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佳媳 第36節(jié)
正如四太太所料,昨日成國公上靖國公府為自己兒子討公道,結果公道沒討到,還受了靖國公一頓羞辱,如何咽得下這口氣?第二天就一本折子遞上去,參靖國公縱孫行兇,打傷了他兒子。 好巧不巧,靖國公也有本奏,參成國公縱子行兇,打傷他孫子。 兩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直接在朝上吵了起來,雙方都擁躉者甚重。但因為成國公府立賢不立嫡長的爵位繼承得罪了太多人,便是看熱鬧的,話里話外都偏向靖國公這邊。再加上靖國公是開國公,而成國公只是因為祖上在先帝出游時救過先帝才得的爵位,這分量不一樣,所以成國公根本吵不贏靖國公。 吵不贏歸吵不贏,但這件事還沒完,于是第三天接著吵。 第三天多了許多參靖國公的人,但參成國公的折子更多。趙桓熙與朱志福動手的來龍去脈也捋清了,就是朱志福先扔的雞蛋,先動的手(有慶壽郡主的長子錢明作證),再加上朱志福一貫惡名在外,而趙桓熙雖然沒什么好名聲,但他也沒有惡名啊?;实坌睦镆呀?jīng)偏向靖國公一方,礙于珍妃的面子才和稀泥希望雙方和解。 成國公居然不滿意皇帝的調(diào)解,第四天還要吵,又有人齷齷齪齪地說靖國公此舉是為了維護他的孫媳,說趙桓熙打朱志福,實則是受了他那孫媳徐氏的慫恿,因為徐氏與朱家有舊仇。至于舊仇是什么,他卻又云里霧里的不說明白。 他不說明白,靖國公卻替他說明白了。靖國公又上折子參成國公之子朱志福于兩年前在街市上縱奴行兇,打斷已故五經(jīng)博士徐振生之子徐墨秀胳膊之事。 朝中本來看不慣成國公的人就多,家里子孫吃過朱志福虧的更多,有靖國公開了這個頭,一時間參他的折子向雪片一樣飛向皇帝的御案。群情之激憤,連皇帝都不敢公然徇私。 成國公狗血淋頭,在朝上大吵大鬧五天之后,終于成功地被皇帝勒令帶著兒子上靖國公府登門道歉。 錢明這個促狹的,從自己老爹那兒得知了成國公要帶著朱志福去靖國公府登門道歉的事,還特意請一天假跑到靖國公府去旁觀。 朱志福頭上還綁著布帶,還要向趙桓熙這個他速來瞧不上眼的道歉,還要被錢明這個死對頭旁觀,一時間差點哭出來。 回去后他就死活不肯去國子監(jiān)上學了,成國公只好托關系把他轉去了文俊書院(趙桓旭就讀的書院)讀書,當然這是后話。 芝蘭園,錢明和趙桓熙說起剛才朱志福那吃了屎一樣的表情,還忍不住哈哈大笑。經(jīng)過這件事,他倆關系好了不少,趙桓熙也勉強把錢明當朋友了。 “趙老弟,后日國子監(jiān)放旬假,你出不出來玩?我做東?!卞X明前兩個月剛過完及冠禮,于是托大管趙桓熙叫老弟。 “玩?去哪兒玩?”趙桓熙問。 “隨便啊,你們想去哪兒玩就去哪玩兒。我,賀倫,霍慶哲,葛敬軒,我們四個是自幼熟識的,就說跟這幾個人出去,家里不會嘮叨。你若來的話,再加上一個你。你現(xiàn)在可出名了,把朱志福揍得人頭豬腦的還讓人上門跟你道歉,他們定然十分歡迎你加入?!卞X明搖著扇子道。 趙桓熙有些心動,長這么大他還沒跟差不多年紀的人單獨出去玩過。但是……想起徐念安,他又有些猶豫,他本打算旬假那天就在家里陪她的。 錢明見他猶豫,猛然想起,笑道:“哦,忘了你新婚燕爾了,哈哈,對不住對不住,你若想在家陪著弟妹,也是應當?shù)???梢岳斫猓梢岳斫??!?/br> 趙桓熙臉一紅,卻也沒否認,只道:“明日再答復你?!?/br> 錢明也爽快:“行!” 晚上,小夫妻倆和殷夫人一道用飯時,趙桓熙看看徐念安,又看看殷夫人,停下筷子道:“娘,后日旬假,錢無晦邀我出去玩?!?