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這里、這里，不好意思?！沽智嗲嘈⌒囊硪淼赝崎_翟顒熙的房門，領(lǐng)著抱著孩子的孫軒宇進(jìn)門后，他輕輕把人放回床上，林青青將被子拉上，確定全都包好了不會著涼，這才仔細(xì)看起翟顒熙的睡臉。

    他也是真的累了吧？這陣子陪著不懂事的mama，該睡的時間都沒睡，一向最在意面子的孩子，竟然會被陌生人抱回家里都渾然不覺，該有多累呢？翟顒熙也只有在睡著時才真的像個孩子。

    林青青想著不自覺笑了，湊近孩子床邊吻了吻他的額頭，回頭見站在床尾的人才想起來孫軒宇還在，兩人對視用眼神示意后，前后出房門移步到客廳說話。

    剛踏出房門林青青便止不住地道謝，「謝謝你幫我把小熙抱回來，他長大后越來越重，我一個人絕對抱不回來?！?/br>
    「小事而已，沒事我先走了?！箤O軒宇沒放在心上，點(diǎn)個頭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等一下！」林青青急忙叫住他，孫軒宇停住腳步，看向她等著她把話說完。

    「喝杯咖啡聊一下再走吧?！沽智嗲鄿睾偷卣f，見他張嘴又要拒絕，她搶先說，「我知道你擔(dān)心多留下來會怎么樣，但我沒有你想的那么有名，就算多留這一下也不會有事的。更何況我剛剛可是帶一個孩子去白吃白喝一頓，你連一杯咖啡都不肯接受，我會很過意不去的。」

    「你幫我一學(xué)期的外掃區(qū)，加利息算起來才還你這一點(diǎn)點(diǎn)，還算少?！箤O軒宇用原先她說過的話回應(yīng)她，卻也不再堅(jiān)持非要離開，「咖啡我就不了，現(xiàn)在晚上喝咖啡睡不著?！?/br>
    「所以你明明就記得嘛。」林青青聽著，露出抓到了的表情，接著笑著低頭越過他身邊走進(jìn)廚房。

    林青青走過他身邊的那一秒，那身居家服忽然又是記憶里那件校服，她不曾變過的長發(fā)，記憶里比現(xiàn)在再更長一點(diǎn)，常常因?yàn)轱L(fēng)而揚(yáng)起發(fā)尾。他心一緊，下意識回頭，走廊的場景只不過是海市蜃樓，連一秒也沒有讓他看清，只見她站在流理檯前，不曉得喊了他幾次，露出了疑問的表情。

    孫軒宇怔了怔，「什么？」

    「我說茶可以嗎？還是牛奶比較好？暖個胃，回去剛好休息？」她沒有因?yàn)樗氖B(tài)有任何不耐，反而更是溫柔地問，事實(shí)上她也是這樣的人，總是溫和待人毫無任何缺陷，彷彿在她眼里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不美好的事情。

    所以一開始他不喜歡她，一開始。

    「軒宇啊──你出來幫阿嬤一下?！雇忸^的叫喚聲打斷孫軒宇修理到一半的電風(fēng)扇，臺灣的夏天熱到不是人在過的，阿嬤家沒有冷氣，只有兩臺老舊的電風(fēng)扇在撐。

    孫軒宇放下工具起身出去，想順便跟阿嬤討論，他最近開始打工了，讓她把家里用了五十年的破舊電扇全換了，等過陣子他存夠錢再買臺冷氣給她。穿過客廳的和室地板走到院子邊的走廊，只見阿嬤背對著自己拉著另一個人的手熱情地說話。

    那身制服看來和他半小時前脫去的那身制服是同一套，孫軒宇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那人便看向他，孫軒宇瞪大雙眼僵住了身軀。只見女孩臉頰被毒辣的太陽曬得通紅，臉上卻沒有半分應(yīng)付長輩的不耐煩，見他也愣了幾秒，接著滿頭大汗地對著他微笑，「嗨──」

