邊嘀咕:“那趙桓熙去國子監(jiān)讀書一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就他那樣的,要趕上旭哥兒,且遠著呢。況且說不準這次又同上次一樣,沒念兩天書就被人給欺負回來了……” 正說著呢,冷不防眼角余光掃到一條人影靠近,四太太嚇了一跳,抬眼一看,見是趙桓榮穿著短褂提著棍子從外頭回來,斥道:“大晚上的亂走什么?還不速速回屋去!” 趙桓榮一聲不吭從兩人身邊走過,進了院子。 五太太瞧著他的背影,對四太太道:“他也老大不小了吧,你怎的還沒給他安排個親事?雖是個庶子,若做得太過難免要被人說嘴。” 四太太嫌棄道:“給他說過兩個了,他自己時運不濟,頭一個剛說好,沒等到大婚那姑娘染病死了。第二個跟人私奔,被家里抓回去沉了塘,對外也只說是病死了。連死兩個未婚妻,可不就得背個克妻的名頭在身上?他又是個庶子,自己沒出息,且難找著呢。不管他,先替我的彤姐兒找個妥當?shù)钠偶沂钦?jīng)?!?/br> 慎徽院,小夫妻兩個下午遭了那番罪,也沒心情做旁的,吃過藥膳洗漱一番便上了床。 睡一時半會兒是睡不著的,兩人便聊起了天。 “冬jiejie,下次若還遇上這種事,你千萬別再替我擋了??粗闶軅?,我心里比我自己挨打還難受。”趙桓熙側著身子看著徐念安道。 “我那是從小到大護著弟妹護慣了,情急之下習慣使然而已,你別放在心上?!毙炷畎驳馈?/br> 趙桓熙垂下眼睫,翻個身仰天躺著,看著帳頂不說話。 徐念安原本不知道趙明坤是那樣一個暴虐蠻橫的性格,如今領教了,還挺同情趙桓熙的。母親只知溺愛,父親只知打罵,有這樣一雙父母,也怪不得他性格如此了。 “你別懷疑自己,你是好的,是你父親不對。”沉默了片刻之后,徐念安開口道。 趙桓熙僵了僵,猛然扭頭看向她。 “雖說老子打兒子,天經(jīng)地義。可再天經(jīng)地義,也沒有無緣無故打罵的。祖父罰隔壁兩房禁足,也是因為你父親做錯了。我們想的都是一樣的。”徐念安輕聲道。 趙桓熙背過身去,拿被角捂著臉,抽噎起來。 徐念安沒打擾他。 一刻之后,他漸漸安靜下來,啞著嗓音道:“我不知道為什么,從我記事起他就不喜歡我。他會帶著我的庶兄玩,教他們功課,對其他房的堂兄堂弟們也很和藹,獨獨對我,哪怕我稍稍靠近他,他都會趕我離開。我問我娘,我娘只會摟著我哭著罵他沒良心,從來也沒有一個答案。 “小時候我跟趙桓旭玩得好,就是因為他父親跟著祖父常年在遼東練兵打仗,我和他都是沒父親疼的。后來五叔父死了,連他都開始疏遠我,針對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么。滿府里除了我娘和我四個jiejie,就沒一個與我好的。 “我娘總是說他們不好,但在我娘口中,我也是不好的。他們不好,他們彼此間還能要好,而我呢?沒有人與我好。所以說到底,還是我比他們所有人都更不好吧。” 他翻過身來,玉白的額角貼著幾縷揉亂的細發(fā),睫毛濕成一簇一簇的,眼眶微紅雙眸水潤地看著徐念安,道:“冬jiejie,你是第一個說我好,是他們不好的人。這是你的真心話,還是,只是為了安慰我?” 第38章 “這既不是我的真心話,也不是為了安慰你?!毙炷畎餐矍翱蓱z的少年,在他驚愕的目光中繼續(xù)道,“這是事實?!?/br> “你父親偏心,想把最好的給你兩個庶兄,可是按照禮法,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都得把最好的給你這個嫡子。他心中有氣,比起遷怒你母親,自然是拿你這個兒子撒氣更便利。而其它房呢,若無意外,爵位定然是嫡長房繼承,看這公府滿目繁華,說到底與他們并沒有多少關系,到頭來不過是分一份家產(chǎn)搬出去而已。就算面上不顯,心中肯定也是嫉妒你的。再加上你母親緊張你,他們自然更不愿意靠近你了。 “你父親定然是有錯的,其他人則未必,但你也是沒錯的,問題就在各人的身份立場不同罷了。