/br> “錢無晦?” “就是錢明兄,他字無晦?!壁w桓熙解釋。 殷夫人立即道:“那不行,這個錢明雖是這次幫過我們,但他自己在外的名聲也不比那朱志福好多少,那也是咱們京里有名的紈绔之一,整天的不務正業(yè),專往那勾欄瓦舍里鉆營,包戲子養(yǎng)外室,沒得把我兒帶壞了。欠他的人情,娘自然會替你將禮補上,用不著你親自去與他交接。” 趙桓熙沒說話,但神情間看著有些不大高興。殷夫人自也瞧出來了,也不去理他。 三人用過飯,殷夫人對趙桓熙道:“你先回去,我和你媳婦說會兒話?!?/br> “哦?!壁w桓熙老實應了,先自走了。 殷夫人屏退房中下人,和藹地看著坐在一旁的徐念安,開口卻是令人噴茶之語。 她道:“念安啊,你嫁進來也有些時日了,緣何至今不與桓熙圓房?” 第46章 正在喝茶的徐念安小嗆了一下,忙放下手中茶杯,用帕子掖了掖唇角,然后在殷夫人探究的目光中抬起頭來笑著道:“娘,我剛嫁進來時,三郎因龐姑娘之事與我置著氣。而今,他雖不再在意龐姑娘,卻又去了國子監(jiān)讀書。我想著,還是讓他先把心思放在讀書上,莫要分心的好。” 殷夫人一想也是,可她又有些不放心:“話雖如此,可他如今出去讀書,有了交際,我是怕,若是家里沒人留得住他,他難免會總想往外跑?,F(xiàn)在我還能幫你攔著他點,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br> “五房桓旭堂兄夫妻倆女兒都生了,也未見得二堂嫂有多留得住二堂兄,可見這夫妻之間感情好不好的,留不留得住人,也不光是床幃里那點事能決定的。既然話都說到這兒了,對于該不該讓三郎與那錢公子出門游玩,兒媳與娘倒是有不同見解,不知娘可愿一聽?”徐念安道。 自徐念安嫁過來后,長房可謂事事順遂,所以這個新媳婦的話在殷夫人心中很有幾分分量,她自是愿意一聽。 “你說?!?/br> “一道菜好不好吃,總要親自嘗過了才知道,人更是如此了。聽三郎所言,在他與朱志福起矛盾的事件中,這錢公子是一開始就幫他的,后來更是愿意為了他借親戚之便到圣上那兒去替他作證,證明是那朱志福不對在先。而且在三郎打完朱志福,愣在那兒之時,也是這個錢公子把他拉出大理寺,提醒他先回家躲躲的。恕兒媳直言,這應當是三郎在外頭獨自應對的最大的一件事了吧?” 殷夫人點頭。 “既如此,這件事留給三郎的印象必定非常深刻,而這位錢公子又是這個事件中的重要人物。不管娘將他說得有多不好,在三郎眼中,他就是個仗義出手值得相交的人,因為他只見過錢公子好的一面,不曾見過他不好的一面。這就好比一道菜你不讓他吃,只跟他說這菜不好吃,他心里又怎會認同?說不定還會因為這菜的色香與您說的味不相符,讓他心中好奇,忍不住偷著吃呢?!?/br> 殷夫人皺眉:“你的意思是,要讓他去與這個錢無晦一道玩耍?若是被他帶壞了怎么辦?” 徐念安笑道:“娘這十六年來教他的道理,就抵不過錢公子與他一日相處?娘未必也太瞧得起那錢公子了吧?” “你年紀還輕,不懂,這男子要學好,那是千難萬難,可是要學壞,也就是一天兩天的事,容易得很?!币蠓蛉说?。 “因為擔心這個,娘覺著您把三郎拘在家中,不令他與之相交,便能解決問題了?若是三郎將來有幸入朝為官,您也對他說,某某大人品行不端,你不要與之相交,您覺得能行嗎?若這人又正好是他的頂頭上司該怎么辦?”徐念安問。 殷夫人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娘,您不能拘著三郎一輩子,既然遲早要放手,那晚放不如早放。他此刻與他同齡人出去玩耍,單純幼稚,形如稚子,那沒事,因為他本身才十六歲而已??