    他認(rèn)得她，是他剛轉(zhuǎn)過去那間學(xué)校的班長，孫軒宇看她一臉就是品學(xué)兼優(yōu)的好學(xué)生，也沒猜錯，連他這個轉(zhuǎn)進(jìn)來還不到一個禮拜的人，都對林青青入學(xué)后就穩(wěn)坐校排第一這件事頗有耳聞。

    想不知道也難，幾乎每堂課、每個老師都會提一次她一年半未被搶走寶座的事蹟，要她多多加油看能不能為校爭光上個好大學(xué)。

    只是這個人為什么在他家后院，又推著阿嬤的回收車一起回來？孫軒宇沒遇過這種被人撞見家里情況的窘境，什么話都說不出口，只能看著她拒絕不了阿嬤的好意，被拉進(jìn)家里招待。

    他想生氣又不曉得能對誰生氣，只能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不吃晚餐來氣自己，最后半夜又餓得睡不著，起來挖冰箱邊吃老人家早想到替他留的那份，邊埋怨著林青青的雞婆。

    「真的假的？」林青青事隔多年才第一次聽到他的真心話，沒有半點(diǎn)生氣，反而只覺得孫軒宇可愛的過份，畢竟他們雖然和自己同年，但那年的少年和現(xiàn)在的她比起，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孩子而已。

    「嗯，后來才知道，我只是覺得丟臉罷了。」孫軒宇那時候剛因?yàn)楦改讣夹g(shù)性離婚，躲避債主跑路了，只好搬去鄉(xiāng)下和阿嬤一起住，老人家原本就惜物，知道兒子破產(chǎn)后更是節(jié)儉得有剩，每天都外出去撿回收來補(bǔ)貼家用。

    孫軒宇從來沒有因?yàn)榧依锏木骄常栽棺园?、自卑過，只是再能理解家里的狀況，終究只是個少年，在那個年紀(jì)被人撞破家里的狀況，終究會感到一絲丟臉和無力。

    「反正你也看過我最狼狽的樣子啊，抵掉了」林青青故意這么說不想讓他以為自己在意，孫軒宇分不清她說的究竟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

    提到他們第一次在他家遇見，林青青才想起那時候她和長輩也有不少緣分，那幾年見不少次面，每次見面她總會熱情地拉著自己說話，關(guān)心地問，「你阿嬤現(xiàn)在還好嗎？」

    「前幾年就過世了……別露出那個表情，高中時她就已經(jīng)七十歲了，過七十五都算喜喪，更何況我大學(xué)前家里狀況有轉(zhuǎn)好，阿嬤她也有享到一點(diǎn)清福，所以沒什么遺憾?！箤O軒宇見林青青一臉錯愕的表情，淡淡解釋。

    「那就好?！沽智嗲帱c(diǎn)了點(diǎn)頭。

    孫軒宇瞄了一眼錶上的時間，將她給的茶水飲盡起身，「時間晚了，我真的該走了，明天還要上早班?！?/br>
    「好吧?！沽智嗲嗫戳艘幌聲r間，雖然還不到成年人定義的晚，但對于留客時間來說是真的有些晚了，更別提他到家收拾后睡覺也要時間，是的確應(yīng)該散場了，只是她還有些不盡興。

    孫軒宇沒有動作，瞧著她，林青青知道他是無聲地在問她怎么了。林青青還以為婚后經(jīng)過這么多年，她的表情演技早已爐火純青了，但想想也許不是她演技好，是這個家除了兒子以外，沒有人在意過她是什么表情。

    如今遇到老同學(xué)，又太快暴露了自己的情緒。

    「我很久沒有和朋友聊天了，自從結(jié)婚后因?yàn)榉蚣业年P(guān)係都沒往來了，所以以后見到我不要再顧忌東顧忌西了，就當(dāng)作陪我這個邊緣人聊天吧?！沽智嗲喑堕_笑容，半開玩笑地說。

    孫軒宇許久沒有回答，林青青歛下眼，也是，他們都幾年沒往來了，她也未免太自以為是了。正想開口說要他當(dāng)作沒聽見時，那人開口，「如果不會造成你困擾的話?！?/br>
    林青青再看向眼前的人，有一霎那的錯覺，彷彿又看見了那身穿制服的男孩。