等你走出去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有的是覺得你好,愿意與你結交之人?!毙炷畎驳馈?/br> “那……你也覺得我好嗎?”趙桓熙心情忐忑地問她。 “當然?!?/br> “何時……覺得我好的?” “花田里初次見面時?!?/br> 趙桓熙呆住。 徐念安笑了笑道:“當時你是來找我退婚的,可是當我提出先做假夫妻,三年后和離的計劃時,你卻會為我和離之后的生活擔憂。我當時便覺著你是個善良而又有責任心的人。一個善良有責任心的人,又怎會不好呢?” 趙桓熙紅了臉。 “只是我不曾料到你居然不喜歡那龐姑娘,現(xiàn)在倒是輪到我來擔心你了。我們和離之后,你怎么辦?”徐念安問他。 趙桓熙看著她,手指慢慢抓緊了被角。 徐念安見他不說話,道:“要不這樣,你告訴我你喜歡什么樣的姑娘,以后我隨你娘去別家赴宴時,多幫你留意一下。” “我喜歡你這樣的姑娘。” 趙桓熙這一句話說出來,帳中頓時陷入靜默。 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過了好久,徐念安才道:“好,我?guī)湍懔粢狻!闭f完便翻過身去,背對趙桓熙。 趙桓熙看著她烏鴉鴉的后腦勺,平生第一次聽懂了弦外之音—— 她這樣的姑娘,不會喜歡他這樣的男子。 次日,敦義堂的胡mama代替國公爺來探望小夫妻倆,給趙桓熙帶了一套筆墨紙硯,說手續(xù)已辦全,趙桓熙隨時可去國子監(jiān)報到。給徐念安帶了不少滋補的藥材,估摸著是從國公爺?shù)乃綆炖锍龅摹?/br> 下午殷夫人著人來給慎徽院更換夏天的帳子和被套床褥,原先的帳子一拆下來,趙桓熙發(fā)現(xiàn)了好東西。 “誒?這里怎么還有一根繩子?。俊彼创布茏由洗怪桓幙椀镁?,下頭還墜玉的繩子,過去好奇地拉過瞧,豈料一扯之下,耳邊傳來叮當?shù)拟忚K聲。 他左右看了看,又拉了一下,發(fā)現(xiàn)這聲音竟是從門那邊傳來的。 “誒?好生奇怪,為何那根繩子搭在床上,牽著的鈴鐺卻在門這兒,做什么用的?”趙桓熙問。 徐念安裝作沒聽見。 趙桓熙又看松韻暖杏她們。 這些丫鬟都是經(jīng)過培訓的,自然知道這鈴鐺的用途,但她們說不出口,一時間個個粉面含羞地跑門外候著去了。 趙桓熙越發(fā)覺得詭異了,過去在徐念安身邊將頭一探:“冬jiejie?” 徐念安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叫水用的。你現(xiàn)在用不著,不用管它?!?/br> “哦?!?/br> 殷夫人體貼小夫妻倆,令人將晚飯送到慎徽院讓他倆單獨用,不必巴巴地趕去嘉祥居。 用過晚飯后,徐念安便問趙桓熙:“你預備何時去國子監(jiān)報到?” 按著趙桓熙的心意,自是越晚去越好。但是祖父既然已經(jīng)辦妥了此事,他身子也沒有大礙,若是拖延不去,只怕祖父會不喜。 而且,比起讓祖父不喜,他更擔心徐念安會覺得他沒出息。 “明日收拾東西,后日去報到,你看可嗎?”他試探地問徐念安。 徐念安想了想,道:“不若明日我們?nèi)ソ质猩瞎涔洌纯醋罱x書人都喜歡用哪些東西,采買一些。后日收拾文房四寶等物,大后天再去報到如何?” 趙桓熙見她將報到之日還往后延了一天,自是萬分愿意的。 說話間,桌上的茶沒了,趙桓熙站起身來,徐念安以為他要去叫丫鬟上茶,便沒在意。豈料他快速地走到床邊,拉了拉那根他日間才發(fā)現(xiàn)的繩子。 門上的鈴鐺響起時徐念安才驚覺過來,阻止不及,瞠目看著趙桓熙道:“我不是跟你說這是叫水的嗎?” 趙桓熙道:“下午我們已經(jīng)沐浴過了,這會兒再叫水,她們自然知道是上茶?!闭f完還又扯了扯那根繩子,歡欣地道:“有這樣便利的東西,你為何不早些告訴我?” 徐念安伸手扶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