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佳媳 第55節(jié)
慎徽院,殷夫人已經哭過一場,見趙桓熙傷都處理好了,藥也在熬了,才慢慢平靜下來。 “娘,您回去休息吧,三郎這兒有我看著?!毙炷畎矊σ蠓蛉说?。 殷夫人收回投注在趙桓熙臉上的目光,抬頭看了看徐念安憔悴的面色,道:“你今日也受驚嚇了,安神湯熬好了,記得喝一碗?!?/br> 徐念安點點頭,道:“今日發(fā)生之事,就勞煩母親去跟祖父說一聲了?!?/br> 殷夫人捏緊了帕子道:“這個朱家直是不可理喻,我自是要去向你們祖父說道的!” 送走了殷夫人,徐念安回到床邊坐下,用布巾子一寸一寸地替趙桓熙擦拭半干的頭發(fā)。 掖著掖著,她就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少年白皙光滑的臉頰。 怕打雷,是他七歲時就致下的心病,這么多年,他一直是在雷聲與幼年的夢魘中煎熬著過來的。 上次雷雨天,他昏倒在街道上,而這次,他在雷雨天從車里走到街道上,擋在她面前。 她不知道當時他要克服多大的恐懼,聚集多少的勇氣,才能邁出那一步,并堅持到將所有人都打倒了,才昏過去。 她垂眸,從毯子下面拖出他的手,低下頭去,在他清秀的腕骨上輕輕吮了一枚紅印子。 國公爺回府后親自來慎徽院探望了趙桓熙,見他未醒,問了徐念安相關事宜便又離開了。 趙桓熙是半夜醒的。 因為傷到了頭,徐念安不放心,叫宜蘇和自己輪流看他。他醒時徐念安趴在床沿上剛睡過去,宜蘇還醒著,見他睜眼,便伸手推了推徐念安的肩膀,道:“小姐,姑爺醒了。” 徐念安一個激靈醒過來,與趙桓熙四目相對,愣了一會兒才吩咐宜蘇:“宜蘇,叫人去廚房端點粥來,待三爺喝了粥再服藥?!?/br> 宜蘇答應著去了。 “你怎么樣?疼嗎?”徐念安坐上床沿,看著頭上包著布帶的少年問道。 趙桓熙稍微動了動四肢,只覺渾身都疼,他也沒逞強,慘兮兮道:“疼?!?/br> “那,還能坐起來嗎?”躺著不管是喂粥還是喂藥都不方便。 趙桓熙點點頭。 徐念安去柜子里拿了個大迎枕過來,扶他坐起來靠在迎枕上。 粥和藥很快都送來了,徐念安打發(fā)宜蘇去休息,自己坐在床沿上給趙桓熙喂粥。 粥是阿膠紅棗粥,補血的,趙桓熙一邊吃一邊皺眉,想來是不太喜歡,卻也沒使性子說不吃。 喝了粥,又吃了藥。 “坐一會兒再躺,現(xiàn)在躺下去,怕是胃里不舒服?!毙炷畎矊w桓熙道,“要不我找個你沒看過的話本子念給你聽好不好?” 見她起身要去找話本子,趙桓熙突然伸手拉住她的袖子。 徐念安回頭。 “冬jiejie,對不起。”趙桓熙望著她愧疚道,“都怪我無用,害得你也被朱志福欺負?!?/br> 徐念安重新在床沿上坐了下來,反握住他的手,低眉道:“我幼時在忠義伯府,祖母偏心挾私,大伯母刻薄強勢,我們姐弟幾個包括我母親,日子都很不好過。我父親原不是強悍的性子,又被一個孝字壓著,也幫不了我們什么,每每只能勸我們放寬心,不要與其它幾房攀比計較。 “后來我父親過世了,我們一房被分出伯府,從此無依無靠。母親病弱,家里只剩阿秀一個男丁。他年紀小,縱有心幫我,也是力有不逮。不怕你笑話,我長到這么大,今日方第一次體會到,遇到危險困難時,有人在前面幫我撐著,護著我,到底是什么感覺?!?/br> 她抬起過分明亮璀璨的雙眸,直直地看著面前蒼白虛弱的少年:“這個人就是你。謝謝你,趙桓熙?!?/br> 趙桓熙雙頰透出薄薄一層嫣粉,移開目光道:“冬jiejie不必放在心上,就算換了我娘我jiejie,我也一樣會這樣做的。” 徐念安愣怔了一剎,緩緩放開他的手,垂下眼睫道:“總之以后不管是誰說你不好,你都不要妄自菲薄。你是很好的。討厭你的人看不到你的好,盼著你好的人就算你眼下真有不足之處,他也不會與你計較?!?/br> 趙桓熙點點頭,牽動了頭上的傷處,害疼地蹙著眉頭道:“我記住了?!?