扇裟鷮⑺械蕉畾q才放他出去,他依然什么都不懂,不識人心好壞,輕則貽笑大方,重則被人栽贓構陷,要吃大虧的。倒不如此刻放他出去,待他見識過歸來,慢慢問他想法,引導他如何識人,如何應對不同之人,如此有個數(shù)年,他與任何人一道出門,娘都無須擔心了?!?/br> 殷夫人思慮一陣,點頭道:“你說得有理,就依你說得辦吧。但是你一定叮囑他,出門在外哪些事是絕對不能碰的,別年少輕狂惹了大禍。” “兒媳省得。”徐念安又問了龐黛雪和鄭蔓兒的事,得知都已有了些眉目,她便辭別殷夫人回了慎徽院。 趙桓熙不在。 前天國公爺就給他送來了一個拳腳師傅,師傅說想練武首先得吃得了苦,叫趙桓熙每日寅時末起來跟他練半個時辰。 趙桓熙怕在慎徽院中練會吵到徐念安休息,就把訓練地點定在小花園,這樣趙桓榮過去也方便些。每日除了晨練之外,晚飯后他也會約上趙桓榮去小花園里練上一會兒,就當消食。 戌時中,趙桓熙汗流浹背地回來了,沐浴更衣后與徐念安坐在院中,吹著晚風晾頭發(fā)。 “累不累?”徐念安剝了顆新上來的葡萄給他。 “還好?!壁w桓熙張嘴含了去,自己十分乖覺地也剝了一顆給徐念安。 “母親答應讓你后日隨錢公子他們一道出去玩兒了?!背赃^葡萄,徐念安望著他笑道。 趙桓熙一愣,面上并無多少喜色,只道:“又費了你不少唇舌吧?” 徐念安搖頭:“母親只是太過擔心你,并不是真的想拘著你?!?/br> 趙桓熙低頭,一邊用帕子擦著指尖染到的葡萄汁一邊悶悶道:“我知道,其實我也不是那么想出去玩,只是每次她那樣一說,便讓我覺得自己很無用,在面對旁人時,總有低人一等的感覺?!?/br> “待你與他們出去了,便會發(fā)覺其實都是錯覺。他們會的玩的那些東西,也不過如此罷了?!?/br> 趙桓熙目光一亮,道:“冬jiejie,我想帶著你一起?!?/br> 徐念安笑嗔道:“又渾說了,都是外男,我怎好與你們一起?再說母親說天漸熱了,要我?guī)税阎ヌm園中的各處館閣收拾出來,好讓府中各房搬過去避暑呢?!?/br> 趙桓熙不甚在意道:“那咱們必然又是住挹芳苑吧?” 徐念安疑惑:“不是啊,母親說讓我們住綠筠軒?!?/br> “綠筠軒?”趙桓熙直起脖子扭頭看來,神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這地方……有什么不妥嗎?”徐念安問。 “地方自是沒什么不妥。綠筠軒在芝山下的那片竹林里頭,因曬不到太陽,又有穿山風,是整座園子里最涼快的一處館閣。只是,往年這綠筠軒都是分給趙桓旭住的。五嬸嬸說那處清靜,適合讀書?!壁w桓熙道。 徐念安:“……” “趙桓旭在綠筠軒住了幾年?”她問。 趙桓熙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掰著手指算,“一,二,三……對了,我想起來了,五叔父去世后第二年他住那里去的,如此算來,便有九年了?!?/br> 九年,足以讓一個人理所當然地認為那個地方本來就該屬于他。 “冬jiejie,要不你去跟母親說說,咱們別住綠筠軒了。那地方除了涼快點清凈點,也沒什么好的,周圍都是竹子,甚是無趣。還不如挹芳苑,周圍有許多花可看,還有一個秋千架,離蘭湖也近,咱們?nèi)メ烎~采菱也方便啊。何必為了個綠筠軒再跟五房吵起來?!壁w桓熙道。 “母親因為這個綠筠軒跟五房吵過?” “吵過。原先母親也不是非要讓我住綠筠軒,只是五房去要綠筠軒的時候,說的話不中聽。說什么‘寧可食無rou,不可居無竹’,這是文人雅士說的,旭哥兒讀書呢,理應讓旭哥兒住。這話我娘自是不愛聽,便說綠筠軒最涼快,理應讓我這個公府嫡長孫去住。