/br> 靖國公府和成國公府,一個嫡孫一個世子,一個頭破血流一個胳膊都被打骨折,自然不能善罷甘休。事發(fā)的第二日,雙方便又在朝上吵了起來。 朱志福帶著六名手持棍棒的家丁雨天攔路,又是在大街上,大家都不是瞎的,成國公自然說不出花來。于是他只說,是趙桓旭騙朱志福說趙桓熙雨天會發(fā)病,讓他趁雨天去報仇,而趙桓熙顯見并未發(fā)病,這是他們靖國公府堂兄弟二人合伙做下的局,害朱志福斷了一條胳膊。 靖國公懶得理他,只對圣上道:“皇上明鑒,我孫兒桓熙雷雨天氣確實會犯病,往年都曾請宮中御醫(yī)來府里診治過,一查便知。至于成國公所言合伙做局,也是無稽之談。若真是合伙做局,我孫兒又豈會只帶著兩個不會武功的小廝以及我那孫媳被朱志福攔???分明是他朱家不滿上次陛下的調停,惡意報復,誰知不敵,才反咬我趙家一口?,F(xiàn)如今我孫兒桓熙身受重傷,臣,請皇上為臣做主?!?/br> 皇帝頭疼又厭煩地撇過臉去手撐額頭。 “若非做局,那趙桓旭為何將趙桓熙雨天犯病之事告訴我兒?”成國公質問。 靖國公面無表情:“誰年少無知時,不曾識人不清過?” “你——” 靖國公又對皇帝道:“皇上,臣請皇上下旨,禁止成國公世子朱志福靠近我孫兒桓熙十丈之內。他如此愛尋釁挑事,又非我孫兒對手,這次不過是斷了條胳膊,下次若是斷了性命,卻又找誰負責?我孫兒總不能為著顧全他的性命就任他打不還手。為成國公子嗣計,請陛下千萬成全?!?/br> “靖國公你欺人太甚!”成國公惱羞成怒,面紅耳赤。 靖國公瞥他:“成國公若是覺著生死由命無所謂,那我趙家自然也是無所謂的。只是下次再出了事,你成國公府自己擔著,別再來煩擾陛下了。陛下日理萬機,哪有空天天為著你那不成器又愛惹事的兒子煩心!” “你這個……” “夠了,都閉嘴!”成國公還要吵鬧,皇帝煩不勝煩地開口,盯著成國公道:“回去管好你兒子,竟日的游手好閑惹是生非,你不煩,朕都煩了!” 成國公見皇帝變了臉色,到底不敢再多言,忍下一口氣喏喏應了。 “散朝!”皇帝甩著袖子走了。 是日夜間,綠筠軒。 五太太帶著趙姝嫻,在趙桓旭的陪同下屋里屋外地看了一圈,點頭道:“布置成這樣就很體面了。我還以為大太太總要從中刁難克扣些的?!?/br> 趙姝嫻下巴一抬嘴一撅,道:“她敢?哥哥這次請了這么多公侯府里的公子前來,這可是咱們趙家的臉面,她敢缺斤短兩以次充好的試試?” 五太太笑著看了自己的女兒一眼,心中滿意,問趙桓旭:“可有請你未來妹夫?” 趙姝嫻臉一紅,不吱聲,豎起耳朵聽著。 趙桓旭道:“請了,但明日不是旬假,蒼瀾書院又在城外,他來去不便,托人捎了禮物和信來致歉?!?/br> 趙姝嫻聞言,失望地垂下小臉。 五太太拍拍她的手,道:“未來姑爺專心學業(yè)是好事,反正今年冬天你便要嫁去陸家了,還擔心見不著人嗎?” 趙姝嫻?jié)q紅了臉,嬌嗔了一聲,轉身跑了。 五太太正笑呢,綠筠軒外忽來了個敦義堂的婆子,給五太太和趙桓旭行過禮后直起身子道:“旭二爺,國公爺叫您去一趟敦義堂。” 第70章 敦義堂,趙桓旭來到國公爺?shù)臅?,看著站在窗口背對著他的那道高大身影,心中有些顫顫?/br> 他無聲地吞咽了下,拱手行禮:“祖父?!?/br> 國公爺沒回頭,只道:“跪下?!?/br> 趙桓旭一驚,跪下之后眼珠子咕嚕亂轉,暗想到底是哪兒又惹了祖父不快。 國公爺并未讓他疑惑多久,直言問道:“桓熙雷雨天會犯病之事,是你告訴朱志福的?” 趙桓旭目瞪口呆,萬沒想到此事居然會傳到祖父耳中。背上滲出一層冷汗,他惶急地辯解道:“祖父容稟,是那朱志福帶著一幫人在書院里將我圍住,定要我借著與桓熙是堂兄弟之便,幫他一起對付桓熙,否則便要廢孫兒一條胳膊。孫兒迫于無奈,才告訴了他桓熙雷雨天會犯病之事。孫兒、孫兒想著,反正雷雨天桓熙都是在家的,便是那朱志福知道了,也無妨。沒想到……沒想到……” 他話說了一半,國公爺便轉過身來,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他編不下去了。 “為了保住自己一條胳膊,你能將堂弟的弱點告訴他的仇人。若是在戰(zhàn)場上,為了保住你自己的性命,豈不是能將同袍出賣給敵人?”國公爺濃眉皺起,目露沉痛。 趙桓旭有些嚇著,搖頭否認:“不、我不會的,我不會……” “你一向看不起桓熙軟弱無用,你不妨猜想一下,若是他與你位置互換,他會不會做出如你一樣的選擇?”國公爺問他。 趙桓旭仰頭看著自己的祖父,咬緊了牙關不說話。 國公爺仰起臉來,閉了閉雙眼,握緊拳頭道:“你絲毫不像你父親。我對你,很失望?!?/br> “祖父!”聽到這句話,趙桓旭的眼淚一下子涌出眼眶,惶恐地叫道。 國公爺抬步就向他身后走去,走到門后,又停下。 “去知會大太太一聲,明日詩會取消。你堂弟在養(yǎng)傷,你卻在辦宴席,成何體統(tǒng)!”國公爺說完就開門出去了。 趙桓旭哭著委頓在地,狠狠地捶了幾下地磚。 待他回去后,五太太得知了國公爺要他取消詩會的事情,立馬又跑到令德堂去哭。 “這請?zhí)辉缇桶l(fā)出去了,事到臨頭又說取消,怎么同人家去說?桓旭的臉又往哪兒放?” “說是桓旭告訴那姓朱的桓熙有病,可那姓朱的找上桓旭,還不都是因為桓熙得罪了他?我桓旭好端端的被這等人纏上,他又招誰惹誰了?” “婆母,您可要給桓旭做主啊,國公爺他實是偏心得太過了?!?/br> 老太太手里捻著佛珠,沉默半晌方道:“國公爺不讓辦,那便不辦了。就讓桓旭稱病好了?!?/br> 五太太大睜淚眼:“婆母……” 老太太垂眸看她:“你不要想差了,桓旭不需要比得過旁人,他只需比得過趙桓熙,便可以了。人的好壞都是對比出來的,現(xiàn)如今,國公爺對他有成見,待到趙桓熙犯個比他更大的錯,國公爺自然又會覺得他還是好的。” 五太太看著老太太嘴角那抹諱莫如深的笑容,頭皮一麻,訥訥地閉上了嘴。 趙桓熙此次受傷,來探望他的人很多,除了親戚朋友,連一些原本不相識的,但只因受過朱志福的欺負,又夠格來探望他的人,也來了不少。 旬假前一天,徐墨秀也請了假來看他,坐在床邊陪著他天南地北地聊了一整天。 傍晚徐墨秀離開后,趙桓熙欣欣然地對徐念安道:“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文林今天對我特別好?!?/br> 徐念安笑笑沒說話。 徐墨秀是個內斂的人,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情緒,都不會輕易表露出來。但可以確定的是,經過此遭,他是真的從心底里接納趙桓熙了。不為別的,就為了趙桓熙在面對朱志福時保護了她,做到了他兩年前沒能做到的事。 兩年前徐墨秀給打斷胳膊之后,朱志福一行是嚇跑的。如當年朱志福有今日的膽子,不跑,后果不堪預料。 趙桓熙此番看著受傷頗重,其實沒有傷筋動骨,身上都是棍棒抽出來的瘀傷,也就腦袋上磕破了皮流了血,看起來嚴重些。是故在家休息了四五日,天天藥油揉著,補湯喝著,已無大礙了。 這日夜間,兩人圍坐在梢間里的圓桌旁,等桌上那株含苞待放的曇花開放。 這是葛敬軒來探望他時帶給他的,一共兩盆,都帶著花骨朵兒,送了一盆給殷夫人,另一盆就留在了慎徽院。 趙桓熙趴在桌上,下巴枕在胳膊上,眨巴著大眼睛看著那朵鼓脹脹的好像馬上就要綻開,卻一直不開的大花苞,對徐念安道:“冬jiejie,你說它不會等到我們睡覺之后才悄悄地開吧?等我們明天一早醒來,它都謝了。” 徐念安放下手中的書,美目輕輕一轉,對趙桓熙道:“書上說,有一種方法可以催放曇花?!?/br> 趙桓熙聞言,一下來了興致,直起身看著徐念安問道:“什么方法?” 徐念安一本正經道:“常言曰,春暖花開。曇花花苞長到這么大,今夜是必然會綻放的,可若是等不得,便可以用嘴對準花苞尖尖,輕輕往里吹氣。動作一定要輕,要柔,要像春風拂面那般。吹個一時半會兒的,花蕊暖了,曇花就會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