就互不相讓。后來祖父找母親過去說話,母親回來生氣好久,隔了沒幾日,趙桓旭就搬到綠筠軒去住了?!?/br> 徐念安想,若是如此,那這個綠筠軒便是她想讓,只怕也不是那么好讓的。這已不是住不住,住哪兒的問題了,這是兩房的面子問題。 殷夫人怕是看國公爺最近對趙桓熙態(tài)度不錯,想試探他一下,看如今他心中是否還如九年前五叔父剛死那會兒一般,偏向五房? “好,我會同母親說的。”徐念安暫且應下。 兩人在院中呆了一會兒,風便大了起來,仰頭看看,天上的星也被云遮住了。 “看這樣子晚上怕不是還要下雨,你快回房,我去叫曉薇她們將各處的門窗都關上?!毙炷畎舱酒鹕淼馈?/br> “哦。”趙桓熙答應著,端起葡萄身形輕盈地三兩步竄回房中,淺紫的衣袂和披散的長發(fā)在房門口一甩便不見了。 徐念安瞪眼看著他夸張的動作,心中第一次對哄他去練武是否是個正確的決定而產(chǎn)生了懷疑。 因趙桓熙現(xiàn)在寅時就要起來練武,晚上若無事兩人都睡得挺早的,最多亥時初肯定就上床了。 半夜,徐念安被一道驚雷驚醒,迷迷瞪瞪地醒來,也不知時辰,只聽到外頭風雨大作雷聲隆隆,房里忽明忽暗的,是窗外的電光映了進來。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眼睡在內(nèi)側的趙桓熙,結果發(fā)現(xiàn)他的被子掀著,人不在。 徐念安愣了愣,想起聽說的有關他的傳言中有一句“十五歲下雨打雷還要哭著找娘”,所以趙桓熙這是哭著找他娘去了? 徐念安懵懵地自床上坐起,一時有些不敢相信這個荒誕的事實。 這時外頭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松韻的聲音夾雜在雨聲中響起:“三奶奶,三奶奶,太太命人給三爺送安神湯來了?!?/br> 徐念安掀被下床,發(fā)現(xiàn)趙桓熙的鞋子還在腳踏上,聯(lián)系殷夫人送湯之舉,所以他并未去找他娘? 她過去開了房門,松韻撐著一把大傘站在狂風暴雨中,將手中一只已經(jīng)被打濕了的紅漆食盒遞給她,大聲道:“三奶奶,三爺每逢這樣的天氣都要犯病的,太太叫您讓他服了這安神湯,好生伺候他安睡?!?/br> 第47章 徐念安關上房門,將食盒拎進內(nèi)室放在桌上,點亮燈盞,在室內(nèi)找趙桓熙。 內(nèi)間外間團團找了一圈,沒找見他人影。 雷雨天會發(fā)病,那他八成是怕雷雨,不大可能躲到外頭去。可室內(nèi)就這么大的地方,他能躲哪兒去?她連衣柜里都翻過了。 徐念安正尋摸不著頭腦,目光無意中掃過內(nèi)室那張放著食盒的桌子,上面鋪的大紅海棠桌布居然無風自顫。 她緩步走過去,蹲下身,輕輕撩起桌布,便看到趙桓熙曲著雙膝坐在地上,雙手捂住耳朵,臉埋在膝上,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 他這副模樣讓她有些無處著手,看了他半晌見他毫無所覺,只得輕輕喚他一聲:“三郎。”同時伸手過去抓住他一只手腕,想把他從桌下拖出來。 誰知她一碰他他便像被什么咬了一口一般猛的將她的手往旁邊一甩,抬起蒼白的淚痕斑駁的臉來,一邊嚇破了膽般手腳并用地往后縮一邊大叫:“別過來!別過來!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推你的!” 桌下才多大點地方,他這一退,自然就退到了桌布外。恰逢此時外頭又降下一個大雷,天地間亮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